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著迴頭,看了一眼梳妝台前的香石竹,第五朵花已經盛開,它們沐浴在陽光中,嬌美動人。

    事實上,親生父母的死並未帶給她過多的震撼,畢竟,他們從未在她的生命中真正存在過,根本沒有感情可言。對她來講,這個困擾了自己十幾年的惡夢,終將變成淡淡的迴憶,深鎖腦海中某扇塵封的角落,這是做為親臨那場惡夢的自己僅能做的一絲對先人的緬懷,倒無過多心痛或不安。

    反而,她更心疼自己的媽媽,抱養了一個孩子,含辛茹苦的養育,耗盡了她一生的青春。那麽,從現在起,更應該好好孝順她才對。

    既而,她想起了童世、仿石,微笑漸漸散去,內心恢複隱隱的傷痛,天空好像又有一層灰蒙蒙的塵霧。

    此時,傳來了敲門聲。

    她下床,披上一件厚厚的大衣,一邊走,一邊把零散的秀發紮攏起來。

    開門。

    康印站在門外,緊張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為什麽這樣問?”她把他請進屋子。

    “已經十點多了,你從昨晚一直呆在屋裏沒出來過,我擔心你出意外,昨天,你的神色很不對勁。不過,你今天的精神看起來很好。”

    “是的,我很好,謝謝你!”

    “找我有事嗎?這幾天來,你好像一直都在跟蹤我,能直言為什麽嗎?”她問。

    “終於有時間有精力跟我討論這件事了?”他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對不起,前幾天,我的精神一直都很糟糕,你也看到了。”她起身去倒水。

    “昨天,算是我人生的重大轉折點吧。我再也不會做那個惡夢了,我再也不會亂剪紅色衣物了。”她把水放在他的麵前。其實,一直以來,康印並沒有為難自己,反而,能夠感受到他的關心。

    想起關心二字,她又不覺地升騰起一股恨意,為什麽,偏偏是最最親密的人來傷害自己。

    康印並沒有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在思考著如何將一切告訴梅爾,他的臉,漸漸變得嚴肅,眼裏有犀銳的光芒射出。

    她坐在他的對麵,想起第一次與他見麵的情形,一樣的嚴肅,一樣的眼神,像在“搜尋”著什麽?

    “請說吧!”她喝了一口水。

    “那好,我直說!或許你能幫到我。連續兩個晚上,我都悄悄守候在你屋外。”

    梅爾有些驚訝。

    那麽,曾經,一道黑影劃過臉上,是他嗎?

    那麽,前晚,好像有類似潛入屋裏的腳步聲,也是他嗎?

    究竟,自己正身處怎樣未知的環境,他的一切,又與自己有著怎樣的聯係?

    難道,惡夢過後,還會有接踵而至的未解之迷?否則又怎會連續兩個晚上守在屋外?

    梅爾無法想像下去。

    就在她頭腦充滿問號的一瞬間,一道白影從她視線餘光之中劃過,梅爾一怔,恐懼迅速蔓上她的眼瞳。

    她瞬間失聰,聽不到康印說的任何話。

    下一刻,她起身,狂奔了出去,校園林蔭道裏,隻有寒風佛過香樟樹的沙沙聲,除此之別,一片寂靜。

    根本無人!

    她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

    惡夢,不是解開了嗎?怎麽還會在陽光明媚的早晨看到另一個並不存在的“自已”。大師說過,另一個“自己”僅僅隻是潛意識裏追憶生母親而產生的幻覺,惡夢之迷破解了,幻相也會隨著消失!然而,為什麽,自己會再次看到了?

    她的頭又開始了陣陣扯痛。

    康印追了出來:“你怎麽了?”

    “對不起,現在,我很亂,恐怕無法與你再談下去。”她內心剛剛建立的自我堡壘再次坍塌,她感覺永遠也找不到自我。

    “我能為你做些什麽?”他問。

    “除了他,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幫我。”她看到了大師明亮的眼眸。

    以為解開了惡夢之迷,陽光就會打照進自己的生命,然而,另一個自己的出現,再次否定了所有的一切!

    難道,自己的身上還有其它未解的密碼?

    天空,黯淡無光!

    她雙手緊緊抱頭,以此抑製頭痛欲裂。

    “梅爾,你聽我說好嗎?或許你的痛苦與入住這座房子有關,為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把話說完呢?”康印焦急地扯下她的雙手,強迫她聽自己說話。

    “不可能,你誤會了,我的情況你不知道,在還沒有入住這座房子之前,我人生的苦難業已存在。或者說,我就是為了躲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才搬入這屋房子的,它不是我痛苦的根源,你走吧,我們說不到一處去。”

    他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固執,與另一個女孩毫無異樣。

    “我並不是說這座房子有什麽問題,而是,你周圍的人有問題。”

    她抬頭看他:“你說什麽?”

    “知道我為什麽連續兩個晚上都秘密守在你房外嗎?知道我為什麽幾次欲言又止嗎?那是因為,我在觀察你跟陳教授的關係是否曖昧,或說暗中保護你,你異常的精神問題我懷疑與他有關,他不是什麽好人,我不是憑空捏造的,你今時今日的一切症狀都像極了當年的她。”

    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神情有些痛苦,遞給了梅爾。

    紙上記著一些非常零亂的字,像是一篇簡短的日記:2007,立春,康印你在哪裏?頭痛!不要、救救我、陳教授、陳教授、陳教授……

    最後“陳教授”三個字,被無數的圓點包圍著,是用筆不斷戳插所致,黑點觸目驚心。

    梅爾的心咚咚地跳個不停,疑惑地看著他。

    “四天前,我去探望她的父母,她母親突然把這個交給了我,並且懷疑女兒的死因。是的,這是我女朋友生前寫的,那年立春兩天後,她就自殺了。”

    “人已經去了那麽多年,為什麽到現在才來懷疑?”

    “四年前,中國向科索沃任務區派遣維和警察,我就是其中的一員,我被派駐科索沃,執行為期一年的維和任務,成了一名國際維和警察。在我外派的這一年裏,發生了很多事,女友大學畢業考了研究生,起初,我們正常聯係,可漸漸地,電話越來越少,在我迴國前夕,她突然跟我提出分手,我問她為什麽?她說是因為彼此間的疏離,她說愛情是經不住時間考驗的!還能說什麽?遠在科索沃,根本無法當麵說清楚,或做任何挽留,分就分吧,我一賭氣,真跟她分了手。”

    “迴國的第一天,我急切地找到她,想當麵問個清楚,就在這座房子裏,當時,她的神情已有些不對勁了,梅爾,跟你現在的情況很相似,眼神,她的眼神已經變得很陌生,似乎渙散著無法聚焦,我勸她去看醫生,可是她很固執,堅持說自己沒病!我不忍舊事重提令她傷心,就沒問她分手的原因,以朋友的身份每天抽出時間來陪她。沒想到,兩個星期後,她就自殺了,她自殺的時候,我正出差辦案。”

    “沒有遺言、沒有遺書,沒有任何的交代。”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懷疑她的死因,雖然,我們分手了,但在最後兩周相處的時間裏,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深愛著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與我分手?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自殺?這些問題困擾了我好幾年。幾天前,她母親想把她讀過的書全部賣掉,從書本裏,掉下了這一張紙。兩位老人把這張紙交給我的時候,老淚縱橫,求我查清女兒的真正死因。”

    梅爾的心卻一陣陣地絞痛起來,雖然這是別人的故事,但很奇怪,那是一種切膚之痛,或許,隻有經受過神經痛苦的人,才能彼此共通。

    “所以,當天你就急切地迴到她住過的這座房子,因而遇到了我!”

    “是的,當時我很詫異,你的出現,好像讓時光重新迴到三年前,在你身上,我總能看到與她類似的因子。”

    “當年是如何認定死因的?”梅爾問。

    “房門緊鎖,屋內無失竊打鬥的痕跡,刀片上沒有任何第三者的指紋,又鑒於她生前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因而警方認定為自殺。”

    “現在憑著手中這張紙,你想著手調查,是嗎?”

    “是!雖然它不是什麽有力的指證,但至少,說明她的死因跟陳教授有關係。立春,正是她死前的兩天!”

    “可是你也知道,以她當時的精神狀況,存在著胡思亂寫的可能。”

    “所以,我不敢貿然去找陳教授,隻能暗中調查。”

    “你找不到突破口,就在我身上尋找。”她幽幽地說:“正因為我看起來與她很相似。”

    “我隻能憑著直覺,對不起,我根本就找不到入手點。”他歎了一口氣,既無奈又愧疚。

    “那麽,日以繼夜跟蹤了我兩天,是否有進展。”她問。

    “有,但我不確定!你能告訴我,前天晚上,是否有人進入你的房內,你開的門?還是?當時,漆黑一片!遠遠的,就看到有一道身影從你房門走過,過了一會,房內的燈就亮起來了。隔天早晨我問你,你不置可否的迴答,曾令我感到憤怒,我認為,在黑暗之中,你自願讓一個男人進入你的房內,關係肯定曖昧!我指陳教授,我覺得那個身影就是他!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我調查過你們的關係,確信你跟他不存在任何牽扯。所以,今天找你,才敢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如果你是陳教授的人,我說這些,無異於打草驚蛇、自斷後路,這也是我前幾天總是欲言又止的原因。”

    “幾天前的一個夜裏,他的確進入過我的房間,企圖,企圖……”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表達。

    “反正就是為老不尊!我斷然拒絕了。但是這幾天,也不見他前來打擾糾纏,或許,他放棄了吧。你說的前天晚上,我一整夜都沒睡!確實聽到有異常的聲響,但當時我精神恍惚,根本就無法確定是風聲還是腳步聲。後來,我把燈打開了,一直到天亮。按說,他沒鑰匙怎麽潛入我的房內呢?解釋不通啊……”

    突然,她的大腦像有一道閃電霹過,某些關於陳教授的細節在腦中不斷迴放:“不對啊!那天晚上,他幽靈般站在我的身後,那天,你走後,我明明‘嘭’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呀,他卻說房門開著……”她低聲喃語。

    她努力冥想著,頭部又開始一陣暴痛,她蹲在地上,劇烈幹嘔起來。

    “你說什麽?你沒事吧?”他焦急地問。

    “沒什麽,現在我的頭好痛,我也無法確定!你知道,我的精神狀況一直都很差,就在剛剛你敲門的時候,我還以為我的人生自此由陰轉睛,但,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我又產生了幻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個連自我都找不到的人,她的話你能信?”

    “你聽我說,去看醫生好不好?”他就此收住話題。

    原本猜測她的精神像當年的她一樣,皆由陳教授造成,可是通過剛剛的對話,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麽,也不便再打擾她,不能自私地強迫她去想、強迫她去關注不屬於她的事故,這無異於叫一個身患貧血的人去獻血,不是自私而是殘忍,像她這樣一個處身精神苦難中的女孩子來講,需要的不是壓抑強迫,而是關心關愛。

    “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隻有一個人能救我!”她幽幽答道。

    “我現在就帶你去。”

    “謝謝你……對不起……”她的語氣零亂,有些愧疚,因為自己的精神實在很糟糕。

    此時,香樟樹的盡頭,童世手裏抱著保溫瓶,由遠而近向他們走來,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紅腫。

    梅爾看到她,冷漠地迴頭。

    童世進門,輕輕把保溫瓶放在玻璃幾上:“豆漿,你喜歡喝的,我放在這裏,現在就走,無論你原不原諒我,請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你始終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生一世。”

    梅爾衝進屋內,快速拿起保溫瓶,眼裏燃燒著仇恨的火焰,舉手用力,扔向門外。

    嘭的一聲巨響!

    童世狂跑出去,拾起摔碎的瓶子,蹲在地上久久不起。

    梅爾鎖門,走了出來,臉無表情。

    “我們走。”她對著康印低聲說道,堅決不看蹲在地上的童世。

    他跟在她的身後,最終,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仍然蹲在地上的女孩,她的背影,悲慟著不斷地顫抖。

    他無法想像,梅爾虛弱得飄渺的身子居然蘊含巨大的力量。

    或許,比起愛,恨更是一種堅韌的生命力!

    兩人坐在車上,沿著昨天走過的街景,一路向南,靜默無語。

    她眼裏仇恨的火焰,漸漸平熄,陰鬱重新漫布雙眸,冷冷的、幽憐的,像一個絕世孤獨的孩子。

    車停。

    “如果有相關的線索,第一時間打給我好嗎?但,你健康更重要,去看醫生吧!”他說。

    “好,我答應,有任何相關發現,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但是,晚上,別繼續守了,天氣那麽冷,彼此保重。”她答。

    下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梅爾的前世今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羲並收藏梅爾的前世今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