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這輩子都沒被什麽打敗過,不論是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甚至連生死都要靠邊站,然而眼下,現在,此刻,他覺得自己有點扛不住。


    更可恨的是,那不知道哪裏來的野郎中還一本正經的撚著胡子,表情欠揍,不知所雲,要不是她媳婦現在情況不明,他一定會揍的他爹娘不認。


    但無論如何,他對方才的那句話都感到消化吃力,野郎中說的娃娃是指宋小公子吧,嗯,他沒事就好,不然文子欺又要發瘋了,他已經不能更瘋,再瘋下去,他大概也要跟著瘋了。


    野郎中旁若無人的繼續說著:“夫人你身體強健,此乃萬幸之本,本是萬無一失的胎相,如今卻受了大創,需要好生保胎才是,老朽給你開幾副藥,務必要按時按量喝。”


    葉長安沒有昏迷,郎中的話她聽的一清二楚,當然震驚程度不比秦將軍少,不過更多的還是慶幸,慶幸她跟秦將軍的娃娃沒有來的太遲,更慶幸他還好好地。


    “秦將軍。”葉長安虛弱的抬起手,嘴角含著笑,“你是傻了嘛?”


    秦未跪下來握住她的手,拿不定主意是該先抱她還是先親她還是像往常似的罵她兩句,驚魂未定無從下手,隻好幹吞了兩口口水。


    “勞煩你先出去一下。”


    這話是秦將軍對郎中下的命令,隻可惜老郎中未能領會,繼續喋喋不休的礙人眼,這位可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醫者,根本不是某人以為的什麽野郎中,從來都是受人敬重的待遇,一時反應不過來純屬正常。


    畢竟這位夫人身上的傷還沒處理,他話也沒交代完,誰走都輪不上他,倒是這個沒有禮貌的郎君該走才是。


    “勞煩您先出去一下。”


    秦未再次尊敬的提醒了一次,天知道這應該是秦將軍最後的耐心了,隻可惜郎中仍舊沒有領會,並且對他的話提出了質疑。


    “這位夫人受傷嚴重,傷口也未及處理,她如今有了身子並且胎相不穩,老朽無論如何都要盡到責任。”


    秦未此刻隻想罵娘,不是都說完了嗎,他媳婦有了他的娃娃,胎相不穩但是萬幸保住了,身上的傷他也看見了,他媳婦也不是傷了一次,比這更嚴重的時候也有,他都沒有咋咋唬唬的,你這破野郎中絮叨甚!


    傷口他會處理,保胎藥也會親自喂給她喝,他不明白郎中還有什麽待在這裏礙眼的必要。


    於是秦將軍動用了下輩子的耐心,最後提醒了一句,“請您,先出去一下。”


    老郎中應該是從來沒遇上過這麽沒眼色的郎君,哪個郎君聽聞自己媳婦有了娃娃不是好話說盡,然後再包個紅包,千恩萬謝的把他供若上賓,這位居然請他走?


    他腦子不是壞了吧!


    秦將軍腦子沒壞,就是有點轉不過彎,葉長安見秦將軍耐心即將告罄,好心的感謝了一下郎中,“謝謝您的告誡,我都記住了,會按時吃藥的,身上的傷有我夫君處理就好了,有勞您跑一趟。”


    老郎中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礙眼了,於是悻悻然的提著醫藥箱走了,外頭的兩個姑娘塞了好些銀錢,以示抱歉。


    外頭還打的熱火朝天,宋小公子也不知道找沒找到,但秦未現在什麽都不想過問,他埋在他媳婦懷裏好半晌才緩過神兒,後知後覺的體會到了即將當爹的一點喜悅。


    這是他這輩子唯一沒有奢求過的,他過慣了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別說成親生子,連能不能好好的活著都無法確定,萬幸上天賜給他一個媳婦,他還沒能消化這份意想不到的喜悅,緊接著天上又掉下個娃娃砸到了他頭上。


    秦將軍一把年紀才體會到一點人生樂趣,媳婦娃娃一股腦砸下來,砸的他頭暈腦脹欣喜若狂。


    “長安,你哪裏不舒服告訴我,很疼嗎?”


    他現在其實挺想把他媳婦往天上拋兩下,不然轉幾圈也行,這樣手足無措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他總想發泄點什麽出來。


    葉長安笑著,“沒事我不疼,就是挺累的,歇一會就好了,你快去看看薛大哥他怎麽樣了,要不是他來救我,我跟娃娃都要遭罪了,還有宋小公子,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媳婦。”秦未打斷他,“他們都有人救,你不用擔心,我現在隻想看著你。”


    被她這麽一提,秦未終於想起了外頭的血腥,他無法想象她是怎麽在不舒服的情況下還殊死搏命的,若不是薛常及時趕到,若不是兩個姑娘把她帶迴來,他現在是不是就在另一場深淵中了呢?


    他不敢想了。


    痛定思痛的秦將軍才不管什麽因果報應,他現在連屠城的心都有,長公主這樣算計他的身邊人,他一定會讓她跟她的人一起陪葬。


    不,他不要她立時就死了,他會一樣樣奪走她所有引以為傲的東西,包括權利包括驕傲,他會讓她一步步走向絕望,然後生不如死。


    極度憤怒的秦將軍,沒有因為自己有了娃娃而表現出任何心慈手軟的跡象,下了死命令誅殺所有人,長安城一時間滿是血腥。


    長公主府上更加不平靜,諾大的院子裏到處都是殺戮,屍體堆了不計其數,秦未帶來的人正在屠殺公主府,遵循著秦將軍的命令,一個不留。


    陌遙倒在血泊中,西周都是屍體,她僅有的一點意識都在懷裏的宋小公子身上,這孩子安靜的讓人心慌,也不知是嚇著了還是受了傷,陌遙除了緊緊抱住他,什麽也不能做。


    在救兵來之前,她獨自支撐了許久,從身上中了第一刀開始便無所畏懼了,漸漸的失去痛覺,無論中多少箭挨多少刀都隻有麻木,是求生的本能支撐她到現在。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麵,這樣想著,陌遙慢慢失去意識,直到被領隊的賀添帶走,她都沒有醒來。


    長公主殿內更是鬧的不像樣,從陌遙逃跑開始,她就各種氣急敗壞,若非自己不善武力,恨不得親手去殺了陌遙,更別提後來公主府被人包圍,府裏的護衛被一個個殺死,她從震驚到慌亂,再到無計可施,極怒讓她失去理智。


    秦未不殺她,但是會殺光她身邊的所有人,這對她無疑是淩遲一樣的折磨,長安城中大概沒有人能來支援她,趙呈稚?鄭家楊家?她一個都不能確定,她出不去,別人進不來,秦將軍已經堵死了她所有的路。


    “秦白淵!”長公主嘶吼著掀了桌子,一腳踹倒了跪在地上的顏卿,尤嫌不夠,搬了一隻花瓷瓶就要往地上砸,絲毫沒有顧忌倒在地上的顏卿。


    顏卿眼看著躲閃不及,隻好抱著頭蜷縮在地,但花瓷瓶幾乎就是貼著他落地,花瓶炸裂的一瞬間,他隻覺著像是有無數小刀片劃在身上,疼的渾身發抖。


    顏卿這輩子最怕疼,最怕遭罪,偏偏他遭受的就隻有這些,他覺得上天不公,他沒有做錯過什麽,除了貪生怕死了些,他沒有幹什麽大奸大惡的事,明明跟葉長安他們是一樣的人,卻比他們活的低賤。


    他以為虔心伺候了長公主就能換來前途,然而最終得到的就隻有這些,顏卿覺得自己窩囊,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為什麽要被女人這樣踩在腳底下。


    長公主可能隻為了找個出氣筒,對著屋裏唯一的一個活物,也就是顏卿,不停的打罵,甚至還撕碎了他的衣裳,有什麽東西都會砸在他身上。


    顏卿不想被打死,他哆嗦著從裏衣內掏出了小藥瓶,幾經猶豫後忽然心一橫,閉著眼就把藥瓶裏的藥粉灑了出去,他可能是害怕到了極點,半天不敢睜開眼,也不確定藥粉灑去了哪裏,但是落在身上的打罵停止了。


    那藥粉是呂二口給他防身用的,說如果遭人脅迫的時候可以自保,他雖然收下了,但從來沒想過要用,因為他不敢。


    方才求生的本能讓他別無選擇,但是藥粉灑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他不確定是不是更加激怒了她,因為長公主忽然沒了聲響,這讓他非常驚恐。


    終於顏卿壯著膽子睜開眼,想要一探究竟,而眼前所見卻讓他一陣毛骨悚然,長公主蜷縮在地,眼睛驚悚的睜著,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疼痛難忍,兩雙手舉在麵前,遲遲不敢觸碰自己的臉。


    而長公主的一張臉幾乎已經麵目全非,像是被泡在熱鍋裏煮了一遭,原本姣好的麵皮頃刻間變成了魔鬼,顏卿連滾帶爬的退後,嚇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那藥粉是帶了腐蝕性的,可以灼人肌膚,食人肉骨,可以在瞬間就毀了一個人。


    長公主連一聲驚叫都沒能發出來,並非不疼,而是那一瞬間的震驚跟恐慌蓋過了所有的感知,人在極度茫然恐懼的時候會不知所措,大概在她心裏,失去容貌的驚恐大過一切。


    她什麽都沒有了,權利,容貌,都被秦白淵一樣樣拿走,這種念頭不停的在她心裏迴旋,成了眼下唯一的意識,她想她可能還是死了的好。


    可是為什麽她不甘心呢,即便這樣了她還是不甘心,她想拉著他們一起死。


    然而現實的情況就是,她殺不了任何人,秦白淵也不讓她死,他剝奪了她所有的權利,包括生死。


    這場殺戮一直持續到天黑,長公主府中沒有一個活口,除了她自己,還有被特令帶走了的顏卿。


    葉長安被秦將軍抱迴家,受了傷的薛常跟文子欺也被救了下來,還有陌遙跟宋小公子,一並都在將軍府。


    秦未怕她耗神,故而不大想告訴她太多,隻說大家都還好,然而他媳婦天生的操心命,不問清楚了不罷休。


    “秦將軍你別騙我啊,為什麽不見他們那,宋小公子怎麽樣了,我能看看嗎?”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情況嗎?”秦未瞪她一眼,想了想有些心疼,又放緩了眼神,“你現在需要靜養,大家怎麽好意思來打攪你,再說都受了傷,總要容人家養傷吧,除了陌遙傷的重了些,大家都還能說會唱,濟安也沒事,陌遙把他保護的很好,就是受了驚嚇,阿玥已經哄著他睡下了。”


    葉長安將信將疑,然而眼下身體不允許,隻好妥協,“我感覺我可能會瘋啊秦將軍,我要躺到什麽時候才能出門那!”


    秦未知道她受不得約束,隻好溫言安撫,“沒多久,最多十天半月的就讓你下地出門,郎中不是說了嗎,咱們的娃娃好容易才保住,再不小心些如何使得,等胎坐穩了就好了,別擔心,我會在家裏陪你。”


    “唉……”葉長安歎了口氣,有個小家夥在肚子裏,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著還怕窩著他,簡直不知所措,恨不得現在就把他生出來,然後出去找人打一架才舒坦。


    秦未見她坐立不安,索性脫了外衣,然後把她抱在懷裏溫言安撫,哄娃娃似的哄她入睡,還要避開她受傷的地方。說來他從來不會這樣小心翼翼,以前捏人家傷口的事經常幹,但忽然間就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溫柔,手裏好像捧著一塊豆腐,就怕給碰碎了。


    葉長安喝過了藥,再加上勞心勞力,其實早就累了,秦未不過抱了一會,她就迷迷糊糊睡去,等她徹底睡熟了,秦未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平,然後在她額頭落了一個吻,依依不舍的披上外衣出了屋子。


    外頭遠沒有他說的那樣平順,城內的屍體還在清理,受傷的諸位並沒有能說會唱的精力,幾乎都是被抬迴來的。


    賀添來跟他匯報公主府的情況,“將軍,都處理好了,長公主她,毀了容,我已經派人看管起來,也請了禦醫去瞧。”


    賀添對長公主的下場感觸最深,他親眼見證過長公主的風采,那從來都是個目無塵下的女人,然而朝夕間就成了最卑微的那粒塵埃,別人多看她一眼都要鼓起好大的勇氣。


    可見富貴,權勢,都是不能長久之物,就如同他自己,如同文子欺,還有應桐,他們都曾是人上人,占盡了洛陽城的風流,誰又料到會有這樣天翻地覆的一天呢。


    秦未麵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對長公主的遭遇完全無動於衷,因為這是他一手策劃的,他認為這是她該得的,甚至還遠遠不夠。


    他答應過要給他媳婦出這口氣,不過毀了一張臉皮而已,不敵呂二口那一刀的萬分之一,更不敵她算計他媳婦的萬分之一。


    “找最好的禦醫,用最好的藥,讓她好生養傷,再派周全的人伺候好了,大周朝還離不得她,如何能輕易讓她死了。”


    賀添心裏一抖,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忽然就明白了洛陽城那些個世家為什麽會有那樣的下場,人造多大孽就要受多大的惡果,秦將軍就如同他們命運的判官,一分一毫都記在生死簿上,業障還不清,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我知道了將軍。”


    秦未轉而去看望正在被救治的薛常跟文子欺,兩人受傷都不輕,尤其是薛常,原本廢了的那條腿又被人一刀砍下,情況非常不好。


    屋子裏沒人言語,隻有孫郎中一個人忙碌的身影,不時摻雜著難耐的抽氣聲,秦未隻看一眼就沉下了臉,心裏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十分的不是滋味。


    然而緊接著,徐應桐著急忙慌打外頭跑進來,驚慌失措的喊道:“陌遙,陌遙她不好了,孫郎中你快去瞧瞧吧!”


    一直一言不發的文子欺忽然就怔住了,猶如被施了定魂術,竟是一動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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