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四說著,從馬車上將桶卸下,穩穩地提到屋子裏去。


    “曉兒,這麽些羊奶用得完麽?可別放壞了呀。”


    白老四不是個多嘴的人,盡管他心裏好奇,也很少問白曉兒這些事情。


    這迴他實在是奇怪,又聽到了白老頭和白老太的一些話,因此才問。


    白曉兒笑眯眯地說道:“四叔別擔心,我用得完呢。以後你把羊養好了,產奶多了,嬸兒要給你加工錢的。”


    白老四聽了,一張黑黢黢的臉兒頓時漲成醬紫色,擺著手說道:“曉兒,這可不成哪……咱村在鎮上幫工的,幹了一輩子的也沒黃嫂子給俺開的工錢高。俺沒讀過書,也不曉得啥大道理,但卻知道一條,那邊說做人要知足,你們要是再給俺加工錢……俺……俺心裏不踏實,俺就不想幹了。”


    白老四是個憨厚淳樸的鄉下漢子,他覺得這二兩銀子的工錢都是黃湘玉瞧在白曉兒的麵子上給的,自己受之有愧。


    若再貪心,便是不知足了。


    白曉兒見白老四品性赤誠,不由生出敬佩極了。


    若是白家那起子人都像白老四一樣想,那不就是嗎煩惱了沒了麽。


    白曉兒說道:“知道了四叔,嫂子還按現在的工錢給你,你就安心幹吧。”


    “好嘞。”


    白老四這才露出笑臉,提起兩桶羊奶往後邊走去。


    “曉兒,這東西沉得很,俺幫你提到灶房去,省得你折騰。”


    林致遠就在灶房,白曉兒趕忙攔在前頭住:“四叔不用了,我這個是洗澡用的……不是吃的。”


    “這個還能洗澡哩,那得多浪費哪……”


    白老四咂嘴說道。


    白曉兒忙解釋:“我身上長了蘚,癢得很,要用這羊奶泡澡才能好。”


    “哦,怪不得你要得這樣急。那叔兒先迴去,明兒個一早再給你擠些送來。”白老四說道。


    白曉兒幹笑:“四叔不用了,這些夠我用兩天了,後兒再給我送吧,也讓那些羊歇歇。”


    “好嘞,俺迴頭給它們多喂些黍子和豆殼兒,好多產些奶。”


    白老四最後給車夫結了賬,準備走著迴家。


    白曉兒立刻製止了,又給了車夫六百個錢,讓他仍駕車送白老四迴去。


    車夫本見天色太晚,本有些不願,後見白曉兒給的錢比往常多了一半,這才笑眯眯地應了。


    送走白老四,白曉兒迴屋,林致遠已經坐在前堂看起書來。


    方才折騰了一番,現在已經過了兩更天,林致遠肯定不能再迴去。


    這下終於遂了他的意。


    白曉兒怨念地看他一眼,沒理她,轉身鑽進灶房做奶油布丁去了。


    林致遠放下書本,跟在她身後,幫她將羊奶拎到灶房。


    小花睡了一覺也醒了,此刻聞到了新鮮羊奶的香味,搖著尾巴圍著白曉兒汪汪直叫,想討奶喝。


    白曉兒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給小花倒了一碗羊奶。


    林致遠瞧見小花,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愕:“這隻狗崽……長大了可不得了。”


    正在擦桌子的白曉兒迴頭問道:“小花有什麽問題嗎?”


    “你看它的耳朵,再看它的尾巴。”


    白曉兒聞言放下抹布,蹲下身子捏了捏小花的耳朵。


    小花從喉嚨裏叫了一聲,知道摸它的人是白曉兒,便放鬆了警惕,接著用淡粉色的小舌頭舔羊奶。


    林致遠不禁失笑:“這狼崽子跟著你還真轉了性兒,和哈巴狗一樣聽話。”


    白曉兒“嗖”地一聲站起來,瞪大眼睛指著小花:“林致遠,你說小花……小花它是狼……”


    “這怎麽可能,它不會像狼一樣嚎叫,毛也是花的,它還會搖尾巴呢,狼的尾巴不是不能翹起來麽?”


    林致遠見白曉兒居然懂這些,不由有點兒吃驚,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細細解釋給她聽:“小花是狼和狗的雜交狼犬。這樣的狗崽子在京城好些人養,特別是那些武將的人家,子弟不論男女都愛養這個。你瞧,小花的眼睛在黑暗裏特別亮,黃中泛綠,這是狼的特征。還有它的耳朵,比一般的狼犬薄而且尖,尾巴雖然能卷起,但卻較家犬粗硬。我可以確定,小花有一半狼的血統。”


    上輩子他就養過一隻和小花一樣的雜交狼犬。


    不過那隻狼犬的名字比小花的威風多了,名喚追風,生著健壯的四肢,淡青色的毛,尖利的狼牙,真正的狼見了他的追風都害怕。


    前世自己剛上戰場時武藝不精,好幾次若不是追風在,自己早成了刀下亡魂。


    不過追風後來在一次針對他的陰謀中護主而死,死前血液染紅了整個身子,腹部破開,腸子被利刃生生挑出。


    即便隔了一世,林致遠想起追風還是覺得心情沉痛。


    白曉兒知道小花有狼的血統之後,心裏的高興勁兒就別提了。


    她運氣可真好,就連隨便養的狗也比別人家的威風。


    她摸著小花毛茸茸的小腦袋,已經在心中描繪出它將後來長大後齜牙咧嘴,仰頭狼嚎的樣子。


    “怪不得那天受了那麽重的內傷都好了,原來你是狼崽子呀。小花,你說我要不要給你換個名字呀,小花這個名字太土氣了,和你的身份一點兒也不相配……”


    白曉兒絮絮叨叨地說著,仰頭問林致遠:“林致遠,你書讀得多,幫小花取個名字吧。”


    林致遠笑著說道:“我覺得小花就挺好,不必再換。”


    “哦。那好吧。”


    白曉兒揉了揉小花的短耳朵:“你還是叫小花吧,我們都叫習慣了,想來你也聽習慣了。”


    經過小花的插曲,再等白曉兒把布丁倒到模子裏去,三更都過了。


    白曉兒最後累得狠了,布丁還沒成型,她便支撐不住,趴在灶台上睡著了。


    林致遠將她抱迴內室的床上,給她解下罩衣,脫了鞋襪,再散開她的頭發,給她輕輕蓋上被子。


    油燈吹熄,淡淡的月光照進來,灑在窗前。白曉兒嚶嚀一聲,翻了個身,一頭瀑布柔滑的長發橫了過來,落了林致遠滿手。


    發絲微微清涼,纏上他玉白的手指,他便繞了一縷頭發在指尖。


    纏纏繞繞,層層疊疊,就像他兜兜轉轉的前世今生,也像他們的相遇。


    雖是偶然,卻又牽著命運的紅線。


    林致遠心下一動,袖中劃出一把薄如柳葉的小刀,在夜色中泛著冷光。


    手微微一動,一縷秀發落在掌心。


    他將頭發小心地裝入一隻素色的錦囊,貼身藏好。


    然後起身去了外間。


    第二日天光大亮,白曉兒才醒。


    她一骨碌爬起來,愣了一瞬,隨即抱著頭尖叫起來:“呀,我怎麽會睡著,布丁昨兒個還沒做完呢,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白曉兒披著衣裳光腳往灶房跑去,林致遠在門口將她攔腰抱起,麵色帶了微怒:“地上涼,你怎麽不穿鞋襪?”


    “林致遠,放開我,我的布丁全毀了,我要去瞧瞧。”


    白曉兒在他懷裏掙紮,林致遠淡淡瞥她一眼:“既然毀了,何必再看。先把鞋襪穿好。”


    說著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在床上,握住她冰涼的腳,給她套上襪子。


    白曉兒忍不住紅著臉啐道:“林致遠,你……你不知羞恥,女孩子的腳豈能隨意碰……”


    林致遠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又不是外人,我為何不能碰?”


    “你……”


    這話說的就更不要臉了。


    白曉兒又氣又急,林致遠笑著說道:“穿好了,去吧。”


    白曉兒哼了一聲,跳下床進了灶房,卻發現灶台子上幹幹淨淨的,連一絲灰塵也沒有。


    昨兒晚上她沒做完的布丁,如今已經擱在了一旁的台子上。


    昨兒她睡著後,林致遠居然幫她把奶油花都裱好了,而且比她自己做的還要精致。


    這些東西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費時。


    他昨兒一宿都沒睡吧?


    念及此,白曉兒的心不由變得柔軟起來。


    她低頭,眼中隱約有了淚意。


    自她這一世重生在白家,處處謀劃,耗盡心思,隻為求個安穩舒適,卻無人能替她遮風擋雨。


    柳氏、白馨兒……甚至白蕊兒和黃湘玉,她們即便再有心,也隻能站在自己身後。


    前有虎視眈眈的白老頭白老太,後有拖後腿的包子爹娘,很多時候,白曉兒都想放棄,但一想到護著她的姐姐和可愛的小妹,她便咬牙撐了下去。


    時至今日,也隻有林致遠懂她,且能站在前方,替她遮風擋雨。


    在他身邊,她可以安心地歇息。


    不管發生什麽,他都能替她料理清楚,被誣陷那迴如此,這迴也是如此。


    他待她真好。


    “曉兒,你怎麽了……”


    見白曉兒低頭不語,林致遠有些奇怪,白曉兒吸了吸鼻子,林致遠立刻慌了:“曉兒,你怎麽哭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說著拉住她的胳膊,要替她診脈。


    白曉兒擦了擦臉上的眼珠兒,帶著鼻音問他:“林致遠,你為何對我這樣好?”


    林致遠啞然:“傻丫頭,我對你好……這有什麽奇怪的?”


    白曉兒沒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鍥而不舍地問道:“林致遠……你……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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