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遠迴頭,目光在管事身上輕輕一掃,管事頓時覺得頸後涼颼颼的。


    “公子。”


    他不敢抬頭。


    這位大公子明明養在鄉野,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勢,侯府養大的二公子與之相比就差遠了。


    果真是公主的孩子,天家血脈,旁人是比不得的。


    林致遠看著管事,並沒打算為難他。


    “侯爺在哪裏?”他問。


    管事鬆了口氣,躬聲道:“迴公子的話,在祠堂。”


    林致遠點頭,與他擦身而過,徑自往祠堂行去。


    轉過假山,一位滿身珠翠的紫衣少女提著裙擺匆匆跑來,差點和他撞上。


    “怎麽了。”林致遠後退一步,神色冷淡。


    “大……大哥。”


    林沁宛怯怯地叫了一聲,白皙柔嫩的臉上現出兩朵紅雲,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鹿一般濕潤。


    林致遠皺眉,林沁宛又麵色焦急地道:“大哥,你快去祖母那裏躲躲,爹……爹要在祠堂請家法。”


    林致遠麵上閃過一絲譏誚:“請便請,難道我還怕他不成。”


    林沁宛更著急了:“哎呀,咱們家的家法可不是鬧著玩的,以前還打殘過人。大哥還是快去祖母那兒吧。”


    林致遠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道:“沁宛,你給我通風報信,難道不怕夫人找你麻煩?”


    林沁宛一怔,林致遠已然走了。


    見他去的方向正是祠堂,她氣得跺腳。


    最後泄憤般地從花枝上掐了一朵薔薇,揉爛成一團。


    “大哥還是不相信我。”


    林沁宛咬著嬌豔的唇,想到。


    她此番示好,實在用心良苦,可他根本就沒將她放在眼裏。


    若不是自己如今處境艱難,她也不會急著拉攏他。


    想起林致遠對付奴才的那些手段,她便有些不寒而栗。


    她頓了頓,最後往老夫人的院子裏去了。


    祠堂裏,威遠侯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嘴角下垂,眉心鎖成一個“川”字,顯見心情十分不悅。


    其實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子,五官深刻,氣質陽剛。


    不過此時看來,就顯得有些陰霾。


    侯夫人朱氏坐在一旁,明豔的臉上盡是擔憂,她看著自己的夫君,時不時柔聲勸慰幾句:“侯爺,我瞧還是算了吧,遠兒他剛迴呢……”


    “子不教父之過,我今日若不好好教他,憑他的性子,往後惹出大禍誰給他收場?”


    威遠侯長眉一軒,身上的氣勢便很有些駭人。


    朱氏委屈地道:“侯爺教訓兒子沒錯,隻怕遠兒會認為我挑撥離間。


    我是繼母,不知他心裏怎樣恨我呢,否則怎會狠心弄斷楓兒的胳膊。楓兒可是他嫡親兄弟呀……”


    朱氏越勸威遠侯心裏越恨。


    “別說了。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也管不了我教訓兒子。”


    威遠侯話音剛落,林致遠一身白衣,施施然地從外麵走來。


    他步履閑適,神態自若,看見威遠侯和朱氏,隻輕輕頷首,便沒了下文,氣得威遠侯一聲怒喝:“逆子,還不跪下。”


    那女人的兒子,果然和她一般目中無人。瞧著就生氣。


    林致遠眸光淡然,道:“侯爺興師動眾,就是了這個?”


    威遠侯厲聲道:“請家法。”


    一個胡子頭花花白的老仆彎腰托起一隻黑漆雕花托盤,裏麵放著隻五寸長的龍骨短鞭。


    鞭上除了把手,密密麻麻全是刺。


    一鞭下去,便能帶下一大片皮肉。


    威遠侯拿起鞭子,走到林致遠跟前:“跪下!”


    林致遠麵上掛著嘲諷的笑意,他終是忍無可忍,一鞭朝他肩膀狠狠抽去。


    鞭子卻沒落到林致遠身上。


    林致遠眸中一片冰寒,右手握住威遠侯的胳膊,力度之大,幾乎令他胳膊斷裂。


    威遠侯瞪著眼,驚怒交加。


    朱氏更是不敢相信。


    侯爺馬背上得的軍功,在軍中是一流的高手。


    林致遠看起來這般文弱,又未曾習武,如何能製得住侯爺。


    林致遠麵上露出一絲譏誚,鬆開手。


    “孽子。”威遠侯失了顏麵,又揚起鞭子。


    這時,老夫人卻被人擁簇著來了。


    她扶著丫鬟的手從軟轎上下來,氣得渾身亂顫。


    “我看你才是孽子,遠兒剛迴,你做老子的就請家法。你眼裏何曾有我這個母親?”


    “母親息怒。”


    威遠侯是個孝子,見母親發怒,氣焰頓時消了半截,可還是指著林致遠,對老夫人道:“母親也瞧見了,遠兒的性子若不嚴加管教,往後定會惹出亂子,禍及侯府。您這次就別管了。”


    朱氏也道:“母親,您別怪侯爺。侯爺是心疼楓兒,一時氣昏了頭……”


    老夫人狠啐了朱氏一口,道:“定是你這個毒婦挑唆的,遠兒一迴你就容不下他。


    我林家世代從軍,楓兒不過折了胳膊,你就哭爹喊娘。這樣不成器還想繼承爵位,簡直癡人說夢。”


    這話簡直打了朱氏一耳光。


    朱氏沒想她伏低做小這麽些年,還是不被老夫人待見,那賤女人生的孽種一迴,她們母子兩人就無立足之地了。


    她當下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好不肝腸寸斷,急得威遠侯手足無措。


    老夫人見不得她這副狐媚模樣,也恨兒子不爭氣,七尺男兒居然被個婦人拿捏住,當下拉起大孫兒往外走,眼不見為淨。


    林致遠隨老夫人迴了院子,林沁宛正領著丫鬟婆子在廂房擺花瓶,見老夫人和林致遠一起迴了,林致遠身上也沒受傷,林沁宛麵上漾起甜笑:“大哥也來了。”


    “是。”


    林致遠淡淡笑了,林沁宛便更加高興,她乖巧地老夫人扶坐下,又問老夫人林致遠是不是也在這裏吃飯,要不要準備什麽菜肴。


    老夫人自然高興,忙一疊聲兒答應,問林致遠愛吃什麽,林致遠為哄老人開心,隨意說了兩樣,林沁宛立刻帶著丫鬟去了後廚,親自傳話。


    老夫人握著孫兒的手,讓他挨著自己坐下,心有餘悸道:“方才若不是宛兒報信,你此刻就被你父親打了。遠兒,你父親他……他一時糊塗,被那個女人蒙蔽了,你莫要恨他。”


    “祖母放心,我不會的。”


    林致遠淡淡笑著。他說的是真話。


    對威遠侯,無論是上一世,還是現在,他都不曾太過放在心上。


    他是個愚蠢的男人,並不值得自己記恨。


    他要做的是拉下即將坐上龍椅的七皇子,滅掉朱氏一族,為自己和母親報仇。


    老夫人年歲大了,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他們父子反目。


    見林致遠這樣聽話,心裏覺得他孝順極了。


    人的心總是偏的。


    他喜歡他的娘親,連帶著也喜歡他這個孫兒。


    別人說林致遠性子乖戾,手段狠毒,在老夫人這裏,就變成了理所當然。


    這孩子從小沒了娘,又流落在外,吃過苦的人性子總是孤僻些。


    老夫人對著孫兒問東問西,他態度謙遜,一一作答,又惹得老夫人開心地笑起來。


    林沁宛從外麵進來,看到這副場景,便想:“姨娘說的果然沒錯,大哥是個厲害的人,就這麽幾日竟能讓老夫人如此喜愛。若是求他,自己說不定還有一線轉機。”


    林沁宛想罷,暗自下定決心。


    吃飯時她殷勤的為林致遠布菜,林致遠沒有拒絕。


    飯畢,兩人又陪著老夫人說了會話,林致遠起身告辭,林沁宛忙起身道:“祖母,不如我和大哥一塊走。他初來乍到,對府中情況可能不甚熟悉,我可以與他講解講解。”


    老夫人忙道:“呀,那你快去吧。”


    林沁宛拎著裙擺,快步追上去。


    林致遠聽到腳步聲,迴頭,黑沉沉的眸子看得她心頭一凜:“你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林沁宛鼓起勇氣,抬頭道:“大哥,我……我那天從暖香塢路過,無意中聽到父親和母親商量,要將阿槿送去軍中。大哥,你一定要幫幫我,阿瑾不能去從軍啊。他才十四歲,又體弱多病,隻怕有去無迴。”


    威遠侯是武將,按大夏律,武將的兒子,其中必有一人子承父業,而且少時就得上戰場。


    夫人不舍得自己的兒子受苦,便將注意打到她弟弟身上。


    林致遠聽罷,表情並無任何變化,他冷漠地道:“林沁宛,我為何要幫你?林玉楓如今斷了胳膊,你弟弟若不去,上戰場的就輪到我了。你覺得這樣的蠢事我會做麽?”


    林沁宛麵色煞白,突然跪下:“大哥,你這麽厲害,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求你幫幫我。”


    惠豐苑,林玉楓歪在床上,和胞妹林沁月爭最後一隻西域進貢來的紅提。


    林玉楓手臂長,撚著紅提不給她,氣得林沁月去抓他的臉。


    朱氏進來,見兄妹倆個沒個正行,火頓時冒了起來:“都這麽大了見天隻知胡鬧,我怎麽養了你們兩個不爭氣的孽障。”


    林玉楓立刻道:“娘先別罵我,您趕緊告訴我那小賤種怎麽樣了?爹是不是打得他哭爹喊娘……”


    朱氏冷笑:“你爹打他?沒被他打都算好的。”


    林玉楓愣住,林沁月見母親眼睛紅紅的,忙扶她坐下,問:“娘,難道父親今天沒請家法?”


    林沁月知道爹向來聽娘的話,以娘的手段,稍微吹點枕頭風,斷沒有不成的。


    今天到底怎麽了?


    朱氏深吸了一口氣,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細細告訴兄妹兩個。


    林玉楓聽完,心思簡單的他隻怨祖母偏心,林沁月素來聰明,便對朱氏道:“娘,這個林致遠隻怕不簡單,他長於鄉野,心思深沉倒罷了,可他居然會武功,他……他到底是什麽人?”


    朱氏心頭微亂,道:“不管他是誰,如今都不能放任自流。咱們得想個法子除掉他。”就像當初除掉公主一樣。


    林沁月道:“娘,我有個法子。不如你去和爹講,讓林致遠代替阿槿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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