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兒。”林致遠叫她。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察覺的顫抖。


    這一刻,他竟然害怕了。


    白曉兒迴頭,對他揚起柔婉的笑。


    “再等一會兒,很快就好了。”


    菜端上桌,兩人相對而坐,安靜地吃飯。


    白曉兒捧著碗,幾次偷偷去看他。


    “他心情應該不錯。吃完飯又喝了一碗湯。如果我現在和他說,他會答應的。”


    她這樣想著,便問了出來。


    “林致遠,我想迴家裏看看。”


    她看著他,神情有些緊張。


    林致遠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她的眸光幽深。


    “好。我陪你一起。”


    林致遠沒有食言,立刻讓文九安排馬車。


    白曉兒坐上迴落葉村的馬車,整顆心都愉悅了起來。


    馬車行在山道上,她幹脆撩開車簾,看著外麵的風景。


    春風和暖,帶著脈脈花香,像一隻溫柔的手,瞬間撫平她的焦慮和憂愁。


    這便是迴家的感覺。


    這個時候,柳氏應當在做針線。白蕊兒最近學管家,賬本還沒看完吧。


    最令她放心不下的是白馨兒。


    馨兒年紀小貪玩,不知有沒有好好念書。


    她給他請的先生可是清風鎮有名的才女,可別惹惱了先生才是。


    她想著這些事,臉上掛著甜甜的笑。


    林致遠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眼見到了村口,拐過屯子就是白曉兒的家。


    林致遠突然起身,攬住她的肩膀:“曉兒,待會不管看到什麽,你都要冷靜。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白曉兒怔住:“你在說什麽?我現在是迴家啊。除了爹娘和馨兒他們,難道還有其他人在?”


    “曉兒。”


    林致遠語氣沉痛,抱著她下車。


    白曉兒看著眼前的景象,身子突然變得僵硬。


    寒氣從腳底竄出,瞬間將她的思維凍住。


    腦子幾乎沒法思考。


    她的家不見了。


    眼前是片廢墟,隻餘焦黑的斷垣殘瓦,四處都是火舌肆虐過的痕跡。


    屋子被燒毀了,那人……


    “林致遠,我的家人呢?我娘和我姐,還有馨兒,他們如今在哪裏?”她焦急地問他。


    林致遠隻是心疼的看著她:“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你還有我。”


    她恍若未聞,呆呆地說:“不會的,姐姐和馨兒那麽聰明,一旦著火,她們定能發現,然後會叫醒爹娘。


    林致遠,我的家人還活著對不對?他們是不是在某個地方等著我。你快帶我去找,快呀。”


    林致遠沒有迴答,溫柔地替她拭淚。


    白曉兒又問:“林致遠,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對不對?等夢醒了,一切又會迴來。”


    林致遠眸色沉痛地看著她。


    白曉兒突然怒極,一巴掌朝他扇去。


    啪!


    手好疼。


    這不是夢!


    一切都是真的。


    她驚恐至極,突然蹲下,抱著腦袋尖叫,而後放聲大哭。


    柳氏和白秋生是生養她的人,白蕊兒是照顧她的人。


    他們給了她生命,是她的根基。


    一夕之間,她的家沒了。親人也沒了。


    她失去了一切。


    她該怎麽辦?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得昏死過去。


    林致遠將她抱迴馬車,吩咐文九:“你去七皇子的別館,讓他們放人。”


    “少主,我們若將貨物呈到京城,朱氏一族這輩子都別想翻身。請您三思。”


    文九知道讓七皇子放人意味著什麽。


    他們截下的船隻,運的是兵器和生鐵。


    皇帝若知曉,定會疑心朱氏一族謀反。


    這樣的大好機會,他們怎能輕易放過。


    林致遠卻冷冷說道:“文九,任何時候,我都不希望有人質疑我的話。”


    “是。”


    文九於是不敢再說,領命去了。


    白曉兒的昏睡持續了兩天兩夜,這期間,她滴水未進,林致遠用嘴渡給她的蜂蜜水,全被她嗆咳著吐了出來。


    林致遠是大夫,而且還是神醫,自有法子能令她醒來。


    但她這是心病。


    若是強行施為,恐會傷到她的心智。


    他隻能靜靜地守著她,等她自己想通。


    第三天清晨,林致遠坐在白曉兒身旁,環著她柔弱的身子,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麵色憂鬱又沉痛。


    白曉兒眼睛突然睜開,沒有再掉一滴淚。


    “林致遠,我要看我的爹娘。”她啞著嗓子說。


    “好。我帶你去。”


    林致遠抱起她,親自給她穿衣裳。


    又令人端來水,為她洗臉梳妝。


    白曉兒一動不動,任他替自己收拾。


    他牽著她的手,讓她在桌前坐下,端了粥,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完。


    做完這些,他才帶著她,去了廂房後的一間屋子。


    屋子裏停滿了棺材,有大有小。


    白曉兒默默的數著,有十四具。


    那天白老大和袁氏也在。


    白家一門十四口,除去流放在外的大郎和自己,竟無一人幸免。


    要說這是偶然,她怎麽都不相信。


    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林致遠,我娘和姐姐在哪兒?”


    她問。


    林致遠指了其中兩具,她走過去,伸手推著棺木,想要看她們最後一眼。


    可棺木太沉,她用盡全身力氣,也沒能推動一分。


    她開始崩潰,用手使命拍打著棺木,尖叫著大哭起來。


    林致遠立刻抱住她:“曉兒別這樣。一切都會過去的。你還有我。”


    白曉兒怒極。


    她再也不想聽到這樣的話。


    “就是因為你,他們才會死。是你害死了他們。”


    她眼珠赤紅,帶著刻骨的恨意:“我不曾和人結怨。若不是你截了七皇子的船,他又怎會如此報複?


    林致遠,你才是殺死他們的兇手。”


    瞧,這就是他心愛的姑娘。


    盡管陷入巨大的悲痛,她還是這樣聰明,睿智,一下就能猜到答案。


    林致遠愛她的聰慧,現在卻覺得她太過聰慧。


    要是她笨一些,自己就能哄住她了,那該多好。


    “曉兒,對不起。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林致遠吻了下她的麵頰。


    白曉兒身子發抖,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


    “怎麽補償?拿你的命嗎?林致遠,你一人也抵不過這十四條性命啊。


    或許對你來說,我們這樣的人隻是低賤的螻蟻,死了便死了,沒什麽大不了。


    但他們是我的家人,和我流著一樣的血。所以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也不會。


    林致遠,我恨你。這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想再見你。”


    白曉兒說完,又昏了過去。


    林致遠小心翼翼地抱她迴床上。


    他知道,這一次,他很可能會失去她。


    或許自己再也迴不到她的心裏了。


    這次她隻睡了兩個時辰便醒了。


    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佳卉和紫蘇擔憂的臉。


    “小姐你醒了?”


    佳卉抹了抹眼淚。


    “小姐怎麽瘦了這麽多”


    白曉兒臉瘦的尖尖的,越發顯得一雙大眼睛烏沉沉的駭人。


    佳卉心疼得不得了。


    “你們怎麽在這裏?”


    白曉兒問。


    “小姐,是林公子將我們救迴的。前兩日,我和紫蘇被一群人抓走,本以為我們死定了,後來那些人卻把我們放了。


    後來我才知道,抓我們的是七皇子,聽說林公子將什麽東西還給了七皇子,他才放了我們。”


    白曉兒沒說話。


    看來林致遠將那艘船還給了七皇子。


    因此佳卉才迴站在自己跟前


    他為了自己,也算煞費苦心。


    不過她的家人終是因他而死。


    無論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再原諒他。


    “佳卉,你收拾東西,我們馬上迴家。”


    佳卉猶豫道:“小姐,你要迴去,林公子會同意麽?”


    “他隻能同意。”


    白曉兒淡淡說著,讓她去找林致遠。


    林致遠果然同意了,派了馬車送她們迴家,自己卻沒露麵。


    迴到宅子,她發現裏麵除了少了一座柴房,其他的一切都是好好的,根本看不出被火燒過的痕跡。


    不少地方漆是新的,證明剛被人修繕過。


    那個人,隻會是林致遠。


    白曉兒想著,眸光沉沉。


    思慮再三,她去找了沈思齊。


    沈思齊見到白曉兒,心情十分複雜:“曉兒,你家裏……”


    落葉村出了這麽大的慘事,整個清風鎮都曉得了。


    出事時白曉兒卻不見了,他通過各種途徑打聽,才知曉她在一位大人物那裏。


    “沈大哥,我都知道了。”白曉兒冷靜地說。


    沈思齊低聲道:“節哀。”


    白曉兒笑容脆弱,仿佛一觸即碎。


    她想起自己的來意,告訴沈思齊往後的打算:“我想在京城開酒樓,沈大哥和大東家有沒有興趣入股?”


    她通過林致遠知曉,珍饈坊的大東家出自上京望族羅氏,權大勢大。


    而且羅氏一族的酒樓分布在大夏各處,京城猶多。


    她可以通過和羅氏合作,在京城站穩腳跟。


    沈思齊十分詫異:“曉兒,你為何突然要上京……”


    白曉兒輕聲道:“沈大哥,如今清風鎮對我來說隻是傷心地,我若是繼續呆在這裏,怕是此生都不得解脫。”


    她靜靜地站在這裏,溫柔沉默,像一隻迎風搖擺的荷,沈思齊卻心中大慟。


    她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女,怎會經曆這樣可怕的事。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


    他連忙答應下來,讓白曉兒等自己的消息。


    白曉兒迴家,隔壁的王氏和其他幾位與她交好的婦人都找上門來。


    “曉兒丫頭,別太難過了。人要往前看,你還年輕,可不能想不開呀。”


    王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


    半月不見,她就瘦得脫了形,腰細得不盈一握,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再這樣下去,她都懷疑她能羽化成仙了。


    “嫂子,我沒事。你別擔心。”


    白曉兒靜靜說著,羽睫微垂,麵上帶著柔婉的笑,似乎已經徹底從痛苦中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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