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何大妮早早休息,次日一早,楊玨與兩個兒子就帶著何大妮去了衙門,門口已經來了很多等著看熱鬧的百姓,何大妮作為事主,被衙役帶走,等正式升堂再出來,而楊玨等人隻能與圍觀百姓一起站在大門外,張大叔等街坊也帶了何小傑來看審案。

    辰正時分,準時升堂,衙役們喊完堂威,受害人與被告悉數到堂跪下,衙役另外還揪上來一個男子,左額頭上有一個圓形疤痕。

    縣令照例先詢問此人身份,此被告老實交待,他叫李狗兒,以在賭坊放高利貸為生,何小強在他手上欠了很多債,利滾利還不上來,於是拿他大姐姐抵債,那天簽完賣身契三方分手後他就再沒見過何小強。

    “李狗兒,你可知何小強賣他姐姐,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別人授意?”

    “迴太爺,小的不知道,小的隻管何小強還出錢來,別的一概不管,小的也不知道何小強賣他姐姐是犯法,不然小的絕對不敢收這錢。求太爺開恩,小的跟此事毫無關係啊。”李狗兒哆嗦成一團。

    “你當真不知?”

    “太爺,小的當真不知,小的冤枉。”

    “好,李狗兒,你暫且跪在一旁。張漢王二,你二人是外地人牙子,誰叫你們到這來帶走何大妮的?你們又怎麽知道何大妮此人?”縣令又問另二個被告。

    “沒有人叫小的來,沒有人,是小的先帶了幾個生口進來賣掉,賺了錢我二人手癢,也去玩了幾盤,在賭桌上認識了何小強,他出手闊綽,下注狠,贏得多輸起來也嚇人,那天賭完他贏了一些錢,請小的幾個去吃酒,知道我二人是人牙子後,就說要賣掉他姐姐,小的二個也不知當時怎的就鬼迷心竅……”

    “一派胡言!”縣令怒拍驚堂木,“既然你二人與何小強是在本城才認識,你們身上又怎麽會攜帶那麽多銀票?生口的生意就那麽好賺?大膽刁民,還不從實招來。”

    “太爺饒命,太爺饒命,銀票是憑印信在城中錢莊提的,那家錢莊的掌櫃跟我二人所在牙行有些私交,牙行的人到這來要用錢憑印信就可以提錢,錢莊會跟牙行結賬,所以我二人才能在短短一天時間內拿到一千五百兩的銀票,當時還想著迴去交貨後我二人能抽不少傭金。”

    “就為了你二人的傭金,就視本朝律法為無物?你二人真是好大膽子!”縣令怒斥。

    “太爺饒命,饒命啊,都是小的見錢眼開鬼迷心竅,才做出這樣的糊塗事,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肅靜!本縣再問你二人,你二人當時怎麽就沒問那何小強,他既非家主,怎麽有權賣掉自己姐姐?而且以何大妮的身份,又怎麽能隨意買賣?”

    “太爺,當時大家都喝多了,小的也不記得問沒問,後來簽約付錢時,賣身契上寫著何大偉的名字,何小強說這是他爹的名字,我二人也就沒再多問,隻以為是何家同意賣掉長女給兒子還債。而我二人就是貪圖了何大妮身價貴,想說富貴險中求,才買了箱子把她裝起來想蒙混過關。隻以為她姑娘家肯定體弱,在箱子裏悶一會兒就會頭暈目眩沒了力氣,就沒給她灌迷藥,可卻完全沒想到在城門口她居然有那麽大的力氣將箱子搖得晃起來,引起了官兵的注意,救下了她。”

    “此話當真?”

    “句句屬實啊,太爺,小的絕不敢期瞞太爺,小的還指著這個營生糊口,小的知道生口行當的規矩,這麽多年我二人就隻有這一迴鬼迷心竅。求太爺給小的幾個一次機會,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太爺!”張漢王二兩人磕頭如搗蒜。

    “張漢王二,依你二人所言,對本案,何小強是否事先與何大偉串通之事,你二人確實並不知情?”

    “不知情,不知情,太爺,我二人一點都不知情,我二人隻管付錢領人,至於何小強是怎麽跟家裏人說的,我二人從頭到尾都完全不知情,也不曾打聽過。”

    “何大偉!”縣令暫時放過那兩個人牙子,轉向何大偉,“你兒子何小強販賣自己姐姐證據確鑿,但他已經出逃,沒有證據證明你的清白,現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太爺,草民真的冤枉啊,都是何小強一人主意,他從來沒在家裏提過這事,是他自作主張賣掉姐姐,真的不關草民的事啊。太爺一定要明察啊!”何大偉苦苦哀求。

    “何大偉,城門官兵已經證實,何小強白天就已出城不知去向,在他歸案之前,你的嫌疑都無法洗清,更無法證明此事你和你妻子當真都不知情。來人啊,給被告簽供畫押,聽候宣判。”

    如狼似虎的衙役們從師爺那裏拿來數份供詞,來到幾位被告麵前,遞上筆和印泥,讓他們簽名摁手印。

    五名被告嚎啕大哭,一邊擦眼淚一邊在供詞上簽字,從大門方向同時傳來何小傑撕心裂肺地哭聲,他哭喊著爹娘和姐姐,他身邊的街坊們都陪著掉眼淚。

    衙役們把簽字畫押的供詞呈到縣令案頭,縣令看了看,又轉向了何大妮,“何大妮,本案即將宣判,你是否還有其它要求?”

    何大妮神情悲愴,雙眼含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揪著手裏的手帕,望向跪在旁邊的何大偉與繼母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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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母親,前幾天不是還說得好好的,女兒賺錢給家裏買大宅子,這才過了幾天,女兒就被交到了人牙子手上。爹,母親,女兒到底有哪裏做錯,讓你們如此容不得女兒?”

    “沒有,沒有啊,女兒,爹爹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啊。”何大偉使勁擺手否認,他真的沒有想過要賣女兒。

    “若是沒有,為何賣身契上會有爹爹的名字?這幾日一家住在客棧,我的房間離你們又遠,你們晚上商量些什麽我一無所知。爹爹,母親,你們是要逼死女兒才甘心麽?”

    “沒有啊,女兒,爹爹真的沒有這麽做過啊,女兒你要相信爹爹啊。”何大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爹爹,何小強已逃跑,沒有證據,爹爹要女兒如何相信?一千五百兩,不是個小數目啊。母親為了幾十兩銀子的好處就能在別人的地盤上痛打女兒,那麽為了一千五百兩賣了女兒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女兒啊,爹爹給你磕頭了,我們真的是冤枉的,都是你弟弟自作主張,跟我們完全沒關係啊。”何大偉真的給女兒磕起頭來,何梁氏也跟著丈夫一塊給何大妮磕頭求情。

    “當真?”何大妮抹抹眼睛,語氣一轉。

    何大偉聽出似有轉圜地餘地,連忙抬頭,但何大妮已經轉向了縣令。

    “太爺,民女有話說。”

    “講。”

    “民女從小自生母往生以後,日子就過得並不好,好不容易從宮裏迴來,還一而再地遇到各種傷心事,讓民女身心俱疲。但是民女更不忍見到父親坐牢,一家之主坐牢,整個家就散了。民女懇求太爺開恩,準許民女再盡最後一次孝道,民女不追究家裏賣我之事,但為了防止此事再次發生,請準許民女分家。”說完,何大妮深深一跪,長久地伏在地上沒有起身。

    “分家?!”何大妮此話一出,堂上堂下都驚訝萬分,跟著堂下圍觀百姓中的各種議論就都起來了,不過那些人中有楊玨他們,還有向家分行的夥計,輿論立刻被他們控製,百姓沒議論幾句就都傾向於分家換刑罰這種方式了。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分家!不要分家!”何大偉與何梁氏幾欲暈倒,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何大妮會說出這種話。

    但是張漢王二與李狗兒這三名被告倒是同意分家,站在他們三人的立場上看,他們當然不願意吃牢飯,這個案子少說沒有五年別想出來。

    “請太爺準許分家吧,分家吧。”張漢三人向縣令哀求道。

    “不能!不能分家!不能分家啊!太爺,我們不分家!”何大偉夫婦向縣令死命磕頭。

    “啪!”縣令拍了一記驚堂木,“想清楚了?不分家,就去坐牢。”

    “爹,母親,你們想清楚,家裏有個吃牢飯的,家裏會被人怎麽看?女兒我還怎麽在外麵賺錢?還會有什麽好人家上門提親?小傑將來又有什麽臉麵娶到好人家的姑娘?”何大妮打蛇打七寸,給予狠狠一擊。

    何大偉夫婦眼冒金星渾身癱軟地跪坐在地上,分家還是不分家,這兩個難以抉擇的問題在他們的腦子裏開始激烈打架。

    “何大偉,何梁氏,你們想清楚了沒有?分家還是不分家?”縣令也追問道。

    何大偉還沒說話,何梁氏卻先迴過神來,高聲叫著,“不分家!不分家!分了家我們家就死定了,堅決不分家!”

    “不分家,那你男人去坐牢,你一個女人又該如何賺錢謀生養家?靠你繼女麽?她伺候的都是有頭臉的大戶,人家不要臉的麽?”縣令再追問。

    “不分家,我跟女兒去京城過,京城一定沒人知道此事。”

    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嘩然,百姓都議論何梁氏的算盤打得好精,隻要抓牢了這個會賺錢的繼女,一家之主在牢裏會變成怎樣她絲毫不管。

    何大偉臉色煞白地瞪著自己妻子,打死他都沒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會說出這種無情的話來。

    縣令一時也沒了主意,把皮球踢給了何大妮,“何大妮,你是否願意?”

    “太爺,民女有話說。”何大妮向縣令磕頭。

    “說。”

    何大妮跪直身子,遙遙地望著繼母,麵無表情,“母親,京城權貴在鄉下多有田產莊戶,現在年關時節,正是他們各家莊戶總管往京城送租子的時候,古桑縣是必經之路,母親以為京城真的無人知道此件醜事?母親,我不像你,我京城關係眾多,我不能連累他們被人嘲笑。”

    “不管你怎麽說,不分家就是不分家,那些人被嘲笑不關我事。”何梁氏死活不肯分家,她再沒見識也知道,一旦分家,繼女對家裏再無責任,而自家又無賺錢的本事,一家老小隻能抱成一團喝西北風度日了,但她這話卻自私得叫人齒冷,讓一部分本來同情她的民眾也不再同情她了。

    “何大偉,你是一家之主,你考慮清楚再說話,是分家還是坐牢?”縣令不再與何梁氏糾纏。

    “不能分家!絕對不能分家!分了家我們家就完蛋了!”何梁氏推搡著何大偉。

    “不分家你就看著我坐牢?”何大偉目無焦距地瞪著自己妻子。

    “你坐了牢還能出來,要是分了家咱家怎麽辦?要我們一家喝西北風麽?”

    “買賣中上九流者是重罪,何大偉,你要想清楚。”縣令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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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爺,民女有話說。家中一無所有,分家後,民女不忍父母弟弟衣食無著,願出紋銀十兩,在鄉下買兩畝薄地,給父母頤養天年。”為了能如願分家,何大妮也隻能再出一些錢了。

    “不行,兩畝地隻夠吃飯,你要分家,拿二十畝地來。”何梁氏當堂討價還價。

    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嘩然,連縣令都氣白了臉,頭一次看到有這麽不知好歹的婦人。

    何大妮不為所動,冷淡地道:“母親,要女兒給二十畝地也可以,請母親把我生母留下的嫁妝還給女兒,女兒必以二十畝地作為保管費答謝母親這麽多年辛苦。”

    何大妮此言一出,不啻為一道晴天霹靂劈在了何梁氏的頭上,當年何楊氏所遺財產俱都被她賤賣,僅留一塊古董玉佩還被自己大兒子賣掉換錢退了親事,家中哪還有半件當年的東西。

    “何大妮,你是非要逼死我麽?”何梁氏慘唿一聲。

    “請太爺作證,民女沒有想逼死繼母,隻是想拿迴自己應有的東西,依照律法,民女生母所遺財產俱該由民女繼承,請太爺替民女作主。”何大妮像是完全死心的漠然,擺出宮廷禮儀的架式對縣令行禮。

    縣令一拍驚堂木,“何大偉,你家還有沒有元配所留遺產?”

    何大偉慘笑搖頭,“迴太爺,女兒何大妮剛迴家時,家中一件完好家具都沒有,都是女兒給錢後一件件添置起來的,當年元配所留遺產早被何梁氏賤賣,一件皆無。”

    “既然如此,何大偉,本縣再問你最後一次,這家你分是不分?”

    “不能啊!不能分家啊!”何梁氏撲到何大偉身上捶打他。

    何大偉不耐煩地推開妻子,對縣令點頭,“分!”

    “不能分啊!不能分!”何梁氏爬迴來使勁捶打著何大偉,被衙役拖開,押在一旁跪好。

    “何大偉,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分家。大妮是草民元配所出,生母去世後就沒再過過好日子,好不容易迴來了還碰上這種事,是我這做爹的對不起她,沒能保護女兒周全,草民同意分家,讓她去過她能過的正常日子罷。”何大偉低著頭語氣沉痛。

    “你家可有家產分予女兒?”

    “沒有,一文銅錢都沒有,家裏吃穿用度的開銷都是女兒支付,就讓女兒帶著她自己賺的錢迴京城去吧,草民也不要女兒買田地贍養父母,草民實在沒臉再要女兒的錢。”何大偉扯著袖子淚流滿麵。

    “好。”縣令拍響驚堂木,“堂下聽判。”

    何大妮與另五位被告趕緊跪好,低頭聽判。

    “事主何大妮以分家換刑罰,不再追究本案被告之責,本縣宣判如下。五被告無罪開釋,但張漢王二李狗兒三人,須將贓銀上繳。何家即日起分家,無財產分割,何大妮無奉送父母天年之責。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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