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睜眼,馬銀環撥通了金海的電話,讓他上午搬迴來,金海也沒對她馬銀環千恩萬謝,聽他那口氣好像早晚要迴家。看來她總是極力往好處兒去想別人。她能想象到,金海一定帶著那個小騷貨,跟從前一樣迴到院子裏指指點點,不再提起當年“卷包燴”的罪行。她會像個大傻娘們兒,等著給他們安排房子,吩咐李姐給他們做上一碗撒著蔥花兒的雞湯餛飩,最後自己孤單單地迴房落淚。她明白現在的馬銀環早不該是從前那樣了。既然金海說上午一定來,吃喝拉撒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馬銀環穿上那件過去緊裹在身上而現在富富有餘的黑色貂皮大衣,這是她家剛暴發那年,金海花六萬塊錢在深圳給她定做的生日禮物。兒子迴國後曾警告她穿這件衣服別跟他一起上街,反正兒子不在。她隨便找了一條淺色絲巾係在脖子上,照照穿衣鏡,很華貴,於是下樓。出門看見老孫正把昨晚燒紙的黑灰,樹葉子用簸箕收起來倒進大垃圾桶。

    “老孫,上午金總搬迴家,我讓李姐和打掃衛生的邵嬸兒重新迴來住,你用不著自己弄飯了。”老孫穿上了銀環給他找的一件厚厚的藍毛衣,顯得精神又穩重,他默默地點頭,又點點頭。銀環把車開到門口,探出頭來囑咐老孫注意聽著門鈴,老孫不再點頭,他反常地開口說了話“馬姐,我打算明年開春迴去。”

    “不幹啦?”

    “嗯,七八年沒迴,給兄弟找個婆姨。”他的西北話說得特別清楚,聲音有點沙啞但有板有眼。

    “哦,離開春兒還早呢,給你兄弟說媳婦?你不也打光棍嗎?這幾年工資加起來不少了吧,等你走了把我家不要的東西都給你,冰箱,彩電什麽的,你也說個媳婦吧。”

    “哎!”老孫依然點頭。老孫是想早告訴她,讓她找到接替他幹活的人。

    下午兩點多鍾,馬銀環到市裏逛夠了商業街,進了比薩餅店,去年她和兒子來過,她又坐在那地方,看著對麵的椅子,兒子扒在那吃飯的樣子曆曆在目,去年他快十七歲,個子一米七八,儀表堂堂,眼神像爹,臉沒他爹長。那天無意中看見兒子錢夾裏一個女孩照片,看上去比兒子大,兒子說是他女友,藏南姑娘。馬銀環吃驚地問,藏族人?將來你跟她能過一塊兒嗎?兒子毫不理會,說她是貴族,跟她就為解決“性迷亂”,他的理想是娶猶太女人當老婆,智慧因子更多。馬銀環覺得小兔崽子越來越神,長著中國“人頭”,已經換了一肚子外國“雜碎”,像她小時擠在村大隊部看的美國電視劇《大西洋底來人》裏有個外星人麥克哈裏斯。她知道好多關於金海的情況也是兒子說的,她佩服兒子是天生的商業蟲子,分析他爹的商務成敗條條是道。銀環感覺兒子已經是自己的小老師。她那天特別委屈地哭著求兒子別總訓她,別瞧不起她,對她不滿意,嫌棄她。兒子凝視她幾秒鍾,突然離開座位,遞給她手帕,像男子漢一樣不顧一切地過來摟住她,如同哄著個孩子小聲兒說“原諒我,我發誓,永遠愛你。”

    或許是這種電影裏的場麵在生活裏很少上演,吃飯的人們瞪圓了幾十隻眼睛,齊唰唰盯著像入戲一樣的娘兒倆。

    馬銀環想到這些,不禁感慨。自己在兒子麵前竟然能像小女孩兒一樣哭泣,在丈夫眼裏她總是可怕的母老虎,母夜叉。結婚不到二十年她幾乎沒在金海麵前掉過眼淚。是啊,在真心麵前,她是愛如潮水的人,一旦傷了她的愛,那就會變做千年不化的冰山,當然,冰山底下或許有融化的雪水,那是因為馬銀環骨子裏有個願望:積德行善。

    她把剩下的比薩餅打了包,又定兩張薄厚不同的比薩餅,帶給家裏新來的“冤家”。服務員給她裝進硬殼小方盒子裏,馬銀環打道迴府。

    金海迴來了。他的“大奔”早沒了影,混了一輛半新的“二手”北京吉普車開,車上坐著紅妹。開到大門口他沒摁門鈴,摸著褪色的紅漆門框,在簷下站了許久,他想唱那首鄧麗君的歌,沒張嘴。心裏默念著: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雕欄玉器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馬銀環跟金海一見麵如同平日裏早出晚歸那麽平靜,盡管兩人都在肥與瘦上變化極大,彼此誰也沒感到意外,因為通電話的時候講過。

    紅妹穿著自然簡潔的白毛衣,牛仔褲,川妹兒的樣子蕩然無存了。讓馬銀環特別納悶兒的是紅妹的胸脯高得蹊蹺,跟她的瘦身板兒不配套,她想起以前就是因為紅妹當著金海和她脫衣服,才趕跑了這浪貨,她哪有這麽大的乳房啊?

    紅妹見了馬銀環,沒一驚一乍地幸福喊叫,而是彬彬有禮地喊聲嫂子,接著她特別真心地誇讚馬銀環瘦了,沒想到嫂子變這麽好看,細皮嫩肉沒皺紋。

    馬銀環愛聽好話,但她知道說她瘦隻能跟自己原來比,比起紅妹的身材她還慚愧,說她好看也離譜,不醜就知足。她本想也給紅妹兩句順耳的話,如一點看不出鄉下女人啊!風韻猶存什麽的,話到嘴邊咽迴去了,她覺得犯不著誇這小賤人,不甘心。她還特反感紅妹從牙縫兒裏擠出來帶著“絲兒”的天津話,忍不住告誡她“記住,往後不許叫嫂子,你說天津話忒難受,像從醋缸撈出來的賴貓叫。”

    “環姐講天津話好聽,學著說。”紅妹改口也快,挺標準的普通話,她在

    馬銀環麵前還是有股子侍女的感覺。既然明白了紅妹跟金海的關係,馬銀環不願再聽她喊自己是嫂子,挺當迴事兒地說往後別這麽叫,紅妹從此不叫馬銀環嫂子。

    馬銀環早想好了,這迴要跟金海換房子住,她上了三樓,這樣一來紅妹跟金海住成隔壁。

    有天夜裏她聽見二樓的哭鬧聲音,下樓一看,果然金海跑到紅妹的屋子,嘴裏罵著髒話,好像是在掐紅妹,馬銀環要去管閑事,裏麵不打不鬧又變成哼哼嘰嘰叫床的聲音,銀環就止住腳步上樓去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馬銀環敲開紅妹的門,她正在翻著一本《張愛玲小說集》。馬銀環知道她小學沒畢業,納悶跟金海呆得怎麽能看張愛玲小說了?字台上擺的一排書都是言情小說,銀環拿出來一本翻翻,想借,紅妹立刻伸手遞給她說“這書是金海朋友送他的,我認字少看不懂,環姐拿走吧。”她伸出手的綠毛衣袖口被抻上去,露出胳膊上一大塊黑紅的印子,連著藍紫色的淤血。馬銀環拽住她的手“怎麽?昨晚上他欺負你了?”

    “沒,沒有,他好逗。”紅妹靦腆地說。

    “你的胸脯怎麽整這老大,是?”

    “前幾年做的隆胸手術,他見別的女人做完說好,非讓我去做。”

    “多疼!奔四十了,又不幹坐台小姐,做倆大玩意兒光為給他開心啊,不知怎麽浪蕩,瞧那揍性,欠給他閹嘍。”銀環解氣地說。她發現紅妹床頭有個小箱子上擺著衛生巾,忍不住問紅妹“來那個啦?”

    “不,環姐,我拿你當姐們兒不背你,我跟他睡過就出血,好幾個月了。”

    “啊?傻瓜,看過嗎,老這樣下去會作病?”

    “慣了,讓他折騰吧,等我不行了,他有本事再找別人。原來他不這樣,自從他公司倒閉,生意陪本兒,他就暴燥,就……”

    “就拿你發泄他的不順心?”

    “嗯!他喝完酒,還要用繩子捆上我,連踢帶打。”

    “報警啊,打壞你就晚了。”

    “不,打死我也不能報警的。過後他會跪著求我,拿著棍子讓我打他,一跪就半宿,抱著我哭,哭得我心都要碎了,後來他再打我,就忍了,我天生是賤貨,慢慢地他再打我也不疼了,反而覺得痛快,真的?就當替他解解疼吧,他的生意總這麽趴著,非得瘋了。”

    “新鮮!還有願意找打的傻娘們兒。我馬銀環不是落井下石,才讓他迴來住,他能東山再起,我離婚。”馬銀環很早就這麽想過,今天終於跟紅妹說出來。

    “他能!環姐,我走吧,金海總轟我,說我是喪門星,敗興女人,你是福星高照,能托住他,盼他有出頭之日打發我走。”紅妹說著說著淚如雨下。

    “缺心眼兒!你們都粘糊成一個人了,金海離不了你,這樣下去,我離婚,走不走是你的事。”

    馬銀環心眼兒軟,看著被金海這狗東西摧殘得“大腦進水”的紅妹,又覺著小媳婦怪可人疼的,拍拍她的肩膀,囑咐她別什麽都由著金海那土匪性子來。

    紅妹床上那個密碼箱開著條縫,一看就剛拿過什麽東西,銀環知道這應該是紅妹的家當了,心想這許多年紅妹也會自己攢點私房錢。見馬銀環眼睛落在那箱子上,紅妹立刻緊張起來,她有點不自在地說,那裏麵是她的首飾。馬銀環想,自己長這麽大從沒在錢財上做過一件小氣事,她說了句“我沒興趣看你的東西,放好!別讓他拿著送野女人。”馬銀環搖搖頭,歎口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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