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是生過孩子的人,又有茹娘子在側看護,並不兇險,二更天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兒子。


    陳媽媽笑著將紅布條掛在門邊,大聲報喜。


    老太太高興得幾乎跳起來,這是褚家老四房的長子嫡孫呀,盼了十幾年,終於來了。


    秀蓀鬆了口氣,雖說之前阮氏和茹娘子都一副篤定的樣子,她還是不免懷疑,這號脈也有不準的時候呀,何況孩子的性別。


    如今塵埃落定,皆大歡喜。


    這一夜,沉寂已久的苾芬館也無人入眠,鄭媽媽神秘兮兮地關上門,湊到秦姨娘身邊輕聲道,“太太生了,是個兒子。”


    那表情,極其惋惜,皺巴巴的老臉揪成了一朵菊花。


    秦姨娘半伏在琴案上,那丁香色繡水仙花的蓋布下,是斷成了兩截的琴。


    她麵色慘白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似乎支撐不住,雙手往前一趴,突兀地按在琴麵上。


    那本該響起的鏗鏘之音沒有出現,隻剩下寥寥兩聲輕微的拍擊聲。


    琴弦已斷,再也無法彈出美妙的音樂,秦姨娘忽然覺得心中憋悶地要命,雙手猛地一推將那斷琴連著蓋布拂落在地。


    稀裏嘩啦一陣亂響,之後,秦姨娘終於扶著琴案痛哭起來,“那天,那天我喝藥之後,聽那收拾的婆子說,掉下來的……是個成了形的男胎——”


    “啊——”鄭媽媽茫然,她進府的時候,秦姨娘已經打掉了孩子,她怕秦姨娘傷心,一句也沒敢多問,直到如今才聽說了這事。


    秦姨娘隻覺得內心翻江倒海般地悔恨。“要是……要是那孩子還在,他就是長子呀……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要暈過去。


    鄭媽媽卻記起來,當日她進府來秦姨娘說的話。秦姨娘說,相比孩子,更迫切的是進府,所以她舍棄了孩子換了個姨娘的名份。


    鄭媽媽也替她可惜,“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在外麵把孩子生下來,有了這個長子,也不愁老爺會忘了您。也好過如今在這府裏淒淒涼涼的。”


    鄭媽媽本是好意,秦姨娘聽了心中卻越發不是滋味,她這是在質疑她不該得隴望蜀,貪得無厭!


    她噌地站了起來,指著鄭媽媽的鼻子道,“你現在也來怪我!要不是我,你哪兒來的綾羅綢緞,哪有這錦衣玉食!你給我滾!滾!”


    鄭媽媽被她給罵愣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她親手抱大的孩子呀。在她的心裏永遠都是那麽柔弱可人。


    而麵前這個女人,白紙一般的臉色,扭曲的五官。一雙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怨毒,就這麽瞪著她,好像她是仇人一般。


    鄭媽媽的心都碎了,她捂著臉,以極不符合自己身材相貌的柔弱表情傷心哭泣,“小姐,小姐您怎麽能這樣……”


    然後扭著身子跑出了門。


    秦姨娘看著鄭媽媽踉蹌而去的背影,心裏空落落的,這些時日。她在府裏處處受壓製,處處不得臉。看見鄭媽媽粗鄙不堪的模樣,總怨鄭媽媽幫不上忙。


    可她還不曾當著鄭媽媽的麵露出厭惡的情緒。直到如今。


    而現在,唯一肯幫她的鄭媽媽被她傷了心,她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


    忽然想起前兩天趙姨娘來找她時的提議,她攥緊了自己的袖子,咬緊了牙關。


    王姨娘的院子一如往常最安靜,漆黑一片,隻有王姨娘的屋子一燈如豆。


    莫姨娘的院子卻燈火通明,聽小丫鬟報來的消息,歎了口氣,“還是太太有福氣,我們幾個這幾年輪流生了孩子,全是賠錢貨,如今太太一生,就是個帶把的。”


    趙姨娘院子裏也算平靜,隻不過屋裏,多日不見的秀莞也在。


    二人聽了消息,神色都緊了緊,動作出奇一致。


    母女倆將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關起門在竊竊私語。


    秀莞擔心道,“您說的這法子行嗎?”


    趙姨娘撇撇嘴,“不管成與不成,咱都沒有什麽損失,就叫她們去鬧就是,那王姨娘不也是一個勁兒攛掇莫姨娘去勾*引老爺。”


    秀莞還是不放心,“那莫姨娘可比年輕那麽多,萬一她懷了身孕,咱們不是白忙活?”


    趙姨娘神秘地擺了擺手,湊近了秀莞的耳畔道,“我查過了,那秦姨娘自那次大病之後添了下紅之症。”


    秀莞畢竟還是個沒出嫁的姑娘,聽了這話,難免麵皮通紅。


    趙姨娘見了又添了一句,“你可知道這下紅之症是怎麽來的?”


    “怎麽?”秀莞錯愕,這裏麵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趙姨娘再次壓低了聲音,“我也是最近才打聽明白,那天太太罰我們四個在夾道裏跪著,秦姨娘得了寒症,王姨娘給她送的薑湯裏擱了點別的東西。”


    “什麽?”秀莞聽了覺得脊背生寒,那王姨娘平日裏看著挺和善挺安分,居然能趁著太太懲罰的節骨眼兒下藥!


    她細細思索,估計是放了什麽寒涼的東西在薑湯裏,薑湯那麽濃,味道本來就很刺鼻,很容易就蒙混過去了,過後秦姨娘發病,也隻會懷疑是挨罰的時候凍著了。


    趙姨娘幸災樂禍地笑,“秦姨娘至今還不知道這事兒,還把那王姨娘當成個大善人呢。我也不告訴她,就這麽靜靜看著她把仇人當恩人解悶兒好了。”


    又對秀莞道,“你也學著點,整天和秀蓀那小蹄子鬥氣有什麽意思!看王姨娘這手腕,多高明,要不是遇著了太太,早把正房欺負得沒有立足之地了。”


    秀莞聽趙姨娘提起太太,也跟著感慨,原先她也一直看不起阮氏的做派,她是正室又怎樣,殘害妾室就是妒,就是犯了七出之條。


    而如今,四個妾室都被她隨意擺布,她還不聲不響懷了孕,產了自,隻要這孩子平安長大,就是老四房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可是……要是長不大呢……


    秀莞心裏咯噔一聲,她沒想到自己竟冒出了這個想法,她從前也就踩踩這個,給那個下下絆子,其餘的可一律都不敢呀。


    趙姨娘卻幽幽在此刻酸溜溜插了一句,“誰知道這位長子嫡孫有沒有那福氣平安長大,上一個,不就早夭了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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