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僅有的一天,就在這冷漠的僵持中耗盡了每分每秒。

    第二天在店裏,我睡了整整一上午,直到秋生把我叫起來。我迷迷糊糊地被他帶迴了家,此時全家上下都聚在前院,靜候那位巫師施法。這位巫師的行頭並不花哨,隻是蓄著長發,留著山羊胡,頭戴一頂破氈帽,耳邊垂著兩根細長的布條,身著道袍,手執拂塵,身後的牆上掛著一麵八卦旗,身前的桌案上擺放著香爐、黃紙和一壇酒。巫師坐在蒲團上,眼睛微閉,嘴裏不停地念叨了咒語。

    “為什麽全家上下都出來圍觀?”我問秋生。

    “是這位大仙要求的,他說要當著全家所有人的麵施法,並且要當眾點破玄機,這樣才能讓那個鬼魂無處藏身,反正說了一大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父親坐在一旁,表情嚴肅;母親撥弄著佛珠,口裏不停嘟囔著“阿彌陀佛”;大嫂抱著熟睡的兒子,晃來晃去,仿佛是在看熱鬧;惟肖坐在我旁邊,神色有些許慌張。秋生和小紅分別站在我們身後,其他夥計丫頭也都安靜地站在兩旁。

    在一番繁冗複雜的動作後,巫師重新坐迴到蒲團上,屏氣凝神,滿臉通紅,青筋暴露。突然,他縱身一躍,拿起桃木劍在空中亂砍,而後隻見他長出一口氣,兩眼一閉,昏倒在地上。夥計們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來,使勁按人中,待他慢慢睜開眼後,喂他喝水,總算恢複了神誌。

    他一邊撐起身體,一邊念叨著說:“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什麽太厲害了?”夥計們就問他。

    “我鬥了三十餘年的妖魔,從沒見過如此厲害的,恕我無能,唉!”巫師歎了一口氣就開始哭。

    “大師為何啼哭?降不住又不是你的錯,我們也隻是嚐試一下。”母親安慰道。

    “夫人有所不知,此魔原是此宅的女主人,後來冤死於此,結果化成厲鬼遊蕩於此宅,尋找那個托生的仇人。”

    他的這番話我頗為耳熟,沒錯,大嫂也說過同樣的話,簡直是如出一轍。這時,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大嫂,大嫂一開始還洋洋得意,以為大家都在稱讚她的先知先覺,可頃刻間,她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連忙收斂起了笑容,低頭不語。

    巫師接著說:“此魔近日已修煉成仙,不但可隱可現,更可奪人性命!”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父親終於開口了,他說:“這位大師,您剛才的那番話我最多隻能信一半。這一半的信任源於對您的尊重,其餘的皆是無稽之談,送客!”

    “等等!”巫師勉強支撐起瘦削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立在原地,笑著說:“您可以罵我,也可以不給我錢,但是這件事關乎人命,我不能撒手不管,因為我已經把那個冤魂給得罪了,如若不除掉它,它便會報複這裏的所有人!”

    此時大家亂作一團,大有各自逃命的架勢。

    “啊?這可怎麽辦啊,老頭子,我們家可沒做什麽虧心事啊。”母親急得使勁抓住父親的手臂,拚命搖晃。

    父親見勢不好,如若此時趕出巫師,全家上下就會人心惶惶,隻好退一步說:“大家靜一靜,聽聽大師有何對策。”

    “大家莫慌,我剛才已經消耗了它一些元氣,三日之內它不會出來作怪。我給你們一些靈符,將它們貼到所有主人的房裏。此宅的北邊是不是有個老井?”

    “有的有的。”夥計們忙說。

    “此井就是那個冤魂喪命之處,當年那位夫人先是被剁掉雙腳,後來又被投擲井中。井上也要貼上一張。不過——”巫師猶豫了一下,說:“後院西廂房要多貼幾張。”

    那不是我的臥室嗎?我趕緊問:“為什麽?”

    “實不相瞞,那個冤魂就住在那件屋子裏。”巫師肯定地說。

    “什麽?”我猛然站起身,頓覺一盆涼水澆頭。

    全家人都將目光聚焦在了惟肖身上,詫異、恐懼、震驚。

    “你胡說!”小紅衝到巫師麵前,哭喊著:“二少奶奶才不是什麽冤魂呢,她是個好人!你這個騙子!”

    “小紅姑娘,這是事關人命的大事,我豈能信口開河?況且你父親有恩於我,我怎麽會做出不仁不義的事呢?”

    “小姐是好人,不是鬼!”小紅還是喋喋不休。

    “好了小紅,冷靜點。”秋生將小紅扶了迴來。

    父母依舊是一臉驚愕,剛才低頭不語的大嫂,這會兒趾高氣昂起來。

    “我並沒有說這間屋裏住的女人就是那個魔,隻是她的身型氣質與之十分相似,被冤魂附體,而且邪毒很深。如果沒猜錯,這就是住在西廂房的二少奶奶吧。”他指著惟肖,又說:“此魔能滲透人之內心,控製其言行舉止,不過一旦走出此宅,就會恢複正常。”

    我突然想到了昨天的事,接電話時惟肖的語氣和迴家後的口氣截然不同,莫非這就是緣故?此時我的心情最為微妙,有些恐慌,也有些高興。

    “也就是說,原來我們看見的那個沒腳的鬼魂就是她了?”大嫂問。

    “當然不是,因為那個冤魂已修煉成仙,隻需真氣亦可顯形,不需凡事都借助真身。有時也會脫離人身,讓人身恢複正常,皆有可能。”沒錯,我知道星期天的惟肖是真實的她,我心頭的謎團終於解開了。我握住了惟肖的手,惟肖轉頭望著我,一副可憐的麵容。

    “靈符今日即可貼上,能保七七四十九天安然無恙。這四十九天我會閉關修煉,到那時我便有九成把握擒獲它。切記,這四十九日內,誰也不能擅自招惹那個冤魂,即使看到了也不要管,躲迴屋子就行了。”巫師將褡褳裏的幾十張靈符交給了秋生。

    “大師,萬一四十九天後還降伏不了呢?”我走到他跟前問。

    “我們邊上說話。”巫師將我叫到一旁,竊聲說:“我故意說是九成把握,這樣能穩住人心,其實我連五成把握都沒有啊。不過還有一法可以救全家。”

    “什麽方法?”

    “休妻保家。”

    “什麽?你讓我休妻?”

    “對。雖然這不是個萬全之策,但卻是最穩妥的辦法。她離開了這裏,冤魂找不到合適的人身附體,也便得不到人身之真氣,隻能在井中等待。倘若四十九日後我不能將其降伏,為了全家,你隻能忍痛割愛了。”

    “有勞大師了。”我給他深深鞠了一躬。

    “少爺放心,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降住它,大不了同歸於盡!”

    “千萬別,如果用犧牲一個人的代價去保全另一個人,這是不值得的,您能盡力就好,其他事我會妥善處理的。”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即刻我就迴家閉關修煉,四十九日後我定會出現。”

    聽了大師的解析,謎團算是解開了,雖然謎底很可怕,但全家人總算是找到了根源,剩下的就是期待大師顯靈了。

    我將秋生叫到身邊,叮囑他說:“秋生,你開車送大師迴去,順便捎著小紅。”

    “小紅?”秋生笑著問。

    “幹麽那麽高興?”

    “不是,我是覺得他們在一塊肯定吵架。”

    “就是要讓他們說說話,畢竟他們兩家是有交情的,要是因為我們家的事破壞了他們的情誼,這是我們的不對,你就幫忙調解一下。”我把兩卷錢交給了秋生,說:“這是二百塊大洋,一百給大師,就說這是我們家的一點心意,讓他務必收下。另外一百給小紅家,讓她拿這些錢給父母治病,還清她家的債務,告訴她,我會幫忙給她哥謀個差事吃飯,讓她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嫁了吧。可以讓小紅在家多住幾天,陪陪父母。”

    秋生接過錢,應了一聲,剛才的笑臉也突然不見了。

    送走了大師,全家上下開始貼靈符。我和惟肖坐在屋裏,麵對著滿牆的靈符,什麽心情也沒有了。晚上,我把大師說的“休妻保家”這事告訴了父母,剛說完就覺後悔,不過母親並沒有借題發揮,反倒是同情起了惟肖,覺得對不起人家。想想也是,一個剛過門的女子就攤上了這等事,又被誤會錯怪了這麽久,如今知道真相了,卻要被休掉,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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