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在午時之前迴到了兵營。


    葉長安吃飯的功夫,聽到了一個讓人噴飯的消息。


    徐應桐繪聲繪色地說給她聽:“你猜怎麽著,今日早晨文公子是被打暈了馱迴來的,臉上還有巴掌印兒,別怪我多想,昨晚上不定如何激烈那,倒是人家陌遙娘子一臉平靜,好像什麽事沒有似的,我們也不好問,她隻說文公子喝多了酒又發了火,氣血攻心傷了身,要好生將養什麽的,囑咐了半天就走了,你說這倆人好不好笑,麵上打的厲害,私底下又關心著。”


    “陌遙娘子如何走了那,這一走不是前功盡棄了嗎?”葉長安替倆人幹著急,“陌遙娘子這麽厲害嗎,居然把花蚊子給打了,不對,裏頭肯定有事,說不定是花蚊子先動了手,沒準兒陌遙傷的更嚴重,她一個人悶著不說呢?”


    “你這樣一說,好像也是啊,我就說陌遙娘子一點精氣神也沒有,不知道是受了傷還是傷了心,跟我們也淡淡的,不會真給打了吧?”


    這就太不像話了,再如何也不好對一個娘子下手,實在不能叫人原諒。


    故而文子欺醒來的時候,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懷疑,他現在就如同一顆刺球,誰也不敢上前,唯一一個敢靠近他的,居然還叫他打跑了。


    昨晚上的事,葉長安倒是猜對了一半,的確是文子欺先吵了架,先動了手,但不是動手打人,而是動手動腳。


    文子欺揉著發脹的腦袋,昨晚上發生的事一幕幕的在腦海裏蹦躂,擾的他頭疼欲裂,他愣怔的從大帳裏出來,白光照在他憔悴又滿是青須的臉上,不知不覺間,原來那個風騷惹眼的洛陽公子已經一去不返,現在的他叫人陌生,更叫人害怕。


    他又取了一壇酒,喝涼水似的往嘴裏灌,看見葉長安朝他走來,調頭就走。


    “花蚊子你給我站住!”


    葉長安聽聞他一起來就喝酒,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原以為經過了昨晚他能好一些,沒想到更勝以往。


    文子欺不情不願的站住,“怎麽,是她讓你來興師問罪的?我又沒上手,她倒還哭起清白來了,不高興把我扔在荒郊野外喂狼就是,帶我迴來還不就是想訛我麽,以為我是她玩弄過的那些傻麅子嗎!”


    葉長安一拳頭就打在他臉上,盡管他話裏的內容很難叫人消化,但就看他這欠揍的表情,就知道陌遙一定受了委屈。


    文子欺被她打的踉蹌在地,酒灑了一身,看起來好不狼狽。


    “你自己聽聽說的這叫人話嗎!”葉長安氣的腦袋疼,“你說你對陌遙不軌?嗬!出息啊你,我還就告訴你了,陌遙什麽也沒說,還讓大家好好照顧你,慚愧不慚愧啊你!你外甥還是人家幫你照看著,你去洛陽城,人家也毫不猶豫的就跟你去,訛你?拿命訛你嗎!”


    “不願意就滾蛋啊,我求她了嗎,你以為她多麽單純啊!”文子欺蹲在地上,捏著突突跳的腦袋,“小媒官我不想跟你吵,這女人根本就不簡單,接近你,接近我,為的是什麽看不出來嗎,她給誰辦事不知道嗎!我煩她,以後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還有請你不要自作主張的把我外甥抱給不相幹的人,算我求你成嗎?”


    “好啊,我不管了。”葉長安攤開手,“要抱外甥你自己去,我胳膊酸。”


    文子欺:“……”


    且說秦未找了薛常去大帳說話,聊起來當年之事。


    秦未有些難以開口,醞釀了好久才說道:“薛大哥,這些年你一直都在長安城嗎?”


    薛常還是那副厚臉皮的算命相,一時半會沒有要變迴原型的跡象,就如同已經刻在他臉上的印記,輕易不能去掉,或者說這就是他這些年積累的痕跡,根本去不掉了。


    他不在意的笑著,“可不是嗎,我這個樣子也不指望去哪,在長安城就挺好,現在又複興起來,我這生意眼看著就有了保障。”


    看得出來,他在盡力遺忘當年的事,對他來說,那些年代久遠的事情是一場噩夢,就連那點不甘跟仇恨都淹沒在了生活的磨難中。


    秦未忽然就不想問什麽了,因為不忍心。


    倒是薛常看出他的心思,主動提了起來,“小白淵,跟你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我當年一心想要複仇,大家去的都冤,老天就讓我一人活了下來,我覺得我該幹點什麽,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連出長安城都費勁,再後來我想聯係你,但是沒有門路,而且我這個樣子,除了添亂也幫不上忙,我自己都嫌棄,何苦連累你。”


    “薛大哥,你能活著就是慶幸,你知道我在拿到刻有你名字的牌子的時候,有多麽不可置信嗎,若非當時情勢未明,我不敢跟你接觸,早應該去接你迴家的。”


    “有人跟著我,我心裏清楚,也不敢直接上門找你,就想了這麽個迂迴的法子,你可別怨我接近你媳婦。”薛常不好意思的說著,“對了白淵,那個孩子找到了嗎?當年我能活下來,還多虧了她母親,後來聽說常樂縣沒了,也不知道她活沒活下來。”


    “果然是她救了你。”秦未沉吟,“怪不得我後來去的時候沒找到你們,連老師也沒找到,我還抱以僥幸,以為你們都逃了出來。”


    薛常笑了笑,帶了些嘲諷,“下那樣的死手,如何能留著我們逃出來,是我之前受了重傷暈死過去,才僥幸逃過絞殺,你應該也看到兄弟們的屍體了吧。”


    是看到了,那個場麵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醒來後就隻看到了王沉留下的字條,她托人把我送來長安城,告誡我不可冒險衝動,讓我盡可能做一個普通人,後來我才知曉她也死了。”


    王沉救下了薛常,故意隱藏了幾名大將的屍體,為的應該就是布一場有關青鳳軍的局吧,不得不說她這一局做的很好,全天下人居然都信了,連他秦未也幾乎瞞了過去。


    秦未現在慶幸的,應該就是她沒最終對薛常下殺手,不管她留下薛常的目的是什麽,他都該慶幸。王沉是算準了青鳳軍在有些人心裏的敏感程度,也算準了秦未一定會給陸將軍報仇,不管是真是假都會上鉤,更別說還有一個葉長安。


    “那個孩子就是長安。”秦未沉吟似的說道,“老師當年……說過什麽嗎?”


    薛常愣住,“你說你媳婦就是……”


    大概是誰聽了都會驚詫不已吧,那個孩子不但活著,還跟秦將軍有了一段姻緣,陸將軍在天有靈,一定會欣慰的。


    “當年是我秘密護送她們母女去常樂縣的,陸將軍要我妥善安置她們,盡管我們幾個一度對那孩子的身份有所懷疑,皆以為陸將軍不會跟她同房,但既然陸將軍護著,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總之娃娃是沒有罪過的。”


    薛常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當年的靖陽王故意把王沉賞給陸將軍,難保不是存了利用之心,大家都對她防備的很,這事秦將軍也是知情的,萬一那孩子也受了什麽不好的影響,然後故意接近秦將軍呢?


    當然他沒有重傷葉長安的意思,隻是他心裏的一些防備跟猜測,而且眼下看來那孩子很是不錯,既然秦將軍已經認定她,便不好再說什麽。


    “長安她什麽也不知道,有可能的話,薛大哥不要對她說什麽,眼下靖陽公跟長公主都拿她的身份來大做文章,她心裏很不好受。”


    明白了,小白淵護媳婦著呢,還有什麽好說的,能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還管她是誰的種嗎?


    “小白淵,這些年最不容易的就是你,你一個人替咱們大家撐著,不容易,你放心,我都明白的,你能跟你媳婦好好的,咱們就替你們高興,至於仇不仇的,我反正是看得開了,你也別太壓著自己,能好好活著,就比什麽都好。”


    人在無能為力的時候,能看開就是最好的結果,隻是秦未自己清楚,眼下並不由他看開,這場恩怨曠日持久,非涇渭分明而不能解,不存在天下大同的解決方式。


    “我知道了薛大哥,往後你就在我這裏,去府裏還是在兵營都好,想做什麽皆可,不需要顧忌長公主的人。”


    這無疑是給了薛常最大的生活自由跟尊嚴,隻要不把他當成個需要別人養著的廢物,他就充滿了感激,最能體諒他的,果然還是小白淵。


    “那也成,去你府上當個護院還是使得,就算我身手不靈光,警惕性還是足夠的,沒事讓你媳婦教我兩招,我還能繼續坑蒙拐騙。”


    秦未笑起來,解決了一樁大心事,加上新婚燕爾,使得他心裏格外舒暢,如此在兵營鬆快了兩日,這才趕著迴了長安城。


    朝中大有一日也離不得他的架勢,一迴府就被召喚進宮,連媳婦的小手都沒摸一下,倒是葉長安清閑的很,秦將軍一走,她就成了無所事事又無人管的閑人。


    猛然想起來許久沒抱抱宋小公子,他被送去陌遙處好幾日,也不知道好不好,還有花蚊子那個大爛人,到底也沒去把他外甥接迴來,既然如此,葉長安就打算親自去抱他迴來照看兩日。


    出門後,她轉了條街,預備先給陌遙買點吃食,城西有家非常不錯甜糕鋪子,盡管不是她的心頭好,但陌遙娘子好像偏愛甜食,如何也要買一些給她,唯一不好的就是需要排隊。


    她特意給自己買了倆個甜棗粿子,一邊吃一邊等,甜糕鋪子對街是一家兼有食肆客所的鋪子,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她看景兒似的看著進進出出的各色人,冷不丁就瞧見了一張熟臉。


    這一眼差點沒把噎死,要是她沒出現幻覺的話,她看見的就是張知賢本人。


    與張知賢一同出來的另有兩個郎君,一個臉生的很,站在一旁不怎麽說話,另一個郎君則正與張知賢眉來眼去打情罵俏的,還不時心癢難耐的拉個小手搭個小肩,大庭廣眾的,實在叫人沒眼瞧。


    那郎君正是臭名昭著的那位於家公子,葉長安沒與他打過交道,但是聽別人描述過他的德行,起先沒認出來,還是她眼尖,瞧見了他腰上懸著的玉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似的,上頭刻了好大一個於字。


    這就是長安城的公子與洛陽城公子的最大差距,既不夠文雅含蓄又沒有大家公子的體麵風度,整個就是一不倫不類的地主兒子。


    隻是於公子的本事當真叫人欽佩,居然連靖陽公的婦人都勾搭上了,要不要裝沒看見那?葉長安想了想,決定繼續排隊,又不是她見不得人,幹嘛做賊心虛,她就是抓到把柄了如何,不服氣的話去胡同裏打一架,正愁阿玥的氣沒地兒出。


    他們離的本不遠,看見是遲早的事,於家公子不認得葉長安,張知賢卻是看見了的,尷尬之下她倒是沒有遮遮掩掩,把於公子打發走了後,就這樣沒事人似的過來跟葉長安打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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