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慕陽未讓她起身迴話,反而饒有深意的打量著禦座下的女子。


    心底想著,這張婉月會不會早就知道陵慕軒平日裏的安排,這夫妻二人此刻是做戲給他看的。


    她平日裏的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或許不過是裝出來的,若真是這樣……他眼底劃過陰狠,任張婉月一直跪在地上,直到她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時,才漫不經心開口。


    “前殿發生的事想必已經傳到了宮外,你此刻來見朕,所求為何啊?”


    張婉月垂眸,迴得恭謹,“陛下,臣妾比番不為此事而來。”


    “哦?那你見朕,所為何事?”


    “臣妾想為陛下解憂,願為東陵國祚連綿盡一份心。”


    此話一出,不僅陵慕陽一愣,就連一直紋絲不動的陵慕軒也抬首朝張婉月望來。


    陵慕陽眯了眯眼,轉動手上的扳指,“東陵國祚連綿,這話說的不錯,你且說說,能為朕解何憂?”


    張婉月穩住心神,抬首朝陵慕陽望去,“陛下,臣女聞大殿上有詠州守將要為洛家軍當年通敵叛國之事尋個真相……既如此,就請陛下給這三萬將士一個真相。但洛家需要的,也隻是這一個真相,不是嗎。”


    陵慕陽挑了挑眉,聽她說下去,他現在真的覺得這個張婉月有些意思了。


    “若那三萬人真是亡於靜安侯爺之手,就請陛下將靜安侯數罪並罰,還那三萬人一個公道。”


    “至於……當年三萬洛家將士為何會奔赴北境,洛丞相有無謀逆之行,時過境遷,天下早已無人能尋個究竟,但是當年父親是審理過洛相一案的主審官,對於真相,臣妾也是略知一二的。”


    伴著張婉月話音落定,陵慕軒眉頭不自覺緊皺,望著她頗為無言。


    他總算明白平日裏蘇酥不願與她深交的意思。


    這張婉月的心思,何止是不簡單?


    陵慕陽神情微緩,聲音也和善下來,“張婉月,你可知道若是失了這次機會,洛家的事就再也沒有機會徹查了,或許當年真是朕犯了錯,冤枉了洛家。若是查下去,或可還一個清白……”


    恐怕還沒等查出真相,洛家女就成了陵安王正妃了,她等不起!張婉月心底冷笑,麵上卻是一派柔弱之色,眼底隱有動容。


    “陛下,不論當年如何,看在父親已經自戕的份上,都息事寧人吧。臣女受皇恩,自然要報答陛下,父親和張家先祖若是地下有知,也不會怪罪於我,請陛下成全這個不情之請!”


    陵慕陽,麵有難色,“你的話,朕不明白,洛家之事幹係帝王之信,朕已承諾朝臣,必將此事查個清楚明白,若言而無信,怕難平眾怒。”


    “陛下。”張婉月抬首,“臣妾有個方法,不知是否可行?”


    陵慕陽眼一閃,道:“你但說無妨。”


    張婉月清了清嗓子,恭謹的迴到:”若陛下能冊封臣妾為陵安王府正妃,那到時冊封禮時臣妾會在殿上當著百官叩謝陛下多年照拂之恩,以張家孤女的身份替父親認下誆騙洛相前去北境之罪,請陛下看在父親自戕的份上將洛家一事作罷,還朝堂安寧。”


    陵慕軒的眼猛地沉了下來,張婉月如今是張家僅存的血脈,若她以孤女的身份在百官前替張丞相認了這樁莫須有的罪名,又是陵安王府的正妃,到時候即便是百官想討個說法,恐怕也會陷入尷尬的境地,加上皇家的壓製和天子之威,這件事隻會在這一步戛然而止,洛家之事定會被再次掩埋,好一招釜底抽薪,可她做這麽多,就隻是為了晉封個陵安王正妃?


    張丞相雖縱子行兇,為官一生卻從無這麽大的汙跡,如今孤女為了自己的晉升,竟不顧父親名譽,替他認下謀害同僚,誅殺朝廷命官的大罪,著實是十分諷刺。


    上房裏沉默半晌,陡然一陣大笑響起。陵慕陽從禦座上走下,行到張婉月麵前,親自將她扶起,眉眼和藹慈祥,戾氣散盡。他看向陵慕軒,感歎道:


    “你這側妃通情達理,朕心甚慰,甚慰啊!”


    張婉月受寵若驚,神情惶恐。


    “你二人的姻緣乃天作之合,待過幾日擇個吉日,朕會為你冊封,朕等著到時候你能叫朕一聲皇兄。哎,成全你和陵安王的婚事,也算是朕唯一能為丞相做的了。


    張婉月因緊張有點氣喘,麵色微紅,忙跪倒在地謝恩。她不經意瞥見陵慕軒冷冷投過來的目光,心底一抖,避開了眼。


    “陛下,王爺可是惹了陛下不快,還請陛下寬心,王爺一向為東陵……”張婉月咬著下唇,終究是不忍心,欲為陵安王向陛下求情。


    “哼!為了東陵!”陵慕陽擺手,“他脾氣大得很,朕可不敢惹他。你先下去吧,陵安王的事朕自有定奪。”


    張婉月點頭起身,小心瞥了陵慕軒一眼,行禮退了出去。


    上房內重新歸於安靜,陵慕軒猶自垂眼跪著,天子的明黃色龍紋衣角停在他麵前。


    “你多年不曾娶妻,可曾想到,正妃會是這麽一個自作聰明的女子?”陵慕陽嘲諷的話語在陵慕陽上方響起,片刻後,隻聽得身後吱呀作響,上書房的門被陵慕陽打開。


    “依朕看,跟父皇行事為人最像的人,其實是你。”


    伴著這句話,陵慕陽出了上書房。房內空餘陵慕軒一人,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不去理會滿身狼藉,緩緩從地上站起,毫無預兆地朝前方走去。


    一步一步,他停在禦桌旁,望著那把被陵慕陽隨意放在桌角的長劍,伸手拿起。


    劍身微涼,狹長堅韌,仍是他幼年時從父皇手裏接過時的感覺。


    那時母後剛離開東陵,迴了北境,他幼小無助,夜夜噩夢連連,又怕惹父皇生氣,便常常一個人躲起來哭,那時皇兄便嚐嚐跑遍宮闈尋他,然後用各種方法哄好他,讓他堅強起來,說他不僅是宮裏最受寵的小皇子,以後更是東陵百姓的倚靠。所以他不能哭不能脆弱,他身後還有萬千百姓。


    還有蘇酥,她性情直率簡單,他此刻連自己都自顧不暇,更無法給她一個安穩的家,以張婉月如此重的心機,若是冊封了正妃,定容她不得,眼下,該如何保護好她,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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