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淵再一旁看了許久,縱使早知道鍾家人和鍾皇後絕對不允許毓秀和親,可他還是急出了一頭的汗。此刻便就著月色看向一旁的趙純,他從未見過這樣狠毒又蠢笨的女人。


    如今帝後陷入難局,朝臣們也一個個都不敢再多加揣測他們的心意,生怕鍾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就把他們自己家的姑娘賠了過去。


    毓秀垂著頭,此刻便是槍打出頭鳥。她上次宴會已經夠顯眼了,此刻安心接受家人的庇護就是。想到這裏毓秀唇角微微帶起一抹笑意,她慶幸有這樣的家人——也慶幸能再有一次機會。


    毓秀那邊一直不出聲,趙純卻是有些急了。這與她之前計劃的一點也不一樣,皇上不是該直接讓鍾毓秀和親嗎?一直以來心中的壓迫感徹底壓垮了趙純理智,也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毓表姐,你從前不是跟純兒說過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我雖為女子,可如今為了兩國邦交,難道不能舍棄了自己的一己之身嗎?”她說的激動,“毓表姐從前跟我說的話都忘了嗎?”


    毓秀迴頭看著趙純,夜色朦朧。趙純說的激動,眼眶裏還含著淚水,在外人看來,多忠貞的女子,“純兒說的在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多麽響當當的一個名頭。


    趙純還真是恨毒了她,這幫子也不想見她了。


    趙純眼眶裏依舊含淚,“毓表姐是……想通了嗎?”


    毓秀笑了笑,沒有迴答她。原本因為帝後異常的宴廳又西索了起來,人聲抬吵雜,具體說什麽聽不見,隻偶爾聽見人說鍾家小姐忠義——這滿朝的文武大臣,竟然都要逼她做這個忠義之人,當真是,厚顏無恥。


    楚皇原本已經在猶豫了,聽了這話又有些鬆動。他本就是一個猶豫不決之人,他對鍾家已經夠好了,皇後也對鍾家夠好——倘若借毓秀之名,封她為清安公主,也讓自己的女兒在九泉之下有了個好名聲。


    “眾愛卿以為如何?”他問了下麵一句,此時再也不看鍾皇後。


    原本下麵竊竊私語的眾臣突然夾緊了嘴巴,便像是個蚌殼一樣。平日裏素愛給皇上出主意的那幾個也不蹦躂了,今兒個和親之事,一波三折的,誰都怕牽扯到自己身上。


    魏淵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他如何能看不出毓秀現在的境況。很快便瞥向了一旁的魏侍——早在之前魏侍便告訴了他,這宋凝與他共事一主。都是往常,遼又能比楚幹淨到哪裏去,權力分紮,而如今所屬自己的一支權力卻間接的在逼迫他喜歡的女人。


    魏侍把頭撇到一邊。


    他其實更願意鍾毓秀嫁到遼。遼不比楚朝那麽多禮數規矩,隻要不是皇帝的正妻,或是年長的誕下皇子的妃子,常有妃嬪被賞賜給大臣或是皇子。而且後任遼王繼承皇位之後,所有的東西也就是現在皇帝的——那鍾毓秀還是他的。


    可魏淵還在看他,那目光冷冰冰的,透著瘮人的涼意,魏侍不敢抬頭。


    眼看毓秀處境越發艱難。魏淵從腰中拿出那枚玉佩,直接敲在了魏侍頭頂,魏侍此刻卻再也不能不迴應。尊卑貴賤,魏淵是他主子,如今他拿這玉佩出來,便是提醒了——也許是受虐心理,魏侍此刻心中竟然有種詭異的平衡。


    主子終於承認自己的身份了。


    然而此刻形勢緊張,也容不得魏侍在多想了。剛才主子都用玉佩敲他的頭了,他要在不把這事兒給擺平,或許主子還迴遼。可跟在他身邊的就不一定是他了——遼人尚勇,更尚忠義。


    魏侍今兒來參加宴會隻是喬裝成宋凝身邊的一個小廝,並不打眼,此刻湊上去,提起玉壺給宋凝添酒,”大人,喝酒。”而後又湊在他耳邊低聲快速的說了句什麽,這隻是個小插曲,並沒有人注意到,魏侍也很快就推到了一邊。


    此刻趙純還在拿著帕子拭淚,周圍有小聲誇獎她的。


    魏侍有些看不懂楚朝的女人,一個個看似很柔弱,內裏卻各個不同。鍾毓秀外柔內冷,看似有情,但卻不手軟,行事作風比起遼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眼前這趙純,更似一條毒蛇,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怵——魏侍將自己遼國的相好與這比較了一下,忍不住發了一個寒顫。


    雖然楚朝多美女,但他還是消受不起。


    楚皇在上麵看了許久,也許久都沒有結論。正不耐煩準備開口,卻突然有掌聲響起,這樣的聲音無異於靜室掉針,所有人都看著那個方向。


    楚皇狐疑,“使臣緣何鼓掌?”


    宋凝從坐上起來,效仿楚人的禮儀,半弓向趙純的方向行李,又直立起腰身,“迴稟皇上,外臣覺得剛才趙小姐那番言論,實在隻切入臣肺腑。感而擊掌,望皇上恕外臣失儀之罪。”


    楚皇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隻是宴會,使臣無罪。”罷了看了宋凝,又望了望毓秀那個方向。她垂著頭,離得遠,楚皇年紀大了,眼神也不若年輕時候,老遠便隻能看見她大概的輪廓,“鍾家丫頭,你過來些,讓朕看仔細。”


    毓秀從席位上站了起來,清平公主緊張的拉著她的衣袖,“毓秀,不要去!”


    此刻眾臣都在看,還有外國使臣,毓秀又哪裏能讓清平胡鬧,“宴會上,不要失禮了。”輕輕將清平的手從胳膊上拿了下來,她朝楚皇的方向多走了幾步,又行了宮禮。


    清平公主咬著唇,淚光漣漪,一時又憤恨的望著趙純那個方向。


    而趙純隻是自己替自己斟酒,而後又笑著敬她,可恨!清平猛地將手裏的酒杯捏緊,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楚皇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是個眉目清秀的。”


    “臣女謝皇上誇讚。”毓秀並未表現出半分慌亂,不慌不忙的謝了恩,便又靜靜的立著,如同一株幽蘭。


    “皇上,鍾小姐容貌品度都是極好的”,宋凝卻再次開口,“隻是剛才趙小姐一番言論,讓臣深入肺腑。鄙人願替我皇以貴妃之禮迎趙純小姐入我遼庭,望皇上恩準!”宋凝右手搭在左肩上,衝楚皇鄭重的行了遼國的國禮。


    趙純原本還在飲酒,此刻酒杯卻從手上失力的摔了下來。她有些茫然的看著滿堂——她聽見了什麽?


    隻要不是自己的女兒去和親,楚皇是誰去都無所謂的。而且現在還不用毓秀去的,也省得皇後心裏不高興。到底夫妻多年,有些地方能讓皇後舒坦的,在不違背自己利益的情況下,楚皇也會去做,“趙小姐,趙純!”


    他笑道,“宋使臣果然是慧眼識珠,我楚朝少有的美人都被你相看走的。”又看了看趙純,比起毓秀還差點,但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到底是忠義之家出來的女子,才能說的出那番話。”感念趙純為自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楚皇心裏頭樂,便直接下了聖旨,“傳旨,敕封趙家為忠義侯,世襲三代降爵。”也就是說,因為趙純和親,趙家起碼能出三個忠義侯。


    侯爺隻是領個空餉,名頭好聽。趙純父親又沒有實職,翻不起什麽大的花浪。


    趙純此刻還沒有反應過來——明明是鍾毓秀,怎麽突然封賞起鍾家來了。


    “趙純,你剛才所說的話,朕也都聽見了。素來都說女子柔弱,朕看你,是巾幗不讓須眉”,楚皇眉頭微微皺著,“朕要好好想想給你一個什麽封號。”清安是自己女兒的封號,趙純,到底出身低了些。


    清平原先還在替毓秀著急,此刻卻忍不住捧腹笑——趙純啊趙純,你可知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妄作小人。


    一旁的小周氏卻已經腿軟從席上跌了下來,怎麽會是自己的女兒?一時發懵的抓著大周氏的袖子,“姐姐,你救救純兒,她要被送去和親了——你救……”


    話未說完卻被大周氏直接甩了下來,她冷言道,“我救了她,那誰來救我的女兒。”


    誰都不知道大周氏剛才是什麽心思。如今她心裏還在發抖,剛才也是忍了許久才沒帶出哭腔——此刻她也終於明悟了,她再也沒有妹妹了。


    小周氏縱使如何狠毒,可到底是她自己親生的,如何能舍得她嫁到遼國那樣邊遠的地方,“姐姐,你當真這麽無情嗎?”


    大周氏並不說話,小周氏道,“你以為我沒法子嗎?”純兒早就和楚昭私定了終身,隻要她捅出來,不信遼國還會要她女兒去和親?遼國如今隻是還不知道這事情。


    清平眉頭皺起,狠狠扼住小周氏手,“趙純做的賤事誰人不知?這大殿上卻沒一個人提,你若如今想去觸父皇的眉頭,便去觸,左不過趙家滿門抄斬”。


    小周氏徹底軟了下來……


    一旁的楚昭撇起了眉頭,到底事情有這樣的變故也在他意料之外。可如今趙純和親,怕已經成了必然,父皇斷不會為了她而反反複複,趙純還沒那個資格。


    趙純此刻才反映過來求救,卻對上了楚昭那雙眼睛,夜太深了,他的眼睛也是。趙純隻看見他對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便什麽都懂了——她完了。


    到底遼國有個高位嬪妃,對自己也是好處,趙純——楚昭還不想這麽簡簡單單棄了,便道,“父皇,趙小姐剛才所言,堪為天下女子表率。兒臣為趙小姐請公主封號【純孝】,父皇以為如何?”


    天晚了,解決了一件麻煩事兒,楚皇便懶得在計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了。


    【純孝】二字其實並不太適合一個義女,這封號有些貴重。可是他兒子當眾求的,“她這般行事,這【純孝】二字也當得,就依你所言,即日便隨遼使前往遼完成婚事。”想著這幾日因為和親的事他與皇後都愁了一段時間,也想讓她開心,便道,“皇後以為如何?”


    鍾皇後素來不喜趙純,剛才又看她明裏暗裏加害毓秀,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正瞧的高興,哪裏會去管她的死活,“純兒有當日昭君之心。可惜毓秀和清平都是些沒誌向的,如今也到好了,各取所求。”


    鍾皇後這話說的實為誅心,明裏暗裏說趙純為求富貴。


    但不管怎麽說,趙純去遼和親這事兒是訂了。明日估計受封忠義侯和純孝公主的兩道聖旨就能到趙府了——不知久未沐浴聖恩的趙府,接到這兩份聖旨,該是如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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