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膳,為怕張婉月多想。等陵慕軒走了一會兒蘇酥這才提步向書房走去。室內燃著安神的熏香,繞過琉璃屏風,蘇酥可見隨意擺著一套月神文房四寶,擱在原本墨硯邊,細密溫綿的香氣絲絲縷縷投下去,才想起,她的每一個作品,他好像都買來仔細收集了一套。想到此,便心下一酸,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


    陵慕軒靠在案前椅中,闔著冷峻的雙目,一指抵著額角,正自閉目養神,唇角抿得極緊。


    蘇酥強行將目光從他溫潤如玉的臉上挪下來,輕輕繞到陵慕軒背後,想了想,隻伸手在他肩上揉了揉,柔聲道:“怎麽了,是不是近日太勞累了。”


    男人緊繃疲憊的身體在她指尖下一寸寸放鬆下去,連唇角都似向上一挑,笑道“可是怨本王近日都太過忙碌,讓王妃沒機會勞累了。”


    她輕輕一捶,嗔怪道:“王爺就會欺負人。”


    陵慕軒手邊還有旁的事務,信手在她柔嫩白皙的手腕上一捏,又睜開眼坐直了,攤開一冊書,順口道:“誰還敢欺負你,你不去欺負別人便好,今日我事務繁多,得到夜裏了,你且先迴去休息吧。”


    蘇酥順從的“嗯”了一聲,便提裙向外。陵慕軒看著她淡綠的裙角掠過屏風,向門外走去,便不再在意,翻過書頁,卻隻聽近處有人輕咳一聲,似有些尷尬似的,不由抬起頭,見果然是蘇酥站在麵前,原來方才她隻是去關了門。不由問道:“怎麽?”


    蘇酥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低頭道:“你不怪我。”


    “怪你什麽?”


    她兀自輕咬了下淡紅的嘴唇,“王爺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心裏全都明白,北冥淵的事並非全然跟我沒有關係,若不是我一早輕信了他,也不會被他盯上,鑽進他設計好的圈套,王爺今日在朝堂上被彈劾還為我辯解的事我都知道了,有件事,我想對王爺說…”


    這倒新鮮。陵慕軒將筆一扔,靠了迴去,“你如此客氣倒叫人不習慣,何事?說來聽聽。”


    她慢慢抬起頭。室內略微昏暗,日光透過窗欞一格格橫斜在肩頭脖頸乃至臉頰睫毛,細碎珠玉般的粼粼光色灑在發膚上,盡是動人楚楚。唇角一彎,又帶出了二分嫵媚妖嬈,“我雖說話笨,可王爺待我這般好,我總要投桃報李的。我想了一整夜,若因此事叫王爺在朝中難做,其實王爺休了我我也沒什麽的,左右再做迴婢女,反正能陪在王爺身邊就好。”


    他眼底一閃而過驚訝之色,繼而看向一臉憂慮的蘇酥,肅了肅麵色道:“你想叫本王休了你?這件事你想了多久。”


    “唔…沒多久,從丞相出事開始吧,我覺得朝堂之事瞬息萬變,若因我而讓王爺受牽連,那我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看她認真思索後迴答的樣子,陵慕軒真想上前拍拍她的腦袋瓜,看看裏頭是不是空的了。


    “休了你,你如何在東陵過活啊,本王記得你三家鋪子都被北冥淵強占了去。”陵慕軒淡淡開口提醒,蘇酥這才想到,自己現在除了王府,竟無處可去。


    “那個,在我們家鄉那邊,若是夫妻過不下去了,就會把家產平分了各自過活。”她的話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都不敢抬眼看他。


    陵慕軒不怒反笑,問道“這麽說,這王府有你的一半,賬上的銀子,也要劃一半給你?”她這如意算盤打的還真好。


    “不是的,不是的”蘇酥聞言嚇得連忙擺手,“王爺隻需要給我一點點就好,夠我能在東陵過活的就行了。”


    “本王不同意。”陵慕軒看都沒看她,翻著手裏書冊說道。


    “那,那就算了,不給也行。反正這些日子,我在王府裏也是白吃白喝。”蘇酥怯怯的開口。


    “本王的意思是說,休妻之事本王不同意,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裏一天天都在想什麽!”合上書冊,陵慕軒抬眼失笑看她道。


    “不…不休啊,不休好。那王爺你忙,我迴寢殿了。”隻見她暗暗鬆了口氣,雖是為了眼下大局提出此事,但是她心裏還是希望陵慕軒能挽留一下她的。


    夜半時分,陵慕軒才踏入寢殿,見房中一燈如豆,榻上一線玲瓏的曲線側影,不由屏住了唿吸,輕緩地躺下去,將人環在臂中。


    她扁平的小腹貼著他的身軀,輕輕唿吸,白皙柔嫩的小臉安靜地睡著。陵慕軒看了很久,拂開她的亂發,自己方闔上眼睛。


    雨一連又下了數日。下雨的日子裏,天色似乎暗得格外早,東側寢殿本就昏暗,如此更是不見天日,窗外鬆柏敲打著幢幢的黑影,逼得人不得不緘口不言。


    “王妃,用膳吧。”春娟端來食盤,上麵都是些寡淡無味的青菜。


    “我沒胃口,拿下去吧。”張婉月望向窗外陰雨霏霏,穆然開口問道。“明日,就是父親葬禮了吧。”


    “是,陛下下旨讓陵安王負責一應事物,陵安王最是妥帖仔細的,王妃大可放心。”春娟瞧著張婉月這兩日越發瘦小的身軀,小心安慰道。


    “是啊,他做什麽都妥帖仔細,對外人也如此。”張婉月冷笑一聲,感歎道。


    “您是明媒正娶,從相府八抬大轎嫁過來的王妃,怎麽成外人了。”春娟不明所以,隻抬眼看向愁眉不展的她。


    “在他眼裏,我不就是個外人嘛,相府的事,於他而言隻是公務,隻有那個女人,能讓他哪怕在陛下麵前,都極力維護。”


    張婉月苦笑一聲,繼續說道,“不過就算是如此,我如今的倚靠便也隻有王爺了,家族覆滅,父親隻得了個死後虛名,朝中再也無人問津。隻有這陵安王妃之位,我須得牢牢守住,不管是博同情還是旁的手段。”她說完這句話,像是已經耗光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往後一靠,繼續雙眼無神看著窗外。


    第二日一早,又是個陰沉的天氣,相府掛滿白綢布,仆人小廝身著粗布白衲衣,焚燒紙線香燭,殿內燃起長明燈,相府親族皆跪在堂下披麻戴孝,悲坳痛哭。


    張婉月還請了僧侶來念經超度,用紙馬車、紙錢恭敬地將相爺送走並焚燒紙車馬陪葬。


    再就是出殯,東陵風俗一般是長子拿著靈牌在最前麵,後麵是親人抬著棺材,在選好的地點下葬。


    不過張文皓已死,便選了家裏年歲最長的子侄代替,樂者齊鳴哀樂,黃紙漫天,哭泣聲哀哀。


    一幹人等均著白衣麻布,九步一扣,以儆孝之。


    張婉月被婢女攙扶著與陵慕軒同坐上一輛馬車,向下葬處行進。馬車上,張婉月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止不住的灑落,陵慕軒隻好掏出手帕遞給她拭淚。


    “多謝…王爺…關懷。”哭的急了隻好邊不住抽噎著邊抬眸道謝。


    “且在馬車上歇歇罷,今日流程繁多,你身子要緊”,陵慕軒淡淡開口。


    下葬之時,夥計合力抬起棺槨,眼見棺槨緩緩下落,眾人又是一陣哭號,張婉月更是不能自控的暈在了陵慕軒懷裏。


    陵慕軒隻好將她打橫抱進馬車,請了隨行的郎中替她診治。郎中把脈了半晌,迴道“迴王爺,王妃隻是體力不支加上情緒激動才會暈厥,我先開一劑安神的方子,隻要迴去再慢慢調理就好。”


    陵慕軒頷首,吩咐下人跟著郎中去開方子,葬禮漸尾,便隻留了幾個手下看顧著,自己則帶著昏迷的張婉月先行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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