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瑤方才一邊色厲內荏的放狠話,一邊其實已在想著,實在不行,就隻能將季善主仆滅口了。


    雖然她們是主仆兩人,季善也是主仆兩人,她們勝算並不大;這又是在定國公府,並非她的主場,她就算僥幸得手了,如何善後,如何讓自己全身而退,更是一個大難題。


    但這個念頭依然在她腦中一閃現,便立馬生了根,迫切的想要付諸於行動了。


    隻要季善死了,她便什麽都不用擔心,她那口更了這麽多年的氣,也終於能順暢了,錯過了今日,她往後怕是再難找機會靠近季善,要她的命了……


    可惜羅晨曦竟這麽快趕到了,還也帶了個丫鬟來,這下四對二,自己主仆哪還能有絲毫的勝算?


    裴瑤隻能打消了念頭,怒目看向了羅晨曦:“姓羅的,你最好嘴巴給我放幹淨點,這也是我和季善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管,你識相的,就立刻給我走遠點!”


    羅晨曦就“哈”了一聲,“我嘴巴怎麽不幹淨了,說你是姓賈的,難道說錯了,你可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西貝貨嗎?善善是我嫂子,雖不是親生,卻勝過親生,我又怎麽八竿子打不著了?我告訴你,平日裏你要怎麽作死怎麽犯賤,都是你的事,我連多聽一句都覺得髒耳朵,但你要是膽敢再傷害善善,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一旁楊柳忙道:“大姑奶奶,她就是欺負了我們大奶奶。方才我給大奶奶尋熱水去,迴來就見她堵住了大奶奶的去路,不讓大奶奶走,非說什麽大奶奶害了她兩個孩子,大奶奶欠了她,然後她先罵了大奶奶,還想打我;大奶奶為護我,反過來罵了她後,她更是直接撞了上來,把大奶奶和我都撞翻了。這麽冷的天兒,這麽硬的地麵,大奶奶肯定摔痛了,不然臉色也不會這般難看,大姑奶奶,您一定要為大奶奶討迴公道!”


    羅晨曦臉色霎時越發難看了,忙伸手扶住了季善另一邊手,沉聲吩咐紅綾:“你立刻去請裴二奶奶,讓她過來帶了善善先去看大夫。再傳個話兒到外麵,把事情如實告知大爺、大舅爺和裴二爺,讓他們時刻做好去豫章長公主府討公道的準備!”


    紅綾知道茲事體大,忙應了一聲“是”,便小跑著去了。


    羅晨曦這才看向裴瑤,聲冷如冰道:“當年善善好心,看在裴二夫人和裴二爺的份兒上,放了你一條生路。結果你不但不思悔改,反倒變本加厲,今日還想再害善善和她腹中的孩子,便今日善善還要放過你,我和我師兄也絕不會再放過你!”


    裴瑤聞言,心跳得越發快了,手也是直顫。


    怎麽辦,眼下她要怎麽辦?方才真不該一時衝動的,她把那口氣忍下又能怎麽著,當初在長公主府那樣的屈辱她都忍了下來,如今又算得了什麽?她哪怕忍到女兒被正式賜婚給了皇孫之後,再來發作也不遲啊……問題方才的確是她撞了季善主仆的,便是想要讓浣紗替她頂罪都不可能……


    倒是浣紗,一心一意為她著想,瞧得事情落到這個地步,唯一能收場的法子,也就是求得季善鬆口了。


    因上前“噗通”一聲,便跪到了季善麵前,搗蒜般磕起頭來:“沈太太,方才我們少夫人是昏了頭,是被髒東西撞客著了,連自己做了什麽都不知道,求您就饒了她這一次吧。她心裏真的苦,她也真的太想要一個孩子了,可卻這輩子都再沒有絲毫的可能,所以她才會時不時就發癲犯糊塗的,求沈太太行行好,再給她一次機會,求求沈太太了……”


    裴瑤見浣紗不征得自己的同意,便先衝季善跪下了,先還是惱怒,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有她這樣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嗎?


    但心裏又的確知道浣紗是為了自己好,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任由浣紗繼續磕著求著,心裏甚至還存了一絲僥幸的希望,萬一季善見浣紗可憐,就鬆口再給她一次機會呢?


    奈何季善立刻讓她失望了,“你家心狠手辣,連骨肉至親都能殺的主子好歹已經有一個孩子了,我卻這麽多年都活在絕望裏,如今好容易老天爺開了恩,給了我一個機會,你的好主子卻一心害我。我又不是她娘,不是觀世音菩薩,普度眾生,憑什麽饒了她,憑什麽再給她機會?你要忠心,就繼續忠吧,看你磕死在這裏,我會不會皺一下眉頭!”


    羅晨曦等季善說完,立刻冷笑接道:“你們主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一個唱紅臉,一個就唱白臉,真以為別人都是傻子,什麽都會任你們擺布,以為自己是誰呢?善惡到頭終有報,既然做了錯事,就該受到應得的懲罰,付出應有的代價!”


    又說裴瑤,“在你親手推了貼身丫鬟入火坑之後,竟然還能有這般忠心耿耿的丫鬟追隨,倒真是好手段,——就是可憐了你這個丫頭,就不怕你再忠心耿耿,該推你入火坑的時候,你的好主子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眨眼便讓你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嗎?”


    後麵的話,卻是對浣紗說的。


    裴瑤的臉色就越發難看了,片刻才恨聲道:“少廢話,你們要殺就殺,誰讓老天爺也欺善怕惡,但你們要是敢在我死後,還對我女兒不利,害了她的前程,我便是死了,也一定要化作厲鬼,迴來找你們,讓你們不得好死,血債血償!”


    她的真實身份絕不能曝光,一旦曝光,淼淼這輩子就完了,別說太子妃、皇後了,連還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


    她那個婆婆有多心狠手辣,她豈能不知道,怎麽可能允許一個身上流著卑賤下人血液的孫女,繼續活在這世上?


    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讓淼淼“病逝”的,她絕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她就算死,也一定要在死之前,替女兒保住前程,將來女兒才好為她報仇雪恨,讓她雖生前沒能榮耀顯赫,至少死後哀榮了,也算值得了!


    季善輕嗤一聲,“老天爺欺善怕惡?可不是麽,你這樣心腸歹毒的人,老天爺都讓你人模狗樣的活到了今日,可不是欺善怕惡嗎?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為你髒了自己手的,我隻是說出一些事實而已,旁的與我何幹?”


    頓了頓,“真是稀奇,別人的孩子你恨不能連讓他來這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卻護得什麽似的,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合著隻有你的孩子才是寶,別人的都是草不成?你既那麽在乎你的女兒,我還真想看一看,你的身份曝光後,你的女兒會跟著落得什麽下場!”


    “你!”


    裴瑤滿臉的猙獰扭曲,“孩子是無辜的,你休想害我女兒,否則我一定跟你同歸於盡,我活不成了,你也休想活!”


    季善冷冷道:“你的孩子無辜,我的孩子就不無辜?她好歹已經活了這麽小十年,該享受的富貴榮華也享受過了;我的孩子卻因為你的妒忌心,因為你的心狠手辣,差點兒連來這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你到底哪來的臉說自己女兒無辜的?她最大的不無辜,就是有你這個娘,那她便也帶有原罪,你做的所有孽,她都該一並承擔所有後果!”


    為母則剛,在她的孩子差點兒遭遇了危險之後,別說裴瑤的女兒本來就算不得無辜了,就算她真是無辜的,她也絕不會再心慈手軟!


    裴瑤臉色瞬間變了幾變,見硬的不行,便想再試一試軟的,看能不能求得季善心軟,畢竟但凡有一絲生的希望,誰又想死呢?卻又委實做不到。


    正自猶豫間,紅綾引著裴二奶奶到了。


    見季善滿臉蒼白,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忙上前急道:“妹妹,你還好吧?我方才已經與三少夫人說了你有身孕的事,還與她說了你這一胎來得是多麽的不容易,所以想早些迴去,三少夫人已經答應代我們去迴太夫人,還讓人替你安排了軟轎,我們馬上就能迴去了,你再忍一忍。”


    心裏自責的不得了。


    她方才就不該想著看戲,便妹妹和穆弟妹一勸她不用跟來,她們會彼此照應,就真留下看起戲來的,要是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今兒真有個什麽好歹,她還有什麽臉麵迴去見相公和婆婆,她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季善小腹還是有些隱隱的墜痛,不過比方才已好了不少,更多還是覺得冷。


    因低聲與裴二奶奶道:“二嫂,我還好,孩子是個乖巧懂事的,我相信他認定了我和相公,就一定會平平安安的。但這一次,我絕不會再饒過那妄圖傷害我,也傷害我孩子之人,我一定會讓她付出代價,絕不會再顧及任何人、任何事!”


    裴二奶奶在路上已聽紅綾說了個大概,聞言想也不想便應道:“這是自然的,無論是誰,既然犯了錯,就該付出代價!”


    說完看向裴瑤,冷冷道:“三姑奶奶,我已讓人去告訴我們家爺了,等我們家爺和沈大人知道後,便是我們家爺肯輕輕放下,再給你一次機會,沈大人也是絕不肯的,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實在太過分了,明明欠了妹妹那麽多,明明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偷的妹妹的,遭遇的一切也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卻非要怨天尤人,把賬都算到妹妹頭上,口口聲聲妹妹欠了她,還一次次的意圖報複傷害妹妹,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瑤早料到裴二奶奶趕到後,絕不可能站在她一邊了。


    但這會兒瞧得果不其然,還是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冷笑道:“二嫂還知道我是你小姑呢,我還以為你早忘了,眼裏心裏都隻有外人了。二嫂可別忘了,你的夫君姓裴,你的兒女姓裴,你將來百年後,也是要葬在阜陽侯府和裴家祖墳裏的。隻有侯府和裴家好了,你和你的兒女才能更好,反之,別人就是再好,又與你什麽相幹,沒準兒還會為你的夫君和兒女帶來禍事,所以二嫂還是別吃裏扒外的好!”


    裴二奶奶氣極反笑,“原來三姑奶奶還記得自己姓裴呢,那裴家不好了,於你又有什麽好處,要讓你這樣一次次的作死,一次次的坑自己的娘家和親人們?就算不是親生的,好歹也養了你這麽多年,護了你這麽多年,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別再作死呢?還是你以為,你已今非昔比,便是做了錯事,苦主也輕易奈何不得你?奉勸你一句,山雞永遠是山雞,變不了鳳凰的!”


    頓了頓,“我不想與你再白費口舌了,大家早已無話可說。穆弟妹,我們先帶了妹妹離開這兒,迴家去看過大夫後,好生歇著吧?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家相公和婆婆一定會給妹妹妹夫一個交代,絕不會再姑息的,到底眼下妹妹的身體最重要。”


    羅晨曦氣憤歸氣憤,一樣更在意季善的身體,必須得先保證善善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平安無恙,再跟姓賈的算賬也不遲,否則,就算她和裴二嫂立時就把姓賈的撕碎了,又有什麽意義?


    遂應了裴二奶奶的話,“好,我聽裴二嫂的,我們先迴去,迴頭再討公道也不遲!”


    說完又冷冷看了裴瑤一眼,方與裴二奶奶一人一邊,扶著季善轉身自去了。


    餘下裴瑤待一行人走遠了,才再也撐不住,軟軟癱坐到了地上,怎麽辦,眼下她到底要怎麽辦?


    一旁還跪著的浣紗見狀,忙掙紮著上前要扶她起來:“少夫人,我先扶您起來吧,地上涼……”,心裏已亂成了一團麻,隻恨方才自己為什麽沒先意識到裴瑤的意圖,先一步抱住她,別讓她真撞上季善主仆。


    那事情還能有迴圜的餘地,不像現在,真正已到了懸崖邊上,不但少夫人,連他們兄妹和親人們,也都隻剩死路一條了……


    裴瑤卻是有她攙扶,也渾身軟得站不起來,索性仍坐著,咬牙道:“一個個憑什麽這樣說我,憑什麽這樣對我,我分明就是被逼的!季善那賤人也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方才分明就是故意激怒我,故意引我動手推她的,那她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報複我,報複淼淼了,真是太可恨,太虛偽了,我饒不了她,做鬼也絕不會放過她!”


    “賤人,故意設了圈套激我往裏鑽,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她竟然懷上了孩子,卻偏要拿這事兒刺激我,實在太陰險太歹毒了。可恨我也是個蠢的,竟被她一激就中了她的計,我怎麽就那麽蠢,那麽沉不住氣!這下怎麽辦,我自己死便罷了,卻不能害了我的淼淼啊,我受了那麽多苦那麽多屈辱,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才好容易有了今日,好容易為她掙了個好前程,如今卻也偏偏正是葬送在了我自己手裏……”


    裴瑤說著,悲從中來,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腸子更是快悔青了。


    她真是瘋了,才非要跟著季善一路過來,一探究竟,她要是不出來,就留在水榭裏看戲,豈非什麽事都沒有了?


    浣紗見她哭了,也紅了眼圈,低道:“少夫人先別哭了,既然她有心激怒您,便躲得過這次,也肯定躲不過下次的,還是先想一想怎麽度過這次的難關吧,之前那麽難我們都能熬過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


    眼珠一轉,“少夫人,我們去找大舅奶奶吧?她是世子夫人,她知道了,一定會立時告知侯爺和二老爺,讓侯爺和二老爺幫咱們想法子的。侯爺一心將侯府發揚光大,二老爺也一心入閣拜相,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人破壞了他們的大計,未來太子妃和皇後娘娘的外家,那是隨便誰家都能有機會成為的嗎?他們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阻止姓季的,也阻止二爺和二夫人的……”


    話沒說完,裴瑤已胡亂擦了淚,沉聲道:“浣紗你說得對,淼淼馬上就要被賜婚給皇孫了,這事兒我的好大伯與好父親都早知道的,以他們唯利是圖的性子,怎麽可能舍得眼睜睜錯過這天大的好事不算,還可能為侯府招來禍事?他們一定會攔住賤人夫婦,攔住二哥和母親的……賤人休想害我,休想害我的女兒,走,我們這就走,快扶我起來!”


    浣紗見她總算振作了起來,忙拚盡全力,扶了她起來,又忙給她整理了一番衣妝,再自己整理了一番,才扶著她,一路迴了水榭去。


    彼時季善已上了定國公府的軟轎,讓四個健壯的仆婦抬著,由羅晨曦與裴二奶奶一左一右護著,一路行至了定國公府的二門外。


    卻是剛下了軟轎,便見沈恆與裴欽奔了過來,郎舅兩個臉色都是難看至極。


    沈恆更是一見季善,便衝上前抱住了她,“善善,你還好吧?”


    季善知道他和裴欽肯定都嚇壞了,也氣壞了,忙安撫他們:“我還好,就是有些累,相公別擔心,二哥也別擔心。這裏風大,我們還是先家去了,有話兒再慢慢說吧。”


    沈恆的臉卻仍是陰得能滴出水來。


    倒是裴欽總算還記得此地不是說話之地,應了一句:“好,我們先家去吧。”


    又示意裴二奶奶打賞了定國公府的仆婦們,待他們的馬車都到了,幫著沈恆先抱著季善上了馬車,又瞧著羅晨曦上了車,再自己扶著裴二奶奶上了自家的馬車,一路緩緩出了定國公府。


    馬車一上了大路,沈恆便沉聲問羅晨曦,“師妹,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你一五一十都與我說一遍,不要有任何的遺漏。”


    羅晨曦滿臉的歉然,道:“師兄,我今兒喝得有點兒多,隱約聽得聲音趕到時,那個西貝貨已經把善善撞到地上,但楊柳又已把善善扶了起來。那個西貝貨還想攔住善善的去路,不讓她和楊柳走……師兄,都怪我,我不怪喝那麽多,也不該與善善分開的,我就該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便不會給西貝貨可趁之機了。師兄,你罵我、打我吧,我都甘願領受,絕無半句怨言。”


    坐在沈恆懷裏的季善聞言,忙道:“相公,不關晨曦的事,午宴她替我擋了一多半的酒,不然也不會喝多,真的怪不得晨曦。我這會兒也感覺挺好的,沒有那麽不舒服,你就放心吧。”


    一旁楊柳卻是道:“大爺,那個壞女人非說什麽是大奶奶害了她兩個孩子,是大奶奶欠了她,一定不會放過大奶奶。她分明就是妒忌大奶奶有了身孕,一心要害大奶奶和大奶奶腹中的孩子,大爺這次一定不能再放過她!”


    沈恆滿眼的冷厲,“我知道,便你不說,我也絕不會再放過她。”


    又放柔了聲音問季善,“善善,你真沒覺得哪裏不舒服嗎?千萬別為了讓我們安心,就瞞著我們,這事兒瞞不得,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心裏已後悔死同意季善今日來定國公府赴宴了,就算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又怎樣,那也重要不過善善的身體,重要不過他們的孩子!


    季善也顧不得車上還有羅晨曦她們了,直接拉過沈恆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笑道:“相公,我真沒事兒,孩子也很好,不信你摸摸……怎麽樣,有沒有感覺到他?有沒有聽見他跟你說,‘爹爹,真的我很好’?所以別皺著眉頭了,多難看啊,我們先迴家,算賬的事,可以迴頭再說,橫豎西貝貨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說呢?”


    如此軟言相勸,總算說得沈恆臉色好看了些,一路平安的迴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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