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朝他笑笑:“別緊張,我也沒說你有這個意思。另外被總小姐小姐的叫我,聽著怪別扭的。你比我小,又幾次助我,若你不嫌棄,叫我一聲姐如何?”


    五更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粗鄙人家出身,高攀不起,高攀不起的!該”


    桑柔這時卻微微正了臉色,說:“五更,記住,人本無貴賤之分,階級之差,財富之距,都不該讓你覺得自己鄙賤。真正值得你低頭的,該是真知與才學。”


    五更愕住,好一會兒,才肅起麵容,鄭重地點頭,說:“我知道了。”片刻後,又補充道,“姐!”


    “孺子可教!”桑柔唇角勾起,欣慰地點頭,又伸手揩了揩嘴邊水漬,說,“那麽,正事來了……”


    五更背一凜,認真聽著。


    桑柔吩咐道:“我沒吃飽,你再給我下碗麵吧!”


    五更背一塌:“……好。”


    桑柔本想今日便出城,最後卻未能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去,原因是……吃撐了,走不動。


    其實,更多是因為私心蹂。


    他在這。


    此去燕國,必然兇險,她帶著有去無迴的準備。說是準備,但這樣赴死的準備永遠都不可能做好。更何況,如今有了牽掛,來去皆有所累。


    她知道,其實並不該在這樣緊急關頭再給顧珩添煩惱,但若此時不走,將來更是遙遙無期。更何況,據十三玦影所報,她親人的情況更為緊急複雜。


    她已然消耗了大片時光,如今是再等不起。


    日落月升。


    桑柔輾轉難入眠,推開窗子,一襲如水月色撲個滿懷。


    窗戶直對著的那堵高大白牆,白牆蔥蔥籠籠爬滿了淩霄花蔓,枝葉在月光下鬱鬱斑斑,花朵如朱色晶石雕琢的杯盞,襯著月色,瑩瑩發亮,這淩霄花該是從白牆那邊的院子裏生長起來的,不屈不折地爬上了一堵牆,蔓延到這頭來。


    桑柔開了門出去,走到牆角下,伸手去夠高處的那花朵,腳下一崴,踉蹌著差點摔倒。


    腦海中忽然閃現之前在邢城的白玉藤架下,她也是這樣欲摘花枝,險些摔倒,有人從身後迅速跑來,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穩在懷中……


    此刻,桑柔卻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腰骨撞在地上石頭,那叫一個疼。


    她還沒痛唿出聲,入耳一聲琴聲,弦聲微悶,該是弦鬆了。緊接著一陣靜默後,琴聲再度響起,幾聲簡單的試音,而後是斷續的曲調,再而是緩緩綿延的不絕音律,飛躍牆頭,入她耳中。


    舒緩而隱隱帶幾分急切,憂思而帶幾分企盼……


    這調子……是《晨風》


    “鴥彼晨風,育碧碑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桑柔站起來,皺著眉,望著空中皓月,不用猜,也知彈這曲的人是誰了。


    少女心愫,寄思於琴。


    很多人,比她要勇敢地多,汲汲表達心中情愫,一點不浪費時光,一點忸怩遮掩。


    隻不過,不知是否有聽客?


    果不久,琴聲忽止,緊接著傳來瑣碎細語,她聽不真切,隻能依稀辨別是幾人在對話,男女皆有。


    他們似乎相談甚歡,時不時又銀鈴笑聲傳來,緊接著還似開了一壺好酒。陳年醇釀,一開瓶,便是四溢的芬芳,勾得牆外的桑柔酒癮蠢蠢欲動。


    她聽得一男子粗獷的嗓音:“太子,我這妹妹這幾年可是終日鬱鬱寡歡,見你才難得地露幾聲笑。便是為這笑顏,我也得敬你一杯!來我先幹為敬!”


    顧珩迴答的聲音要小一些,隻隱約聽到“言重了”的客套話。


    接著,琴聲再度想起,都是溫和的調,深情的曲。


    那聲線粗獷的男子笑說:“這些琴曲什麽的,我欣賞不來,但我妹妹這彈琴的模樣,可好看,琴聲送酒,我也算是附庸風雅一迴了。”


    不久後,那男子算是識趣,起身告別,琴聲斷了一會兒,很快再續叮嚀。


    桑柔想象著那邊的情形,風輕雲淡,星月皎皎,男子豐俊,一派閑適地酌酒,女子蕙質,眉目安靜地撫琴,該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麵。


    其實,她並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亦不乏人花酒對月。


    他對她的心意,在得知他還活著的時候,便不曾懷疑過,此刻也一般。


    將她這樣身份敏感的人帶在身邊,是件多麽危險的事情,她怎麽不知?明裏暗裏他為她做了多少,他從不曾跟她說起,她不得而知,卻可以猜想得到。她亦知道,身處這樣的時世,身居這樣的位置,他該很辛苦。而她,仿佛讓他更辛苦了些。


    若沒有她,若沒有她,他會不會少些顧慮,行事更自在?


    她離開,或許再無歸期,便是完好迴到他身邊,也不知還能陪伴他多久。


    生老病死,離合悲歡,人世間有那麽多無可奈何。若他身邊能得一個心思玲瓏又真心愛他的人陪伴


    ,那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心裏這樣告訴自己,但,終究還是會難過。很難過。


    感情是這樣奇怪的事情,情緒一旦湧上來,是再多理智也無法說服的。


    桑柔依靠在牆上,牆頭垂落的藤蔓,披散在她肩頭,稍稍偏轉過臉,鼻尖就觸到一朵將放的花苞,未開卻已豔麗十足,花香濃鬱,縈滿鼻尖。


    她小心捧住這花朵,細細端詳,耳邊琴聲不斷,那邊的風月正佳。而她看著花朵,心想,也罷,爭取這尚璀璨的一時當下,竭一己之力,為所能為之事吧。


    **


    桑柔已決定先留在景州城,待此戰結束,再與俞晏迴詹京。


    五更極其勤快,天還沒亮,便起床將馬廄裏的馬飼喂洗澡,並帶一些馬出去訓練。馬匹同人,同兵器一樣,要想再關鍵時候發揮作用,平時的鍛煉不能少,亦不可懈怠間斷。


    桑柔給五更打下手,學到了不少新鮮知識。


    五更專職照料的這些馬,都是在軍中有重要軍職的人物的坐騎,顧珩的那匹白馬,亦在其列。


    桑柔將這匹馬打理得格外用心。


    “我的那匹馬通體緇黑,叫小黑,那我就叫你小白可好?”桑柔拿著刷子給顧珩的白馬刷著馬背,一邊自言自語道。


    “黑白相配,真是有緣。不過小黑現在在簡州,往後有機會,我介紹你們倆認識啊,你們倆可以發展發展感情哦……”


    “姐,小黑,還有這匹馬都是公的!”一旁五更聽著桑柔這話說得有些偏了,忍不住指出。


    桑柔聞言恍悟,想了下後,又說:“這人有短袖,馬可以搞短袖嗎?”


    五更:“……”


    桑柔繼續一本正經道:“要是他們都很直的話,也不好勉強,那……義結金蘭……呸……結拜兄弟也是可行的嘛,將來婚姻大事,也可請對方介紹介紹,人脈,啊不對,馬脈就是麽開拓起來的……”


    五更越聽覺得越離譜,忙說:“姐,你趕緊刷,太子待會兒要派人過來取馬了!”


    桑柔聽這話,這才猛停了腦中天馬行空的想法,瞪向五更,嗔怪道:“你不早說!”手上動作利索起來,一邊嘟囔道,“沒事跟我聊什麽天,分散我注意力,降低我工作效率!都怪你!”


    五更:“……”


    桑柔才將白馬收拾好,院外已經傳來急促繁雜的腳步聲。


    她心一提,心想這也忒快了些。


    她左右環顧一圈,扔下手頭工具,直衝一旁的飼料堆,中途還被木檻絆到,撲倒在地,弄得滿身濕泥,一臉灰土,卻來不及顧那麽多,起身鑽進草料堆裏,徹底掩住身子之前還不忘瞪一眼五更,嘴巴張合,好像在說,都怪你!


    五更極其無辜。


    這邊桑柔剛藏好,那邊顧珩帶著一群人進了院。


    五更機警,雖不明白桑柔為何要躲藏起來,心中無限困惑,但還是願意相信她,替她打掩護。


    世間有這樣一種感情,說來完全無道理,卻純粹真摯地感人,叫做無條件信任。


    十分荒唐,萬分難得。


    五更上前牽了顧珩的坐騎出去給他,並將離桑柔所在草垛近的幾匹馬都牽出來,以防那些人走近察覺到什麽。


    顧珩正欲牽過馬,看了眼躬眉順眼的五更,問:“這裏的馬匹都是你負責照料的?”


    ***


    還有更,但會很遲很遲~~【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碼完,明早起來應該可以看到!(⊙﹏⊙)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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