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季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知道入室弟子與尋常弟子是不一樣的,入室弟子乃是師父親密親傳的弟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於是師父培養的繼承人。


    打個比方,孟夫子那樣開私塾廣收學生,從蒙童到三三十歲學生都有的,嚴格來說,便與他所有的學生都算不得是師徒,他哪怕一輩子教了成百上千的學生,也沒有一個是他的入室弟子,若非要擇一個說是他的入室弟子繼承人,那便隻能是孟競的大哥孟章了。


    其他學生對他雖也該敬著,卻不過就是出於情分而已,沒什麽利害衝突時,敬著讓著是情分;一旦有了利害衝突,不敬著不讓著,那也是應當,旁人至多嘀咕幾句也就罷了。


    反之,葉廣之於季善來說,便算得是入室弟子了,師徒之間的拜師程序雖然因為季善不看重這些,而一切從簡了,那也是正式磕過頭敬過茶的師徒,季善教起他廚藝來,也是從不吝嗇藏私,那葉廣某種程度上來說,便也算得是她的繼承人了。


    用葉廣的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自此便要將季善當自己親生的父母一般孝順,將來還要為季善‘養老送終’的。


    那如今羅府台既說的是要收沈恆為入室弟子,便相當於是季善與葉廣師徒之間一般,羅府台不但自此要將自己的才學見識、為人處世的原則方法都傾囊教給沈恆,將來沈恆不出意外,還能繼承到他的人脈關係,尤其是在羅府台沒有親生兒子、嫡親侄子也都不成器的情況下。


    當然,沈恆自此也要視羅府台為父,事事都“弟子服其勞”,無論公事私事,事事都得替羅府台考慮在前頭,為羅府台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辭;將來若羅府台遇到了什麽災禍,他也休想獨善其身,少不得要跟著一損俱損了。


    不然便是欺師滅祖,忘恩忘本,所有人都要鄙視唾棄,要成為一輩子怎麽都洗不去的汙點的!


    然就算如此,能得羅府台親自開口,說要收沈恆為入室弟子,一樣是沈恆賺了,且賺大發了,等消息傳開後,還不定得讓多少人羨慕妒忌恨呢!


    是以季善是真的驚喜,說完立刻又道:“你喝得這樣醉醺醺的,不會是聽錯了,或是弄錯了吧?這樣的好事兒可是府學所有人都求也求不來的,怎麽就會忽然砸到你頭上了?真的是府台大人親口說的嗎,當時除了你和府台大人在,還有沒有其他人在?那府台大人說了什麽時候行拜師禮嗎,若是真的,我們可得即刻開始準備拜師的一應禮物了,你知道一般尊長收入室弟子時,都有些什麽禮儀,要收什麽禮物才顯鄭重嗎?”


    沈恆的迴答是頭重重落到桌子上,很快睡了過去,還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把季善滿腔的激動霎時給澆滅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嗔道:“你遲那麽幾秒再睡能怎麽著,倒是會吊人胃口!”


    卻還是忍不住心痛他今兒累了,才肯定也把頭磕痛了,忙叫了路氏,“娘,您幫著我把相公扶迴房裏去,讓他先好生睡一覺吧,等他睡醒了,有話咱們再慢慢兒說也不遲。”


    路氏忙應了,“我也覺著不必急於這一時,讓他先睡醒了再說吧。”


    與季善一左一右攙起沈恆,將他扶到房裏床上去躺好,還忙去打了熱水來,讓季善幫著他擦了臉手和脖子,讓他睡得更舒服些後,才與季善一道,輕手輕腳迴了廳裏去。


    沈九林父子三人都坐在廳裏等著,一見婆媳兩個出來,沈九林先就道:“老四安頓好了?”


    路氏“嗯”了一聲,“安頓好了,睡得還挺香……”說著抽了抽鼻子,“什麽味兒,我怎麽聞著像是有什麽東西燒糊了……哎呀,我鍋裏還蒸著飯呢,看我這記性,竟給忘得幹幹淨淨,完了完了……”


    一邊嚷嚷著,一邊已忙忙往廚房跑去。


    餘下其他人都忍不住好笑,季善則笑著也要給她幫忙去。


    卻讓沈九林給叫住了,“老四媳婦,讓你們娘一個人去就是了,她忙得過來的,我有話想問你。才老四說府台大人要收他做那什麽、什麽入室弟子,入室弟子是什麽意思呢?看你和老四都那麽高興,應該是很大的喜事吧?”


    季善笑著點了點頭,“是的爹,是很大的喜事,相當於是親傳弟子,跟自己的親兒子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相公才這般高興呢,府台大人實在是位品德才幹都上佳的令人敬重的尊長,這樣的福氣,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沈樹也笑著道:“爹,這麽說吧,就跟我和我師父是一樣的道理。我師父教了我十幾年的木工,能教的都教給我了,我如今雖已出了師,早單獨在做活兒了,四時八節一樣得備了禮去看望師父,師父家有個什麽大事小事,我也得立刻去幫忙,算是大半個主人家,將來萬一我師父……我也要給披麻戴孝的。當然,我剛單獨做木匠活兒時,也都是靠的我師父的名頭,還有好些活兒幹脆就是我師父幫我拉來的,所以我也理所應當孝敬我師父才是。”


    沈九林這下明白了,“也就是說,老四以後就是府台大人最親近的徒弟晚輩了?那可是府台大人!難怪你們這麽高興,是該高興才是,我們老沈家的祖墳當真是冒青煙了!”


    季善見沈九林高興得直搓手,笑道:“看把爹高興得,那我要是再告訴您,府台大人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您豈不得更高興了?總歸這真的是天大的喜事,比相公當初中案首,甚至將來中舉人,還要讓人高興。”


    沈九林又有些不明白了,“老四媳婦你這是什麽意思,府台大人沒有兒子,難道他不止是收老四做徒弟,其實還要收他做兒子呢?那可使不得,府台大人既有親生的女兒,自然一應財產都該是自己女兒的,不然也該是他的父母親人本家族人的,咱們可不能白占人府台大人這個便宜才是,我們是窮,但不該我們的,我們可一文都不能要!”


    說得季善“噗嗤”笑了出來,“爹想到哪裏去了,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府台大人沒有兒子,那將來他的人脈關係,不出意外,便該是相公這個做弟子的繼承。至於府台大人的財產,別說本來就沒有相公的份兒了,就算府台大人出於師徒情分,要分一些給相公,我們也不可能要一分一毫,反倒我們以後都該傾盡所能的孝敬府台大人,衣食住行樣樣都該無微不至才是。”


    可光羅府台的人脈關係,那已經是一筆無形的巨大財富了,不然以沈恆的出身家世,就算將來有幸中了舉人進士,說句不好聽的,想要把路走順走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他再慎獨、再問心無愧,誰就能保證不會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一日了?


    但若能做了羅府台的弟子,能背靠羅府台這棵大樹就不一樣了,——不怪錢師爺前兒態度會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怕是當日羅府台便已決定要收沈恆做弟子了吧,他這次當真是好人有好報,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沈九林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這心裏也太過不去了,倒像老四拜府台大人為師成了他有所圖,我們沈家也有所圖了似的,迴頭萬一府台大人的親族本家鬧起來,大家也不好看。”


    頓了頓,“不過光人脈關係也夠難得了,我雖然是個鄉下人,也知道很多時候其實人脈關係比銀子更值錢,有了人脈關係,辦什麽事都更順利,銀子自然也就有了;反之,縱有金山銀山,也是坐吃山空。那老四以後可得加倍孝順府台大人,比孝順我和你們娘還要孝順才是。”


    季善擺手笑道:“爹放心吧,相公和我心裏都有數,不會想那些有的沒的的。本來這也不是我們強求來的,而是有相公舍己相救在先,又有府台大人心正體下在後,大家都是種善因得善果,都有一顆正直的心,當然會師徒相得,皆大歡喜的。”


    不然若遇上的是別的官員,沈恆一個小小的秀才,舍己相救尊長,那不是理所應當嗎?就算不幸真迴不來了,至多補償些銀錢也就是了,誰還能說他半個‘不’字的?


    沈樹忽然道:“四弟妹,四弟方才喝得迷迷瞪瞪的,怕是自己已經迴了家都不知道,你說他、他不會是弄錯了,其實沒有收徒弟的事兒吧?那可是府台大人,那麽大的官兒!我這心裏忽然不踏實得很,就怕我們現在高興得太早,結果發現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說得季善心裏也不踏實起來,遲疑道:“應當……不至於吧?這種事相公怎麽可能亂說,就算他喝多了,不是都說喝醉了的人其實心裏都是清楚的嗎?”


    沈石小聲道:“心裏倒是清楚的,問題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是要一味的說些胡話,等自己醒來後,卻什麽都不記得了啊……”


    沈九林聞言,想到自己醉酒的經曆,也是笑不出來了,“可不是麽,心裏想的,跟嘴上說的,根本就不是一迴事兒,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別真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季善幹笑,“不會真像爹和大哥三哥說的這麽、這麽……別擔心,那個叫川連的之前不是說‘以後大家就是自家人了’嗎,無緣無故的,他怎麽可能說這樣的話,肯定有原因的。再說實在不行,就等明兒相公睡醒了問他便是,若是真的,當然最好;若不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們日子該怎麽過,便仍怎麽過,隻要咱們勤勞踏實,肯定還是能把日子越過越好的。”


    沈九林聽得直點頭,“老四媳婦說的是,若沒有這迴事兒,難道咱們就不過日子了?咱們又不是吃不上飯穿不上衣,如今日子已經比前兩年好過太多了,還有什麽不知足的,比起老四這次能平安迴來,我覺得什麽都不重要!”


    季善也忙點頭:“正是爹這話,相公能平安迴來,已經是我們家天大的喜事,其他的又算得了什麽?時辰不早了,三哥勞你掌一下燈,我去廚房給娘幫一下忙,早些把飯做好了,我們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睡下,有什麽話,都明兒再說吧。”


    待沈樹應了,便轉身出門往廚房去了。


    一時晚飯得了,一家人圍坐著吃過晚飯,季善怕沈恆半夜醒來肚子餓,待刷完碗收拾完廚房後,又給他抓了兩把小米在小鍋裏熬上煨著後,才迴房梳洗一番,也睡下了。


    翌日清晨,季善迷迷糊糊的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身邊的人,卻摸了一個空……她猛地坐了起來,殘存的睡意也是霎時蕩然無存,急聲叫起沈恆來,“你去哪裏了……相公……沈恆,你人呢……”


    還是瞧得一身中衣的沈恆很快推門進來了,才鬆了一口長氣,嗔道:“你去哪裏了,不是說以後我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嗎?嚇我一大跳!”


    沈恆自然知道她在嚇什麽,忙上前挨著她坐了,方笑道:“我看你睡得熟,又那個……人有三急,實在急得慌,就輕輕出了門,上茅廁去了,誰知道你這麽快就醒了,看來我還是吵著你了。”


    季善已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懶洋洋道:“不是你吵著我了,是我本來就到時間該醒了。倒是你,昨兒喝得醉醺醺的迴來,還當你今兒要睡到日上三竿,醒來還要不停的喊頭痛呢,沒想到你醒得這麽早,瞧著精神也挺好的樣子嘛。”


    沈恆笑道:“昨兒是喝得有些多,不過喝的是府台大人珍藏了多年的好酒佳釀,口感非常好,據府台大人說來,也不上頭,管保喝得再多,第二日醒來也不頭痛,倒不想竟是真的,果然好酒還是不一樣哈。”


    季善翻了個小小的白眼兒,“你這不是廢話麽,一分錢一分貨,既是府台大人都珍藏了多年的,肯定是拿了銀子也買不到的好酒,當然不一樣了。”


    頓了頓,“倒是你還記得你昨兒是怎麽迴的家,迴家後又與我說了什麽嗎?”


    沈恆失笑,“我隻是喝多了些又不是傻了,怎麽可能連自己怎麽迴的家都不知道?是府台大人跟前兒的川連大哥送我迴來的,本來我說不用的,我自己叫個車就能迴來了,可府台大人不讓,非要川連大哥送我,我卻不過,隻好讓他送我迴來了。”


    還記得是川連送自己迴來的,看來真不是他是無中生有了?


    季善心下稍鬆,笑嗔道:“你昨兒連路都走不穩了,還自己叫車迴來,你真看得起自己哈,不過好歹還記得是誰送你迴來的,看來的確沒喝糊塗到家。那,你記得我們把你扶到廳裏後,你說了什麽嗎?”


    沈恆就親昵的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我當然記得,我說府台大人說要收我為入室弟子,他至今唯一的入室弟子……善善你莫不是以為我喝糊塗了,在無中生有吧?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我就算喝得再醉,也不可能拿這樣的事來胡說啊!”


    季善這才笑逐顏開了,“這麽說來,府台大人是真要收你做入室弟子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那府台大人是什麽時候說的,原話是什麽?你快告訴我,一字不漏的都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早知道昨兒會有這樣的大好事,我就該厚著臉皮跟了你一起去,不然扮成你的小廝跟了你一起去也行啊,真是太失策了!”


    說得沈恆忍俊不禁,揶揄道:“扮了我的小廝跟了一起去,你確定?確定做得到我和府台大人吃著,你卻在一旁看著,什麽都不能吃,隻能幹咽口水?還是別為難自己了……好好好,我不開玩笑了,說正事兒。我昨兒到了府衙後,沒等一會兒,川連大哥便出來引著去,進了府衙的後堂,見到了府台大人……”


    沈恆見到羅府台後,第一件事自然是行禮問好。


    卻是未及拜下,已讓羅府台離座親自給攙了起來,讓他不必那般客氣,“本府曆來視你為自家的子侄輩,如今你於本府又多了一層救命之恩,就更是自家人了,還不必說小女與令夫人還是交好的朋友,以後在本府麵前,都不必拘禮了。”


    沈恆卻仍堅持全了禮,“多謝府台大人垂愛,但禮不可廢,學生萬不能恃寵生驕。”


    彼此才分賓主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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