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誰是真跡?


    望著楊老爺子漸漸近了,馮慶峰淡淡地一笑,也不急著動手了,滿心地幸災樂禍。


    看來,楊老爺子這是氣得不行不行的了,要親手給陳晨一個耳光。


    楊老爺子這一個耳光下去,可比自己暴揍陳晨一頓可怕多了,等於宣告陳晨以後無法在金陵古玩界混下去了。


    “你很好,很好……”楊老爺子在陳晨跟前站定,目光定定地看著他,那長滿了老年斑的右手緩緩地揚了起來。


    “唉,陳晨,你還年輕,希望你能記住這次教訓,走得更為長遠……”謝鵬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雖然他很欣賞陳晨的個性、為人以及鑒寶的能力,但是,並不敢替陳晨分辨。


    畢竟,楊厚儒在金陵乃至全國鑒定界的地位都太高了,他謝鵬程在他跟前不過一個小土豪而已,根本不敢得罪。


    “陳晨,你還是太年輕啊……”李老臉若死灰一般頹敗,整個人都站不穩了,所有力量好像被抽離了身體。


    陳晨剛剛可是自稱是謝家的學徒,而今惹得楊老爺子吐了一口黑血,那真是氣得不輕,楊老爺子若是遷怒於謝家,那自己也趕緊卷鋪蓋走人吧。


    “楊爺爺,陳晨他不是故意的,您就放過他一次吧!楊爺爺,我給您跪下了……”謝夢媛美眸含淚,苦苦哀求,拉著陳晨的手心裏滿是冰冷的汗水。


    陳晨買下這幅字兒過來獻寶祝壽,都隻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一個小小的心願,而今,卻要害得他自己身敗名裂。


    謝夢媛心中好像塞了一把茅草一般,亂糟糟的。但一個念頭越加清晰,一定讓楊老爺子打下去,一定要讓他息怒。


    “楊老爺子,您隻管揍他,他要敢還手,我當場讓他見血!”見楊老爺子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馮慶峰嘴角那幸災樂禍的微笑愈加的清晰和明顯,得意洋洋地說道。


    啪!一聲讓全場皆驚的脆響響起。


    “楊老爺子,您為什麽打我?”


    馮慶峰卻是感覺耳朵一陣轟鳴,大力轟擊之下,他狠狠地歪栽了兩下才穩住了腳步,眼球都被打得充血了,眼前已經變成了一片赤紅色,金星直冒。


    當眼前的血色緩緩淡去,滿臉怒容的楊厚儒漸漸清晰,他捂著浮現出五個清晰指印的臉頰,才意識到,剛剛那一耳光似乎確鑿打在了自己臉上。


    “我沒看錯吧?老爺子好像反手甩了馮慶峰一耳光……”


    “這馮慶峰不是為楊老爺子出氣的麽,也算是一片好心啊!”


    “陳晨拿著一副假字兒過來,馮慶峰衝他動手,也是情有可原呀!”


    “這個,這個……不是老爺子被氣得得了失心瘋吧!這可完蛋了!”所有人再次徹底坐蠟了,萬般不解,旋即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馮慶峰,你大概很不解我為什麽打你這一耳光吧,那就站在一邊好好地聽著……”楊老爺子冷哼一聲,看也不看馮慶峰一眼,快步走進了大廳。


    “楊老爺子,您別亂動了,還是等醫生過來看看再說吧……”謝鵬程也徹底蒙圈了,也隻能說些沒營養的話,再次去攙扶楊老爺子。


    “小家夥,你也被嚇壞了吧?別怕,沒事,爺爺沒事,趕緊過來!我還要感謝你呢!”楊厚儒滿臉慈祥地向陳晨招了招手。


    “這是什麽節奏啊?”


    “老楊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啊,這臭小子都拿贗品氣他了,他還這麽慣著!”


    “我看還是等醫生過來吧,沒準老楊真的精神失常了……”在場的諸位,都看不懂眼下這劇情,盡皆瞠目結舌。


    “唉,奇了怪了,我說陳晨帶來的這幅董其昌行草五言詩是贗品了嗎?”楊厚儒掃視了眾人一眼,淡淡地道。


    大廳內,原本吵雜的議論聲,就好像被一塊無形的巨大海綿吸收得涓滴不剩一般,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變成了一副靜止的畫麵。


    “什麽?楊老爺子,您說這幅字兒,是真跡……”謝鵬程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但是,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無比。


    “楊老爺子,您不會開玩笑吧!這幅要是真的,那金陵博物館那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滿臉錯愕,根本難以置信。


    “那一副當然是——假——的!”楊厚儒眼睛微微一眯,中氣十足地開口,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宛若金石有聲。


    所有人心底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震驚得目瞪口呆。金陵博物館竟然收了一件贗品,這傳揚出去,將震動整個學界和古玩界。


    “楊老爺子,您這麽肯定,一定是看出了什麽門道吧!”李老滿臉震驚地看了陳晨一眼,目光重新迴到那副行書五言詩上,開口道:“老實說,這兩幅字兒,我都看過。這幅行書五言詩,應該是他晚年作品,技法已臻於成熟,行中帶草,結體森然,布局閑適,自然天成,運筆飛動流暢,揮灑自如,如龍蛇雲物而又不顛不狂,始終保持正鋒,不失圓勁之妙。從筆鋒筆意中來說,兩幅字兒極其相識,難以分辨……”


    旁邊,一位戴著玳瑁老花鏡的老頭則緩緩道:“博物館那副,我也看過。墨色濕枯過度自然,充分顯示了董氏書寫時的從容不迫與自信自足。造詣之高,乃董其昌的極精之作而且,博物館那副紙張更熟,折痕自然,看上去更像是真品啊……”


    “你們說的都沒錯,這兩幅字上鈴印都有:賜鯉堂,曾侯,世昌,水竹村人。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兩幅作品!”


    楊厚儒微笑著手一指,道:“但是,這裏有一團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墨跡,其實這是一段金文。而這正是分辨兩幅作品真偽的關鍵!”


    “有什麽說道?我想起來了,金陵博物館的那副,的確是沒有這一團墨跡,但是,我隻當是一團汙墨,沒想到竟然是一段金文。”


    “說起來,這還有一段故事。這一段金文,是康熙朝早期四大輔政大臣之一的鼇拜的簽名!”楊厚儒淡淡地一笑,娓娓道來。


    “康熙早期,四大輔政大臣的另外一赫舍裏·索尼還是一等公爵,一個偶然的機會,在民間搜羅到這幅董其昌的行書五言詩。


    他知道康熙很欽慕漢文化,尤其喜歡董其昌的書法,便準備將這幅字兒進貢給康熙皇帝,討得小皇帝的歡心。


    孰料,當索尼帶著這幅字在宮外候著的時候,恰好碰見鼇拜出宮。鼇拜就問他,拿的是什麽東西。索尼知道鼇拜這個人最喜歡巧取豪奪,不僅僅強占了不少良田,肆意兼並圈地,不僅僅包括漢人的土地,還有滿洲貴族的土地。


    所以索尼就說隻是自己的一副習作,來給康熙看看而已。但鼇拜非要看一看,索尼也沒有辦法,當時鼇拜在四個輔政大臣之中,權柄滔天,索尼根本沒法和他比。


    鼇拜一看,頓時見財起意,說,這幅字兒不錯,送給我行吧?索尼已經提前稟告了康熙,隻好如實相告。鼇拜哈哈大笑說,這幅字兒是你自己寫的,小皇帝想要,你再寫幾幅不就是了。說著,就拿著這幅字揚長而去了。


    索尼本來性格懦弱守成,被這麽一擠兌,當下就任由鼇拜走了。再說鼇拜此人崇尚武力,很鄙視漢人文化,所以,他根本不用印章,但是又想將這幅字據為己有,所以,就在畫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這樣一來,索尼也沒辦法要過去了。


    後來,鼇拜被抄家,這幅字兒就又流入了皇宮。這段往事在清朝康熙時代的筆記《歸園瑣記》中有過記載。因為這個清人筆記就是在康熙朝寫下的,而且作者是擔任過蘇州布政使、廣西巡撫的清代大學問家梁世濤,所以真實性極高。


    “至於說,後來這幅字兒是如何流出皇宮,又經過那些人的傳承,卻是查詢不到任何史料記載,但是,就憑這個鼇拜的手書題名,我就能斷定,這幅畫,百分之百是真跡!”楊厚儒帶著淡淡的微笑,一錘定音,結束了講述。


    “原來如此!”


    “今天真是講了見識啊。原本以為鑒寶隻需要有古董鑒賞知識罷了,沒想到還要通宵各個領域的學問!”


    “那本《歸園瑣記》我倒是看過,但覺得文字粗陋,在明清筆記小品中屬於末流,沒想到卻隱藏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嗯,以後要好好讀書,才能不丟人現眼啊!連金陵博物院的人都鞥呢打眼……”眾人愣了半晌,終於開懷大笑,鼓起掌來,對楊厚儒更是敬佩到了骨子裏。


    “楊老先生,可是,這明明是一件喜事兒,剛剛您為什麽氣得……吐血啊……”謝鵬程也是高興得不行,喜滋滋地看了陳晨一眼,然後問道。


    “金陵博物院那件藏品到底是真是假,學界一直都有爭論!”


    楊厚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兩年前,華夏書畫鑒定委員會開會,我再次指出,金陵博物院那件館藏品是贗品。當時幾十位專家眾口一詞地反駁,會上幾乎大吵了起來,什麽沽名釣譽,什麽年紀越大名利之心越熾烈,各種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眾人安安靜靜地聽著,心中盡皆感慨唏噓不已,楊厚儒一生耿介,淡泊名利,為了華夏文脈的傳承嘔心瀝血,鞠躬盡瘁。


    這些所謂的專家中有不少都是楊厚儒的弟子,但是為了一己之利,竟然如此潑髒水,用心太過於歹毒了,可想而知當年楊老爺子的心情是何其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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