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彥背著藥箱出來,就見夏增等在外麵。


    他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隱去了,相反還有些緊繃感。


    “薛四公子。”夏增對他非常客氣。


    夏增長了一張頗為俊朗的麵龐,即使已過而立之年,仍然不減風姿。麵白清瘦,渾身透著書生氣,負手而立的時候,衣袖翻飛,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可惜他也隻有一副皮囊可看了。


    “縣主身子不好,方才算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趟。五老爺還是多關懷些,莫要再讓她受到刺激。府上的其他姑娘能約束就約束,勿要亂了嫡庶綱常。”薛彥對他沒什麽好感,甩下這幾句話就準備離開。


    “四公子留步!”夏增的臉色突變,不過眼下顧不得生氣。


    “隻是小姑娘家的玩鬧罷了,傾兒也是關心親妹妹。”夏增少不得要替疼愛的夏傾說上幾句,躊躇片刻方道:“我知曉四公子不救治夏侯府之妾,但是蘭兒她很有可能無法再有喜,事關我五房子嗣問題,勞煩四公子多走一趟。”


    薛彥怒極反笑,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臉,始終不知道分寸怎麽拿捏。


    “五老爺身體康健,定能有後。我說出去的話就一定做到,還是五老爺覺得薛某不救夏侯府之妾不夠,要我以後自此不踏進夏侯府的大門,所有人都不用救了?”


    夏增的麵目扭曲,顯然是心裏憋著一股子滔天的怒火,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讓出去路,不肯再同他說一句話。


    “薛某出了這侯府大門,恐怕宮中的貴人會宣召我入宮診脈。到時候貴人問了我什麽話,我都會據實相告,特別是有關於縣主的,五老爺好自為之。”薛彥忽然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等到薛彥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府門外,夏增才迴過神來。他的雙眼赤紅,顯然是被氣得,但是在惱火的同時,他又控製不住的心慌。甚至等他邁開步子的時候,才發現風吹到身上冰涼,已經沁了一身的冷汗。


    *


    夏姣姣第二日就下床了,披衣坐在書桌前,拿著毛筆在認真寫東西。


    知冬原本心情不錯,心想著都日頭升起了縣主還沒叫人進去伺候,想必昨晚定是做了個好夢。結果等她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夏姣姣瘦弱的腰板挺得筆直,手裏拿著東西在看。


    “縣主,您這身子還沒養好,怎麽就下床了?大清早的開窗,衣裳也不好好穿,您就不怕凍著!”她怪叫一聲,快步跑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替她穿衣裳。


    夏姣姣昨晚睡得並不好,心裏存著許多事情。


    那些痛苦再次入夢來,可能是身在望京,感覺太過真實了,她連閉眼都不敢。


    “我得加快進度了,否則這百年世家的夏侯府何時才能倒?”她輕歎一聲,看著知冬著急得快要哭的表情,不由笑了起來。


    抬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我身體哪有養好的時候,報完仇就算了了心願,我也不用再拖著這副病體苟延殘喘地活著,累人累己。到時候把你們幾個都安排好好的,找個人嫁了。“


    知冬聽她這麽說,頓時就摟著她哭了起來,“縣主你不許這麽說,我要告訴林嬤嬤,你趁著她不在,總是說這些胡話,到時候讓她罰你。”


    見她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還把林嬤嬤都搬出來了,夏姣姣立刻舉手投降。


    “嬤嬤她們也該到了。”


    似乎為了迴應她說的話,話音剛落,就有隻灰色的信鴿撲著翅膀落在了窗外,“咕咕”地叫個不停。


    “真來了。”知冬喜滋滋地跑過去捉鴿子。


    這種信鴿來往,白色的代表夏姣姣與他人通信的,灰色的則是他們自己人。


    夏姣姣當年沒了母親,又遭人暗害,最後成功脫逃,去了自己的封地。一靠外祖母太後對她的維護和掛念,所以動手的人不敢明目張膽地再來一次;二靠林嬤嬤忠心耿耿地守護。


    這些年,她平安長大,並且將當年的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全部都是林嬤嬤的功勞。


    “縣主。”知冬將信箋遞了過去。


    夏姣姣認真地看了起來,上麵隻有簡單的幾行字,但是卻寫明了夏侯府幾個主子們的動態。


    她嗤笑一聲,直接將那張信箋送到了紅燭上,火舌一舔,就燒成了灰。


    書桌上擺著幾張字條,字條旁邊都撒著幾粒稻穀。


    “把信鴿放上去,讓這小家夥幫我選一選,第一個倒黴的人是誰。”夏姣姣的指尖戳了戳信鴿的紅色小嘴,臉上帶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知冬將懷裏的信鴿放到桌上,那小家夥邁著爪子走了兩步,就毫不客氣地奔著一張字條上的稻穀而去。


    夏姣姣將那張字條拿起來,上麵的字跡極其娟秀,隻是寫字之人腕力不足看著有些綿軟。


    “大房?那就從這裏入手吧。”她摸了摸信鴿的小腦袋,嘴角帶出一絲譏誚的笑意。


    夏姣姣原本已經寫了迴信,又覺得不妥,把知秋叫到身邊來,“你出府去見嬤嬤,讓她稍安勿躁。我一切都好,她待在府外方便行事,找幾個人去折騰一下我的大伯娘。”


    *


    老夫人坐在佛堂裏,依然雷打不動地念誦經文,但是不過片刻功夫,她就停了下來。


    “老大媳婦到哪兒了?不是說今日迴來的呢,這都快到傍晚了,去門口瞧瞧。”她總是心神不寧,覺得要有事發生。


    雖說之前大夫人躲出去,不招惹夏姣姣這個麻煩,但畢竟還是她長子的媳婦,而且還是侯府的侯夫人。


    或許是她糟糕的想法應驗了,出去探查情況的丫鬟很快就迴來了,神色還十分慌張。


    “老夫人,侯府的車駕被人攔了。大夫人和大姑娘沒能趕得及迴來,而且——”丫鬟似乎說不下去了,臊紅了一張臉,低頭不語。


    老夫人擰眉,著急地問道:“而且什麽!”


    “而且那些人都是地痞無賴,對著大夫人和大姑娘盡說一些淫/詞豔/曲,帶去的侍衛攆走了一波,又來一波。最後出動了京郊守衛,才稍微控製下來。隻是當時車駕未走多遠,去寺裏燒香拜佛的人諸多,都瞧見了。”


    老夫人聽到這些,提起的那口氣如何都咽不下。麵色蒼白,眸光狠戾。


    “是誰,是誰!要如此壞我們夏侯府的名聲!這些地痞無賴根本不可能去佛門重地,他們竟然當著那些人的麵兒……”老夫人猛地摔了手中的珠串。


    紅線崩斷,一個個圓潤的佛珠散落滿地,滴溜溜地滾個不停。


    老夫人隻覺得胸口一口悶氣,喉頭發甜,顯然悶得氣血上湧,堵在喉間。若是她再不平靜下來,恐怕就要被氣得生生吐血了。


    夏侯府乃是百年世家,根基底蘊都不差,子弟本領也高強。若不然當年玉榮長公主也不會嫁給夏增了。


    老夫人更是眼利果決的,幾個兒媳婦在望京貴婦圈皆是一等一的。即使現在五房沒有了主母,但是她另外兩個嫡兒媳都出類拔萃,完全沒有讓人小瞧去。


    其中要數長媳最為聰明沉穩,名聲更是數一數二。


    大夫人的美名在外,因她與望京諸多知名的庵堂和寺廟關係甚好,而且樂善好施。模樣端莊秀美,臉形圓潤,是出了名的福氣相。曾有人說她是“觀音轉世”,她十分爭氣熟讀經文,禪理佛心俱是麵麵俱到,世家女眷爭相與她交好。


    至於她所出的大姑娘夏心,更是從小得她真傳,並且額頭上一點赤紅朱砂痣,與觀音菩薩的如出一轍。這對母女倆越發的出名,當年夏侯府因為玉榮長公主之死而遭受千夫所指的時候,也多虧她們母女倆才得以喘息。


    現如今因著大夫人時常被其他世家女眷請去走動,夏心在一眾貴女中也是舉重若輕,玉榮長公主的事情已經無人提起了。


    但是這一切美夢似乎做到了頭,該醒了。被人當做觀音在世的母女倆,本該高高在上,聖潔不可玷汙的,如今卻讓地痞無賴對著大肆用淫/詞豔/曲侮辱。


    可以想象,那個場麵定是十分壯觀。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們的笑話,這麽多年辛苦經營的名聲,一遭受到如此玷汙,不知還剩幾何。


    “讓人去找侯爺。”老夫人氣血翻湧了數迴,最終還是迴歸平靜,她閉上眼睛,似乎甚是疲憊。


    丫鬟遲疑道:“侯爺說不許打擾他,他在書房處理公文。”


    老夫人冷笑,“每天下朝就往書房鑽,並且閉門封院不讓人進,等到第二日上朝才出來。後院都不願意去,嬌妻美妾一個都不稀罕。他糊弄鬼呢!”


    由於情緒太過激動,她的聲音都變得沙啞難聽,似乎充血一般。


    丫鬟皺縮了一下,老夫人冷聲道:“告訴他,他的發妻長女被人如此欺侮,他可以不在乎。但是等她們的名聲徹底毀掉的時候,他這侯爺也當到頭了。”


    丫鬟領命,急匆匆地離開。


    老夫人看著滿地的佛珠,幽幽歎息,像是忽然老了十歲一般。


    “老夫人,您說究竟誰要下這樣的狠手,而且還用如此手段?”一直默不作聲的莊嬤嬤低聲問了一句。


    “無論是誰,他都是衝著毀我夏侯府根基來的。這時間太巧,你說會不會是那個咳血的小雜種?”老夫人眸光一閃,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不等莊嬤嬤迴話,她又自我否定了,“府上沒人搭理她,她不可能知道大兒媳何時迴府,也沒機會接觸外頭的地痞無賴。隻是這小雜種跟她娘一樣是個瘟神,剛迴望京,我們夏侯府就跟厄運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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