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的家,是兩層高的小洋房,六十年代所建的老房子,房前,有一個大院子,裏麵種樹栽花。小時候,她跟童世在芒果樹下蕩秋千;跟媽媽在院子時放風箏;跟小動物在花叢間玩捉迷藏……

    院子裏透出了燈光,她加快了腳,一邊從包包裏掏出一串鑰匙。

    此刻,院子裏。

    一個中年女人站在衣架邊收衣服,她容貌清秀,神態優雅,有一雙特別的眼睛,專注而有力,似乎能開啟時光之門,古物在它麵前,“前生”無所遁形,瞬間就能被準確複原,唯有,兩鬢染霜,與其氣質極不相稱。

    她的背影,孤清而幽怨。

    院門被打開,她轉頭,看到梅爾,竟微微有些無措。

    梅爾輕喚:“媽媽。”說著走到她身邊,接過她手裏的衣服。

    “今晚我住家裏。”

    她觸碰到梅爾冰涼的雙手,愣了一下:“梅爾,你瘦了不少,生病了嗎?吃飯了沒?”

    “還沒有,想念媽媽飯菜的味道了,我總覺得媽媽是天下最棒的廚師呢。”梅爾討好地說,努力調動自己歡快的情緒,無論在外如何,迴到家中,就要做一個乖巧的好女兒,不令媽媽擔心。

    “我現在就去做飯。”她轉身走向廚房。

    “媽媽,都八點了,你還沒吃嗎?”梅爾有些詫異。

    “這半年來,你不在家,我一個人,早吃晚吃的,也沒什麽。”她淡淡地說。

    梅爾看著母親被風吹亂的頭發,母親是一個美人,卻早生白發,帶大一個小孩的辛酸、人生的孤單,全都寫照在白發之上,一直以來,隻要看到媽媽的白發,她就會心疼得難受。

    梅爾的眼眸蒙起一層霧水,如果不是因為自已惡夢纏身,本應在家做個孝順的女兒。

    月朗星稀,天空練淨無雲,寒光點點。

    飯後,母親來到梅爾的房間:“今天不是周末,怎麽突然迴來了?”

    “因為想念媽媽啊!”梅爾答。

    隻是一瞬間,梅爾感受到母親的眼裏閃過一絲冷漠。每次,隻要意圖向她親近一步,她就會退縮冷卻一分。

    “我剛想去你房間找你。”梅爾收起試探的心境,變得客氣。

    “找我什麽事?”母親淡淡地問。

    “還是媽媽先說找我什麽事吧。”

    “那好,我先說。”

    母親坐在梳妝台的椅子上,梅爾坐在床沿邊,台燈散射出柔和的橘光。

    母親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緩緩地說:“你那對藍寶石耳環,現在就取下來,我要送去具體鑒定一下,如果真是明朝珍貴的古物,我準備把它捐贈給國家博物館,你同意嗎?”

    梅爾一時失語,空氣似乎凝固。

    最終,揚起嘴角,生硬地扯出一個笑容。

    “可以啊!媽媽說什麽,我都會答應,媽媽決定的事情,肯定不會錯。”

    母親依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上不帶任何情緒。

    “隻是,隻是,我戴了它四年!”

    梅爾覺得有某種力量,正在催生眼中的溫熱,她忍住,不讓它們凝聚成滴。

    她輕輕把耳環取了下來,這是母親送她的成人禮,也是從小到大,送她的唯一禮物,梅爾珍之如命,有時候還舍不得戴上,今天,母親輕輕一句話,就要將它收迴了。

    帶著自己體溫的耳環,拿在手中,卻感到如此冰冷。

    她走至母親的身邊,伸出手,遞給她:“媽媽,這是你送我的禮物,它們給我帶來過一段很幸福的時光。這真是一對奇特的耳環,肯定是很珍貴的古玉器,有時候,我舍不得戴上,好好鎖在櫃子裏,它們居然還會無無緣無故地消失,而又奇跡般地自動跑迴來,第一次,我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緊張地找了一整天,都不敢告訴你,可是當天夜裏,當我打開櫃子的時候,它們居然好好地躺在裏麵,像離家出走的孩子,最終還是乖乖迴來,我想,或者是它們不舍得離開我這個主人。”她絮叨說著,以此阻擋自己落淚。

    母親轉身接過她手中接過耳環,又重新轉迴身子麵對鏡子,並無過多表情,不為她的話所動。

    “對了,媽媽,突然想起,明天一早學校有個學術交流會,我還是迴校比較好,免得耽誤了時間。”她看著鏡中媽媽的眼睛。

    “你剛才不是說有事找我的嗎?什麽事?”母親扯開梅爾的注視,轉身站了起來,麵向梅爾。

    她依然看著鏡子,看到的隻是一個冷漠的背影。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床頭的大衣,她實在無法在此種情況之下,與母親共憶自己的嬰兒期!

    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在一個燭光盈盈的風雨夜,纏著母親問:我小時候是怎樣怎樣的?我喜歡玩什麽玩具?有誰抱過我?……然後媽媽笑意盈盈:你小時候的小手小腳丫就隻這麽這麽大,你小時一睡醒看到媽媽就會笑,無齒的天使般的笑容,你小時候……,像天下所有母女親密一般,那會是多麽溫馨的一幕。

    可這,卻成為了奢望。

    “沒事了!媽媽,天氣冷,穿多一點,別著涼了。”她說,臉上是生硬的笑容。

    她走出房間,媽媽並沒有追送出來。

    她站在房內,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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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

    迴到學校,已經超過十一點。

    不知不覺中,她向“f”樓走去。

    童世就住在一樓,裏麵亮著燈光,散射著溫暖的氣息。

    房門緊閉著,裏麵傳來男女歡笑的聲音。

    梅爾愣住,怯怯地往後退,最終坐到宿舍對麵的石凳上,她不想破壞好友的愉快氣氛。

    此刻,她想起了仿石,或許他也正在跟其它的女子親熱。

    抬頭看著頭頂的櫻花,夜風徐徐,落葉繽紛。

    石凳冰冷徹骨,她渾然不覺,秀發在風中飄揚起來。

    終於,傳來了門開的聲音,她急促地站立起來,無由地緊張,跟童世交往的會是怎樣一個男人?

    來不及猜想。

    下一刻,仿石說說笑笑走出來!

    她瞬間失去了神誌,身子了無知覺,開始一點一點往下墜,最終跪坐在地上。

    跟在仿石身後的童世,看到梅爾的那一刻,笑容僵凍,她感到大腦焦灼而刺痛,一片混亂,似乎天塌下來了。

    “怎麽會這樣,這麽晚了,你怎麽會過來?你過來幹什麽?你為什麽要過來?”

    童世奔跑向梅爾,想要拉她的手,梅爾觸電般、條件反射地掙開。

    “對不起,梅爾,對不起對不起……”童話無助地垂著雙手,緩緩蹲下身子,眼裏開始有淚滴滲出。

    此刻,她根本聽不清童世在說什麽,隻覺耳朵裏一片嗡嗡聲。

    她大腦一片空白,內髒開始一陣一陣地絞痛,有刀子在狠狠地剜挖身上的肉,痛得無法唿吸,手緊緊地握成拳頭,不斷發抖。

    仿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樣倒好,這樣最好。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童世,我們沒有對不起她!我早就不愛她了,或許從來就沒愛上她,認識你之後,我才學會分辨愛情。是你一直要我瞞著她,是你一直不讓我跟她提出分手的,我們根本就沒有對不起她。”

    童世早已淚流滿麵,她沒有理會仿石的話,附在梅爾的耳邊,強迫她聽清自己所說:“梅爾,你聽我說,聽我說啊!原諒我好嗎?我想過把他讓還給你的,可是,愛情不是物品,我做不到,我們真心相愛啊。”

    她抬頭看著眼前這一男一女,巨大的恨意像潮水般地不斷往上洶湧而來,直至膨脹了整個身心,她的眼神發狠,一字一頓:“我,永遠,也不可能原諒你。”“我們的友情就這麽不值嗎?我們一起上小學,一起上中學,一起上大學,一起考研,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我們說過要一生一世的,難道,這些都不足以抵消我範下的錯誤?我們情同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在彼此的心中,無人可以取代,我們說過要相互扶持著直到終老的呀,梅爾,你不要恨我,你不能恨我……”童世泣不成聲:“你不要恨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恨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梅爾定定地看著童世:“從你選擇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你早就知道了今天的結局,我們再也迴不到過去了。”

    童世舉手擦了一下眼淚:“究竟要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我不可能把他還給你,我已經懷孕了,你聽到了嗎?我懷孕了!你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麽做?”

    仿石站在一旁,當場愣住。

    梅爾微微一怔,繼而大聲笑了起來,心間升起了毒念:“要我原諒你,除非,你死!孩子生下來,我會好好替你養活。”

    說完這句話,身上好像恢複了力氣,她緩緩站了起來,眼神陰冷。

    恨一個人的力量,竟會如此強大,居然要死才能解決。

    珍之如命付諸虛情假意,二十幾年相知相伴的情誼換來了最為徹底的背叛。

    人,可以包容種種苦難的千錘百煉,卻無法承受信任之手拂之一彈。

    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一麵做著拯救自己的行為,一麵把自己推向萬丈深淵。

    這種背叛,讓人恨到屍骨無存。

    梅爾幽靈般穿飄過仿石的身邊,丟下癱坐在地上忘記了哭的童世。

    香樟樹在夜風中,發出唿嘯的聲音。

    20米的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終於迴到宿舍。

    打開房門,在黑暗中摸索著上床,直到癱軟在窗台下那寸與世隔離的小空間裏,她才開始唿吸。

    整夜整夜,她蜷縮在窗下,內心充滿了仇恨,她感到體無完膚,鮮血淋漓,粉身碎骨。

    死寂中,好像傳來了門開的聲音,接著,又有微弱的腳步聲向著臥室靠近。梅爾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她閉上眼睛,伸手按下床頭燈。

    一切恢複平靜,寂靜得隻有風聲。

    並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切都隻是幻覺嗎?她已經無力分辨。

    她的身體微微發抖,眼神呆滯,像一個電池耗盡的洋娃娃,直直盯著梳妝台前的香石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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