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懸中天,月華如霜。這萬丈峰頂的月光,似也要比人間的要澄淨得多,洋洋灑灑,盈滿天際。


    桑柔趴在亭子邊沿,支著臉賞月,亭子建於三麵臨淵的絕壁之上,庭外一顆古樹,根枝盤錯,結著白色四瓣花朵,在月光下熒熒閃著瑩潤光澤。


    有風乍起,卷著幾朵花瓣盤桓而落,桑柔伸出手,白淨的花瓣落在手心,清香盈鼻耘。


    “白日爬山的時候怨累,卻大半夜不睡覺有閑情在此處賞月?”顧珩的聲音驀然在耳後響起,桑柔手一抖,花瓣滑落,跌入風中,輾轉不知何處去。


    她沒有迴頭,隻是說:“太子萬人擁簇,怎麽得空跑到這裏來?”


    她話剛落,身旁空氣微漾,顧珩已掀袍落座,一股酒氣鑽入鼻中。看來喝了不少酒。


    她轉過頭,卻見顧珩正打開一酒壺,馥鬱清甜酒香霎時隨著唿吸鑽入肺腑。


    桑柔好些日子沒碰酒了,酒癮一下便湧上來了,盯著顧珩手中的酒,目光閃閃:“好酒啊。”


    顧珩笑著將酒壺遞給她踝。


    桑柔有些不可置信,今日怎麽這麽好說話?


    她遲疑了下,伸手接過,盯著顧珩的眼睛好一會兒斟探,見他眼色閑淡,這才將酒壺湊到嘴邊,喝一口。酒淌過唇齒,緩緩吞滑入肺腑,不烈,卻後勁十足。


    桑柔連喝兩口,頓覺身心舒暢。


    顧珩看著她心滿意足般地眉眼舒展開,伸手拿過酒壺,仰首就那麽徑直對著瓶口喝了一口。


    桑柔看著,微愣,眨眼,顧珩已又將酒瓶遞還給她。


    桑柔沒接。


    “怎麽,嫌棄?”


    桑柔趕忙接過:“怎會!”


    顧珩看她,眼光銳利:“是不會,還是不敢?”


    桑柔老實交代:“……不敢。”


    顧珩輕笑,轉看向亭外山月夜空,餘光所見,桑柔躊躇了一下,又再次喝了一口酒。


    “嗯……”酒勁很快上來,桑柔覺得臉頰微熱,她搖著酒壺,歪著頭,打量著顧珩的臉,月光花影,公子如玉,真是佳境如夢。


    她問,“太子莫不是吃了什麽仙丹,練就了不老容顏?連那個老頭都叫你師兄。太子,老實說,你到底多大了?”


    顧珩額角抽了抽,看她:“你不知道我多大?”


    桑柔又連連喝了幾口酒,口不擇言:“嗯,民間傳聞現在都得聽一半信一半。原來想你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不過,現在嘛……書中戲中的那些妖魔啊,鬼啊,都不是長得絕美姿容,絕頂智慧,能力超凡,我覺得你就很符合。你該真不會是修煉千年的妖怪吧?”說完,裝作驚恐地退開一些距離。


    顧珩唇角勾起,湊近:“嗯,被你說中了,那你可怕我?”


    桑柔對上他的眼睛,黑瞳綴著冷月白光,映著她的麵容。她不退反進,說:“聽說被妖怪咬了,也會變成妖,那你咬我一口,把我度成妖可好?”


    顧珩笑:“隻聽說想被度成佛的,沒聽過要被度成妖的。成了妖,你要做什麽?”


    桑柔說:“那要做的課太多了,先去把我親人給解救出來,然後去把燕王屁股打一頓報一下國恨家仇。接著去輾轉各地尋覓美食,天南地北胡吃海塞一頓,最後……”她停住。


    顧珩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最後要去做什麽?”


    桑柔眉睫顫了顫,說:“最後……最後啊……”她轉頭抬眸看向空中明月,喃喃:“若真能成了妖靈,你說,妖鬼之界是否相通?是否有可能找到穆止呢?”


    顧珩一愣,月光將她的臉鋪染地越發蒼白,她目光蒼茫,神色微惘。


    他說:“興許,他已轉世投胎了呢。”


    桑柔眸光暗了暗,低頭:“也是哦。那說明我們真無緣吧。即是無緣,也不好勉強。”


    顧珩說:“我還以為你會追尋,循著他蹤跡去人間找他。”


    桑柔轉頭,好似意外他會這麽認為,說:“不了。若是前世我們相愛,死後相隨倒不錯。可事實是他不喜歡我呀,那我追過去幹什麽?”


    “那他死了,你為何還要去找他的魂靈,你這不是矛盾嗎?”


    桑柔搖頭:“那不一樣。他為救我而死,我欠他一條命,這樣的恩情,我想還他,從此所有糾葛在這一世了結。若有來生,無牽無掛,相見不識,各自天涯。”


    顧珩心頭緊縮,靜默半晌,緊繃出聲:“桑柔,或許你對他的念念不忘,隻是因為欠下的恩情。”


    桑柔微微搖了搖頭,說:“感恩同感情不同,我從來都清楚。”


    顧珩點點頭,沒再說話。


    桑柔又連喝了好幾口酒,他卻沒有阻止,桑柔便奇怪了,問:“太子平素都不讓我碰酒,怎麽今日這麽好,還主動拿酒給我喝?”


    顧珩說:“這是藥酒,勁頭雖足,不過不傷身,還有助於你傷口愈合。”


    “這麽好?”桑


    柔又小酌了一口,“這是你們未已宮的獨門秘酒嗎?來日走時,能不能讓我帶走幾壺?”


    顧珩似看穿了她心思似的,說:“你又想拿去賣賺外快?”


    桑柔嘿嘿笑幾聲,算是默認。


    顧珩失笑:“你真是……”


    夜色愈發深濃,遠處千峰山林,在月夜中隻顯重疊暗影,雲霧無從可見。風卷著古木上的花朵紛揚飄落,草蟲窸窣是這人間別處的唯一聲響。


    峰頂崖邊的四角亭中,空了的酒壺滾落一角,亭廊木欄上,女子安靜趴著,已然入睡,一旁男子,以手支額,目光深深,將她望著。


    “阿柔……”他說,手伸出,輕落在她鬢角,細細描撫,“等這一戰結束,我就迴來接你。到時……就告訴你一切。”


    桑柔睡得很熟,這酒確實有療傷之用,但他拿來之時在裏麵加了少許的助眠的藥粉,他有意讓她多喝,便是想讓她沉眠。


    顧珩從懷中拿出一把簪子,摩挲端詳一下,別在她鬢發中,而後將她攬入懷中,抱起,往迴走。


    ***


    桑柔頭有些昏沉,身體倦極,仍眷嗜著軟衾想再沉睡一番,可心神卻不知為何慌跳得厲害,讓她睡得不安穩。掙紮著起床來,用涼水潑洗了臉,套上衣服,踉蹌著步伐,出門去。


    到了顧珩房門口,卻見房門緊鎖,她手觸上那黝亮的鐵鎖,手心一陣冰涼,她猛地醒神。


    顧珩舊日在未已宮的房間仍舊保留著。昨日,到了山上之後,顧珩便不讓她進他的房,說無需她伺候,她自然是能省一事是一事樂意之至地開溜。可即便是不願讓人窺探自己的*,在這樣的地方,也無需鎖門吧。


    桑柔心頭一跳,腦海想通什麽,急忙轉身向前殿跑去,跑了幾步,腳下一涼,鞋掉了,才知道自己渾渾噩噩地出來,鞋子都沒穿好。


    到了前殿,倒是有不少人,正紛紛散去。


    她抓住一人,問:“太子呢?”


    那人看著她,眼神中有怔詫,開口卻是:“你你你你……也是女的?”


    桑柔想起,這就是昨日指著華棲說女人的那個少年。


    她起來的時候頭發隻隨意用發帶盤起,此刻風風火火地跑了一大段路,已經鬆散得差不多,女相畢露。


    桑柔卻全然不管這些,抓了他衣領,厲了聲:“我問你,太子,你三師叔,他人呢?”


    那青年被她吼得愣了下,殿中其他人紛紛看過來。青年磕巴著作答:“師叔……師叔他剛走。”他伸手往外頭指了指,“師傅正在送他。”


    桑柔隨即甩開他,往殿外跑去,發帶徹底鬆落,黑綢般抖攤開,高高揚在身後,一路生風帶香,從眾人之中穿過。


    她跑到大門口,未已宮的現任掌門無度,也就是昨日喚顧珩師兄的那老頭,正轉過身來往迴走。大門吱呀作響,正緩緩合上,透過洞開的門扉,她可以看到一男子白衣翩然,身背挺拔,正快步離開。


    “太子!”她喊。


    顧珩聞聲即迴頭,看到她披散黑發,疾步跑來。他皺了眉,心頭卻忍不住動漾起來。


    還是讓她趕上了,昨夜終究還是自己心軟了,藥量放少了,助眠藥雖無害,卻仍擔心對她不好。


    桑柔氣喘籲籲在他麵前站定,麵唇蒼白,發絲淩亂,盯著他,眼中有怨懟和不解。


    “太子又打算這樣丟下桑柔一走了之?”


    顧珩斂了心緒,沉冷地看著她,說:“你不是物什,何來丟撿之言。”


    桑柔說:“那你這算什麽?昨夜那酒有問題吧,怪不得後來無知無覺地就睡著了,今日怎麽都醒不過來。”她咬牙,胸膛起伏,氣得不輕,“為什麽?”


    顧珩說:“這一戰並不樂觀。桑柔,戰場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桑柔顯然不領這套說辭:“該或不該,前前後後,我也上了好幾次戰場,我雖不想標榜自己,但幾年前俞嘯打高車族那一戰,反使空城計,引君入甕,將敵軍全部梟首,便是我出的計策。去年冬日,太子北伐樓國,我不是也將你們堵在北河南岸好幾日嗎?桑柔自知才智有限,比不過太子高謀遠略,但我自認為也不是個養在深閨,經不起風雨的人。我既然選擇了跟在太子身邊,就做好了出生入死的準備,不會吃你一口白飯!太子若是擔心我會累贅,我可以保證,但凡我作出任何一點拖後腿的行為,我自盡以謝罪。”


    眾人追著桑柔出來,這時紛紛擁堵在門口,聽到桑柔說這些話,都驚訝不已,這時看到顧珩本淡漠的表情在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頓時怒氣畢顯,他盯著她,說:“桑柔,你自己的命就這麽不珍重?穆止為救你這條命死了,多少暗衛為了保護你而命隕,還有成束,至今還未傷愈,而你就這樣說不要就不要?”


    桑柔微微怔住,而後別開眼,低低說:“是,我的命,並不值得他們這樣的犧牲。”


    顧珩臉上的怒意更甚,垂在身側的手緊捏成拳,眾人不禁心驚,隻覺


    得顧珩似下一秒就要狠揍桑柔一頓。


    桑柔這時卻抬頭,無懼畏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並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隻是,有太多時候,很多事情不可掌控。我仍慶幸自己能夠活著,看這無限河山的大好風景。正是因為那麽多人為我犧牲,我才覺得自己不能白白浪費自己剩餘的年歲,我必須要做一些事情,讓生命發揮一些價值,才不枉費了他們的以命相救。”


    崖上清風吹起,撩卷著桑柔的細發飄散開來,如黑緞在風中揚展,她臉色孱弱白皙,表情卻倔強堅定。


    她繼續說:“我承認我有私心。我的目的,太子很清楚,縱使我再相信太子,我也不能忍受自己什麽都不做枯等結果。你不懂,這樣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生命耗盡的可怕。我怕死,但更怕等死。就讓我跟你去吧。即便不能出謀劃策上場打戰,在一旁給你端茶送水也行,讓我有點參與實施進展。如果……”她臉上有些氣餒,眸色暗下來,歎口氣,“太子真的覺得我跟在身旁會拖累你,那便放我走吧。我自己的事情,我再另辟他法解決。如果能留著命迴來,再報太子救命之恩。”


    顧珩看著她,眼色深了深,明知她在以退為進,卻還是忍不住心頭惻隱翻湧。


    ***


    在逐步增加更新字數。


    還有,看這一部分的標題名,應該可以猜得到,桑柔即將得知顧珩的身份……風雨欲來,備好雨具哦!


    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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