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再看看旁邊,蘭薇正含著淚在床邊坐著。那一會,我覺得像找到家的孤兒,特別想握握她的手。動了動,又覺得胸口疼得厲害,手還是沒伸出來。蘭薇見我醒了,馬上抹幹眼淚,俯下身子說:“你總算醒了。你快把我嚇死了!”我想安慰她,試著讓自己笑笑,可是沒笑出來。蘭薇幫我扯扯被子,說:“你的肋骨骨折了。你咋這麽逞能啊,為什麽不早點檢查?”

    胸口還是疼,我隻能很小聲地說話:“我們來的人不多,不像在家裏那麽方便,就想忍一忍”。

    蘭薇看我的嘴有些幹,給我喂點水:“那也不能不要命。你要是死了,我女兒該怎麽辦?”

    我又問:“他們怎麽通知你了?”

    蘭薇說:“不應該嗎?我是你女兒的媽媽呀”。

    我見蘭薇誤會了,就趕緊說:“我不是那意思,是怕你擔心”。

    蘭薇說:“為你已經擔心那麽多天。再擔心一次也無所謂了”。

    我想說“謝謝”,話到嘴邊有覺得有些生分,就改口問:“郭隊他們呢?”

    蘭薇一指門口,說:“在外麵坐著呢。他還不知道你醒了,我給你叫啊”。

    蘭薇出去把郭隊長叫來。我等郭隊長坐下,就想問問案件的情況。郭隊長直接一擺手,說:“你別說話。我給你說,咱們把這個案件移交給東海市局了,主要是這個案件的犯罪行為地是在東海,早晚要移交。汪馨玉見了屍體,也就死心了,已經供了。從汪馨玉的交代上看,斯和慶還是直接行兇的人。他也跑不掉。今天家裏打了電話,咱們那裏又出了個綁架小孩的案件,是昨天晚上報的案,我先讓他們工作著,等你好一點,我再迴去。”

    我抬起頭,對郭隊長說:“那你快走啊,我不是已經好了嘛”。

    郭隊長說:“我還是不放心你”。

    我慢慢抬起胳膊拍了一下蘭薇,說:“這裏不是還有他了嘛,你快走”。

    我不停地催促,郭隊走了。蘭薇等郭隊出去以後,小聲說:“你們真是一群瘋子。都熬了多少天了,一有案件還是急著上,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呀!”

    我咧咧嘴。蘭薇又自言自語道:“抓住那個偷小孩的把他刮嘍,太可惡了!沒你們這幫人還真不行啊”。當了母親的女人身上更多母性的光輝,當然痛恨這些侵害兒童權益的犯罪行為。

    我又問:“我女兒呢?”

    蘭薇說:“放心!我媽媽帶著呢,給你看不丟。”

    “她知道我受傷嗎?”

    蘭薇責怪地說:“你就愛瞎操心。我不會告訴她,知道你不願意讓她難過,我就編了理由偷跑出來的”。

    第二天上午,蘭薇出去給我打飯。陪護臨床的阿姨過來,對我說:“你媳婦可真俊”。

    我稍稍抬起頭,說:“她不怎麽愛打扮,人長得還行”。

    阿姨一撇嘴,說:“你說這話我不太同意。哪個姑娘不愛打扮?三歲小孩都知道愛美。人家是為家裏省錢,我就不信你給人家買來好衣裳人家不會穿?知足吧,小夥子,看你媳婦對你多好”。

    阿姨說完,蘭薇就進來了,我對她說:“阿姨誇你漂亮呢?”說完,我認真地看看蘭薇,發現她真的變得更漂亮了。

    蘭薇笑著對阿姨說:“謝謝”。

    阿姨又問:“你倆啥時候借的婚?”我說“我們是九二年元旦結婚的”。阿姨又說:“看你們感情多好!不像有的年輕人,結婚沒多久又離婚了,就像小孩過家家一樣。真是搞不懂他們”。

    我想說話,蘭薇輕輕握了我一下,我就沒說。

    阿姨又問:“小夥子,你是怎麽受的傷?”

    沒等我說話。蘭薇就答道:“他是在辦案中被壞人打得,他被人家踹斷了三根肋骨”。蘭薇說完,就低下頭看看我,眼裏滿是疼愛。

    阿姨一下子緊張起來,忙問:“那要緊嗎?”

    我笑笑:“沒事,一點小傷”。

    阿姨走近我的床邊,關切地問:“還疼嗎?”

    我看著阿姨的眼圈開始發紅,就安慰她:“沒事的,阿姨。我年輕,恢複得快”。

    阿姨俯下身子,淚水已經開始湧出來。她動情地說:“多好的小夥子,多替爸爸媽媽爭氣的小夥子!”說完,阿姨好像又想起來什麽,急忙轉身從櫥裏拿出幾瓶補品,放在我床頭上,說:“好好養著,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好人啊!”

    這就是我們的動力源泉,是群眾的愛護和支持,才讓我們感到無論付出多少都是那麽值得。我感動地謝謝阿姨:“阿姨,您的心意就是最好的補品,我領了。補品還是您留著用吧,我自己有”。我一示意,蘭薇就拎著禮物給阿姨還迴去。

    阿姨見我們迴辭得堅決,就把補品放迴去,然後對蘭薇說:“你也是好孩子,跟著受苦了。他是為了大家才負得傷,你要照顧好他。有什麽困難就給阿姨說,我一定會幫助你們的”。

    蘭薇答應一聲,又道了謝,轉身迴來,伸出手撫摸著我的頭發。她的臉上既有愛憐,更多了一份自豪。

    到了晚上,蘭薇還要在病房裏陪著。我就勸她找個賓館住下,蘭薇說什麽都不肯。我覺得她可能是怕花錢,就說:“你去賓館住吧,費用隊裏會給報銷的”。蘭薇說:“我知道。我是怕你起夜不方便,不放心,到了賓館我也睡不好,還不如看著你更安心呢”。我接著再勸,蘭薇就是不聽,隻好由著她。

    等我躺下,蘭薇把臉放在倆手上,靠在床邊和我小聲說話。她問:“你怕嗎?”

    我想想,說:“不怕。沒覺得這事很嚴重,沒顧上想太多”。

    “哪一會你在想啥?”

    我笑了,說:“你以為是生活是小說啊,要想想這想想那,再喊幾句口號或者是交最後一次黨費。那一會,就想著案件,別的都沒想”。

    蘭薇歎口氣,說:“挺失望的。我以為你會想想女兒,想想我,再想想老娘。”

    我又笑了,說:“暈倒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會暈倒,要是知道自己會暈倒,我不就早檢查了嘛”。

    蘭薇又問:“你猜我聽說你昏迷了是咋想的?”

    我看著她,遲疑地說:“不知道。你可能是想女兒該咋辦”。

    蘭薇說:“不對。我當時在想,萬一你死嘍,我該以啥身份送你”。

    我不知道自己心裏是啥感覺,有些酸楚,也有無奈,還有一份欣慰。人有時候很脆弱,也許某個瞬間,一個偶然就能讓這輩子交待過去了。等死的時候,就會放開了某些讓自己放不下的人,在沒喝王婆湯之前,心裏一定很無奈。轉過身看看,那些人在為你痛哭,也會覺得自己不是那麽孤獨,可能會有一點點的欣慰。這些話,我說不出來,就撫摸一下蘭薇的頭發,說:“傻孩子,我這麽年輕,怎麽想到死呢”。說完,我覺得嗓子有些堵,強忍著沒表現出來。

    蘭薇沒在意我的表情,繼續說:“你出事之前我就有了感應,那天心裏莫名其妙地煩躁,見誰都想發火。等接到你們隊裏的電話,我卻平靜下來,一點都不緊張。原來每次送你出門,都為你擔心。你不迴來的時候,自己總愛胡思亂想的。這次真出事了,我反倒冷靜了,可能這樣的思想準備已經很充分了吧。我想好了,萬一你有個好歹,我和女兒一起為你戴孝,一輩子都守著你,不讓你孤單。我們做夫妻很失敗,可是我覺得咱們還是生死不離的親人!”

    我沒容蘭薇再說下去,就捂上她的嘴,然後拉過她的手,放在臉頰。

    過了兩個禮拜,我覺得恢複了不少,飯量大了,身上也覺得有勁了。到了傍晚,我讓蘭薇陪著出去走走。醫院後麵是個花園,由於已是深秋,園子裏的鮮花已經凋謝,隻有路兩邊的楓樹還殘存著幾點嬌紅。我們並肩走著,邊走邊聊,蘭薇小聲說:“我給佩瑤打電話了,給她說你受傷的事了”。

    我突然怔住,說:“你告訴她這事幹嘛!”

    “不。她應該知道這事,我想了很久,覺得她有權利知道這事,就告訴她了”。

    “那她知道了說啥了?”我不忍讓佩瑤為我傷心,還希望她能傷心,說明心裏還在牽掛我。這一刻,我很貪婪,也很矛盾。

    “她說她不來看你了”。

    我又問:“她還說什麽了?”

    “她說有我在,她很放心”。

    我失望,沒說話。走了幾步,我問蘭薇:“你還恨她嗎?”

    蘭薇搖搖頭。

    我問:“為什麽?”

    蘭薇瞥了我一眼,說:“我們本來就不該成為敵人。一個是前女友,一個是現在的老婆。本來,該她的影子越來越淡的,還是我做錯了,弄得她越來越美好。她說得對,是我的責任。”

    我很好奇,就問:“你們倆什麽時候見麵了?”

    “就在佩瑤的爸爸住院的時候。她去找我了,我們談了很多”。

    我還是不敢相信,問:“你們真的見麵了?

    蘭薇認真地點點頭,我又問:“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蘭薇看著遠方,說:“我們談了很多”。

    我更加好奇,又問:“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蘭薇狡猾地一笑:“想知道嗎?”

    我說:“當然”。

    “可是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說完,蘭薇看看我,故意不說話了。

    走了很遠,我還是憋不住,就說:“我和佩瑤真的沒什麽。”

    “我知道。你在她麵前太乖順,缺少一種男人的野性,佩瑤找不到被征服的感覺。她在你心裏就如神明,你也不敢放肆。你們抱在一起的時候,連親吻一下的衝動也沒有。佩瑤也懷疑你們之間的是不是讓人眩暈的愛情”。

    我紅了臉,說:“你們說這個幹嘛。真是!”走了幾步,我還是轉過身,說:“你們是和解了?”

    蘭薇說:“我想明白了。外因都不是主要因素,咱倆的事還得從咱倆身上找原因,還是咱倆之間出了問題”。

    我想拉拉她的手,蘭薇拒絕了,接著說:“夫妻關係太近了,不用看,就知道你在哪兒,幹嘛還要注視,所以就會忽視了對方。我忽視了你,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表達愛,忽略了你是否接受這種方式。結果讓你隻看到我敢恨,沒感到我敢愛。弄得我為你付出這麽多,也沒收住你的心”。

    我很慚愧,就說:“蘭薇,對不起”。

    蘭薇說:“不是。是我自己不注意,覺得領了結婚證就一勞永逸。不知道剩下的路還很長,經營不好,得到的還會再失去。結婚後,我在你麵前就不再注意形象了,經常穿著個汗衫跑來跑去的,讓你覺得我身上的女人味更少了。還有我那脾氣,本來說話就直,在你麵前就更直了,沒深沒淺的。要是我換做是男人,也會失望的,也會出去找一個像佩瑤那樣如水一般的女人。可是你忍讓我這麽多年,謝謝你。”

    我把話接過來,真誠地說:“我知道你為我付出很多,也讓我感動”。

    蘭薇依然搖搖頭說:“不是。誌軍,你也忽視了我。你以為身體不出軌就是對得起我,你錯了。你心不在我這裏,比身體出軌更傷人知道嗎?你要是出去嫖去,我也許會原諒你,覺得這個男人的心早晚還會迴來。可是你對她太癡情了,我覺得自己一輩子走不到你心裏,更難過”。

    蘭薇不忍再說下去,怕再說下去,她會再哭。我也無語,默默地陪著散步。

    不知走了多久,我才想起來問她:“你恨我嗎?”

    蘭薇先是搖搖頭,後又點點頭,說:“我很多事我從來沒告訴過你。你不知道我在家病了,怕你在外麵分心,自己爬起來去看病的事。你還不知道孩子小,晚上鬧夜,我一個人抱著來迴跑到天亮的事。像這樣的事很多,多得我都記不過來了。可是我這些付出,你都不知道,你也懶得知道,所以你也沒有感激”。。

    我被蘭薇感動,問:“這些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蘭薇說:“這些事不用我講,你要是用破案的眼光觀察一下,早就應該知道的。知道我沒指望著你能幫上什麽忙,我一個人扛著這個家,隻想讓你能放心地去飛”。蘭薇說完,故作輕鬆地聳聳肩,然後說:“看來是我錯了。夫妻之間也得交流,有愛就得表達,就得讓對方感動。我還是沒掌握相處之道啊”。

    我望望蘭薇,心裏很難過。這是我忽視掉的大恩之人,她默默地付出,不求迴報地付出。而我一再傷她,還冠以追求真愛的名義傷她。我想到這裏,很誠懇地檢討自己:“對。我真的忽視了你。這幾天在醫院還想,如果你現在還是我老婆,我就覺得你照顧我是應該的,就不會這麽感動。可是,現在,你的陪伴就讓我很感動!”

    蘭薇笑笑,說:“愛情的距離真是讓人很矛盾。愛的時候,總想著和對方朝夕相伴,不能和相愛的人走在一起,就會像天塌下來一般難受。真正走到了一起,又會變得麻木,不再被對方感動。我真不知道該咋辦”。

    我看看她,說:“這就是你至今還不肯接受我的理由吧?”

    蘭薇這次直接就點點頭,說:“對。倆人走得太近了,就沒有了距離,也就沒了美感,這就是夫妻的悲劇。家裏穿拖鞋的,永遠比不了外麵穿高跟鞋的。蹲著給你洗襪子的,敵不住那個躺著讓你摸襪子的。所以,我也想學者佩瑤,在你還看著我很完美的時候躲到遠處,讓你永遠想著”。

    我有些生氣,說:“胡說!你看我是那種亂來的人嗎?”

    蘭薇看我生氣,就一笑:“開玩笑呢。可是,我說得也沒錯啊。光腳的太透明,穿鞋的才朦朧,這可是你說得喲。蹲著洗襪子的這個太平實,時間長了就沒吸引力了。而那個讓你摸襪子的比起來,就顯得更嫵媚,就更讓人留戀。以後,如果咱們還有以後,我會給自己、也給你多留一點自己的空間”。

    我反駁道:“不對,情人眼裏出西施。如果我真愛一個女孩的時候,眼裏就隻有她,不管她透明還是不透明”。

    蘭薇看看我,說:“我也相信。不過那也隻在熱戀期吧?”

    我求她:“蘭薇,咱們再談一場戀愛吧,一場很長很長的戀愛,一場隻有熱戀期的戀愛”。說著,我向蘭薇伸出了手。

    蘭薇看看我,沒拒絕,也沒答應,隻是笑笑,把手抄進風衣的兜裏。

    我拉著她的胳膊,哀求著說:“蘭薇,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蘭薇再次轉過去臉,看著前方,說:“再等等吧”。

    我問:“等什麽?”

    蘭薇歪了一下頭看著我,“撲哧”一聲笑了,說:“等你追我呀”。

    我開心地笑了。

    蘭薇看看我,說:“別得意。我還有一個考驗,你得想明白,未來的家該是什麽樣,才能讓愛情永遠處於熱戀期。你現在有答案嗎?”

    我看著蘭薇,搖搖頭。蘭薇笑著拍拍我的腦袋說:“那你更應該想想!好孩子,等你有了答案,記著告訴我”。說完,蘭薇抬起臉往前方遠眺,好像是要把未來看穿。

    我也抬起頭,抬眼望去,仿佛又看見了小城那片樹林。這時的樹林裏,一定會有落葉隨風,還會有一條曲徑蜿蜒著向前延伸,一轉彎就藏在樹木的後頭,讓人不能目視它奔了何方。隻有不停地邁開腳步去追,才能跟著它走出去,看到那一輪像金子一般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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