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哈拉蒙德的吸氣聲。“誰啊?”他扭頭向門外道。


    “是我。”一個陰沉的聲音迴答,過了好長一會兒又接道,“我,老威瑟。”這才算是斷句了。


    “噬骨者的骨頭茬子啊!”哈拉蒙德低聲咒罵著,他總愛用些古怪的詞匯,“自己開門吧……我這把可沒力氣為個老傻瓜來迴奔波。”


    門向內打開了,走廊裏的光映照著來人。他身形似乎相當高大,但垂首弓身的怪模樣又讓人很難準確地判斷。片刻後,一張沒有表情的圓臉出現了,仿佛飄浮在夜空裏的滿月,無力地垂在胸前,頭頂是茅草般淩亂的頭發——給他剪頭的人一定是技藝不佳,且使用了一把非常鈍的剃刀。


    “對不起,打……打擾了,哈拉蒙德公子,不過……不過是你父親叫我過來的,他希望你能到會議廳裏一起敘話。”那人聲音厚重,語速又慢,仿佛緩緩滴落的豬油。


    “我知道了,你可以先走了,”哈拉蒙德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臂,示意這個老威瑟可以識相點、自己趕緊離開此地。後者倒是有些眼力見,看出了哈拉蒙德的不耐,隨即就躬身退出了這個實驗室,出去的時候還不忘把門口的那個橡木門重新闔上。


    又等了大約一分多鍾,待那玻璃盒子裏的無色透明液體不再冒出煙氣,哈拉蒙德才解開自己的衣服,褪下袖子露出用紗布包裹著的胳膊。他把帶有血汙的紗布解開,單手把那個玻璃盒子舉起來將裏麵的溶液全部傾倒向自己受傷的胳膊上麵。就好像是蚯蚓爬行似的,那團無色透明液體沒有一滴落到地麵上,全都鑽進了傷口裏麵。


    “唿~”


    看著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的傷口,以及逐漸消腫的肱二頭肌,哈拉蒙德總算是吐出一口濁氣。之前被父親強令著去狩獵那群兇暴獾,實在是有些難為這個剛剛從君臨城大學肄業不久的讀書人。在沒有穿戴狂徒裝甲的前提下,他隻能手持利劍用以傷換命的打法,任由一隻帶頭的兇暴獾把發黃的犬齒折斷在其臂膀的肌肉之間,方才成功將那群兇暴野獸逐個斬殺。


    “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哈拉蒙德頗為自嘲地念叨了一句,又撓了撓頭發,然後才把衣服重新穿好。臨出門之前,他倒是沒忘記把那團帶血的紗布丟到實驗台中間那個裏麵漂浮著一顆銅球的象牙三腳鼎之中,銀色的液體翻湧了兩下就血汙清洗幹淨,並且連帶著消毒完畢。隨後,哈拉蒙德又用手指把紗布從裏麵撈出來,用銅球上噴出的蒸汽將其快速風幹,再將這塊紗布疊好重新放進自己腰間的包裹裏麵。


    之前,他有一次也是忘了清理帶血的紗布,結果被實驗室裏關著的一個“快可靈”從籠子裏跑出來將其偷走,差點沒有被那個“小小惡棍”偷偷帶出去賣給一個與格林家族不對付的咒術法師,結果還是永序之鱗商會的秘諜出手把它買了迴來,救了哈拉蒙德一條小命。


    那次其實挺懸的。若是被咒術法師咒殺,哈拉蒙德這個尚未從君臨城大學畢業就獲得了“哈拉德”(herald)榮譽稱號的讀書人,恐怕就會成為保有這個稱號最短暫的“哈拉德”了。畢竟,他現在才二十二歲,獲得“哈拉德”稱號還不足一年半,從君臨城大學肄業也才剛剛半年。


    ……


    說是敘話,其實就在行狩大屋的大殿裏舉行了一場宴會,爐子裏火光熊熊。哈拉蒙德的母親披著來自異位麵倭桑地區的絲綢,戴著金銀璀璨的飾品,依次把裝滿蜜酒的角杯傳給他的父親和各個前來拜會的地方領主和豪閥權貴。


    格林市長身穿一身翠木城傳統狩裝,雖然年紀已經接近七十餘歲,但外貌看起來卻和三十多歲的壯年人無甚區別。有一個同樣是壯年人模樣的外人,就坐在格林旁邊,看模樣應該是拉姆齊位麵幾十年前那場大戰之後,於大陸邊緣出現的一片嶄新半島上居住的軟槭人。


    這個軟槭人看上去完全是另一種類型的統治者。他的手臂上滿是臂環,手指上戴滿戒指,肩膀上裹著毛皮,束腰上有著刺繡,腰帶上掛著珠寶,這些無疑是他多次掠奪而來的戰利品。他的年紀看起來像是經曆過四十多個夏天和冬天,從他身上遍布的疤痕來看,這其中一定有很多煎熬的日子。他吃東西和大笑時表現得情緒激昂,大概和哈拉蒙德想象中的、他在戰場上發怒的模樣差不多。


    “看來黑柳城的女士很友好的傳聞是真的。”接過了用角杯盛放的酒水,那人說道,“格林家族的王後,您的美貌與優雅眾所周知,然而我現在卻覺得那些故事對您的評價不夠公正。”


    哈拉蒙德的母親頷首說道:“感謝您的讚美,格裏蘇斯市長大人。”蓋爾蒙德很清楚,每一個來到這個大殿的男人,都覺得去表達對格林家族的讚美是他們的義務。盡管他們私底下討厭和不信任哈拉蒙德父親和母親加在一起的所代表的“兩城之盟”。但格裏蘇斯的讚揚看起來是真誠的。


    “如果黑柳城的女人都像您這麽美麗且賢惠的話。”那個軟槭人領主繼續說道,“我保證一定讓我家那幾個小崽子,舉行完成年禮就各自坐船去那裏討一個媳婦。”


    哈拉蒙德的母親大笑道:“如果您對每個大殿裏的女人都這麽奉承的話,我會奇怪您為什麽還需要與格林家結盟,格裏蘇斯市長。”


    格裏蘇斯咧著嘴笑道:“那您知道我為什麽來這嗎?”


    “我們當然知道。”啜飲著蜜酒的格林終於開口說道,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受了侮辱的感覺,“隻是,我覺得還是等酒足飯飽後,我們再詳細討論那件事吧。”


    軟槭人伸手指向寬闊的主廳。


    “我相信在座的男男女女,其實都很樂意聽到我到這裏來要說的話——”


    “不。”格林斬釘截鐵道,“我們私下再談。”


    那個軟槭人拿起一根牙簽,從牙齒裏挑出了點東西,隨後頷首道:“如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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