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車迴到所裏已經是夜裏四點半了,王指導安排我先看一會嫌疑人,他們幾個老同誌先去洗洗。可是,我當時正高度興奮,就迫不及待地把溫二軍帶到辦公室,自己審問起來。

    我把預審教材上那一套全拿出來,對溫二軍好一番攻心衝鋒,溫二軍終於開口了:“拖拉機的事是吧,是俺幾個幹得。反正不說也過不去關,我給你說吧。”

    “那你說吧”我暗暗竊喜,隻是強忍著沒在臉上表現出來。

    “拖拉機是俺三個幹的,現在車在姨夫家麥場裏藏起來了,天明我領著開迴來。”

    “同夥都有誰?”

    “就是剛才跑的二華仔俺三個。”

    “不對!到底幾個同夥?”

    “真的俺三個。”

    “後來上車的哪兩個不算呢?”

    “沒有。人家是湊車的,沒下手。”

    我穩了穩情緒,拿出紙和筆,又讓溫二軍重新交待一遍,然後記下同夥的住址和辨識特征,就把溫二軍反銬起來,興衝衝地跑到宿舍找指導員,高興地說:“指導員,案件破了,就是這個家夥!剛才跑的那個家夥也是個同夥。”

    王指導迴過身看看我,淡淡地說了句:“聽他胡說。快去洗洗吧,我過去看看。”看著王指導不冷不熱的表情,我的心一下涼個半截,也不敢多問,隻能說了句“行”。但是心理還是不服,也不去洗臉,掛著一臉泥巴跟著過去,看指導員如何審問。

    指導員過去也沒坐,直接站在溫二軍麵前,不緊不慢地問:“偷羊還沒得手吧?”

    溫二軍聽指導員這樣問他,就馬上低下頭,不敢言語。

    “住過沒有?”

    “住過兩次。”

    “咋處理的?”

    “一次罰了二百,一次拘留了十天。”溫二軍意識到遇到了高手,說完之後就挪挪屁股,自己從地板上站起來,找個椅子坐下,臉上多了一種坦然。後來我才知道,想徹底交代的嫌疑人反而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時候麵對審訊人員就會顯得更加坦然。

    我實在憋不住,氣咻咻地問溫二軍:“直接說拖拉機的事!”說完,我賭著氣瞥了王指導一眼。

    “我不知道。是您一直問我拖拉機的事,我不說怕您再審我。”

    “你不是還要跟著去你姨夫家起贓嗎?沒有的事你瞎說啥!”

    “俺姨夫是村長,我覺得他可能在你們這裏麵有熟人。我是想請他說說情,看能不能放了我。”

    我操,被耍了!我當時不知道臉該往哪擱。

    王指導也沒看我,依舊是那幅不熱不冷的表情,接著問:“剛才的瞎話還能再編一邊不?”

    “不編了。”

    “不編不行,”指導員說著一指我:“把你剛才記得的同夥名單拿來,明天按這個抓人。”

    “別!千萬別這樣。胡咬人家要落一輩子仇家!”

    “不行,你既然咬出來了我就得抓。把剛才編的瞎話再說一邊,給他錄上口供。”

    “叔叔,我錯了。我不敢再編了。”

    “不編不行,你再說一邊!”王指導嗬斥道。

    逼犯人說瞎話,在警校無論如何也學不到這一招。指導員說著就要往外走,溫二軍“撲通”一聲跪在地板上,帶著哭腔喊:“叔叔,你迴來。我給你說實話。你別走叔叔,我啥都說。”

    指導員這才轉過身,問:“跟你出來的是誰呀?”

    “俺弟弟。”

    “這是第幾次下夜?”

    “第三次。”

    “羊都賣哪去了?”

    “俺村有個牲口販子,都給他了。”

    “賣了多少錢?”

    “一次三隻,一次四次,弄了四百塊錢。”

    “就這些?”

    “對,就這些。夏天吃羊肉的少,幹得也少。”

    問到這裏,王指導停下來,出門把偵查員支貴勇叫來,用手一指溫二軍:“你和誌軍給他形成文字材料。完了你就在這屋睡覺,看著點。天明交給派出所處理。”說畢,指導員轉身走了。

    支貴勇答應一聲,把自己的包往辦公桌上“叭”得一摔,虎著臉甕聲甕氣地問溫二軍:“想好咋著說了嗎?”

    溫二軍看看支貴勇,見他臉冷的像掛了一層霜,就趕緊低下頭,怯生生地說:“想好了。”

    支貴勇一邊掏出鋼筆一邊說:“想好了就行,別編!夜都這麽深了,我脾氣也不好,叫我多熬夜對你沒什麽好處!嗯——!”

    支貴勇最後的一聲“嗯——”加重了口氣,明顯帶出了威脅的味道,讓人聽了很不舒服。溫二軍收攏了身子,也不敢迴話,低著頭坐在那裏。我見溫二軍哆哆嗦嗦的樣子覺得特別解氣,也就不做聲,坐在旁邊靜靜地聽支貴勇審問。

    溫二軍顯然是被支貴勇的架勢給鎮住了,答得也比較配合,所以材料問的很快。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結束了訊問。等溫二軍捺完手印,支貴勇先從腰裏掏出一副手銬,又從包裏掏出另一副銬子,把溫二軍扯過來,把他的左手銬在鐵窗欞上,又把溫二軍的右手和左腳拷在一起,溫二軍架勢就像一個準備投擲的鐵餅運動員。這下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捅開手銬悄悄跑掉。我暗暗佩服:這主意想的真夠絕的。

    支貴勇記完材料,就自己搬來幾床被子,隨便在溫二軍旁邊的地板上搭了個地鋪,完了就讓我迴宿舍睡覺。我迴到宿舍,大部分人都已經開始打起唿嚕,隻有指導員還在斜靠在鋪上看書。我簡單洗漱一下,就和衣躺到床上,先是愧疚了一陣,後來又產生一個疑惑:指導員怎麽能知道溫二軍是個偷羊賊,他是靠什麽判斷出來的呢?

    我從床上翻身起來,就問他:“指導員,你咋知道溫二軍是偷羊的?”

    王指導躺在床上,用手抿抿本來就不多的頭發,換了一個很舒適的姿勢,不緊不慢地說“你知道盜亦有道不?”

    “不知道。”

    “這個成語本意是說強盜也有自己的準則。咱們給它曲解一下,可以理解為小偷也有規律,掌握他們的規律就知道該怎麽對付他們了。小偷有白天作案的,也有專門晚上作案的。白天作案的又分為三種:一是專門溜門別鎖的;二是在集市上掏包的,黑話叫‘鉗工’;還有在公交工具上掏包的,黑話叫‘蹬輪子’,在公共汽車上偷叫‘蹬小輪’,在火車上作案叫‘蹬大輪’。晚上出來作案的行話叫‘下夜’,‘下夜’的道道是幹啥活準備啥作案工具,比如偷拖拉機的,出門作案要帶上一個搖把和一小桶柴油;偷摩托車就拿t型起子。專門偷豬的,帶一根長竹竿就可以了,豬這個畜生,你隻要打它的後屁股門子,它就傻乎乎地一個勁往前跑,直到累死算完。偷牛的都是開著三馬車(俗語,指農用機動三輪車)出來,因為牛跑的慢,怕主人追。這個偷羊就比較麻煩,不僅要有兩個人,還要帶三樣東西:要有手鉗子用來絞斷羊圈的搭扣,還要有把刀子,因為怕羊叫驚動主人,他們進去後都是一個人握緊羊嘴,另一個把羊當場殺掉。殺羊的時候又怕濺上血,還要帶一個編織袋搭身上。今天溫二軍的自行車架上就是這三樣東西,所以他就是出來偷羊的。之所以說他還沒得手,是編織袋上沒有新鮮血跡,幹血不多也說明最近幹得不多,不是個大治家(方言,指專做大事的人),交給派出所處理就可以了”。

    噢,原來如此啊!我自己躺在那裏,暗暗琢磨指導員剛才那番話,覺得很新鮮也很實用。像這樣的小案子,我們在教材上學不到,但是工作中卻經常遇到,看來我需要學習的地方多著呢。突然我又想起一個問題:怎麽能看出來這個人‘住過’沒‘住過’?我正要發問,指導員那邊鼾聲已起,看來這個問題要留待以後解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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