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唯念原本不應該有這麽大力氣的。雖然她的步子還跟不上他,需要他將就,但她爬得已經比尋常的壯漢快很多了。許多常年生活在長空山一帶的山民,都追不上她。以前的顧唯念,絕對沒有這種體力。雖然她比尋常女子爬山快很多,絲毫不比男人差,也沒辱沒了將門千金的威名。但比起走慣了山路的壯年漢子,還是差一些的。


    顧唯念倒是很享受這種身輕如燕的感覺,步子愈發輕快的什麽似的。


    長空山的風景,越往上走越美。


    山中天氣多變,何況天色本就不好,天很快飄起了小雨,幸好薛少河有所準備,幫顧唯念撐起傘,道:“你慢一些,這麽急做什麽?”


    顧唯念奇道:“明明是你一路上都很急呀,這會兒卻怪我快了。”


    薛少河:“……”他是看她這麽精神亢奮的樣子很擔心呀好不好。


    一陣山雨飄過後,很快又停了。薛少河複又收了傘,和顧唯念一起繼續往山上行去。倒是這滿山的奇草仙藤被一場雨洗過後,愈發蒼翠鮮潤了。


    終於,顧唯念走累了,這才停了步子,四處打量一眼,想要找地方歇息。她們此時已經爬得很高了,顧唯念迴望一下山腳下,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她興奮道:“薛大哥,我還是第一次,這麽快就爬到這麽高,真是太好了。”


    薛少河:“……”他覺得一點也不好。他寧可顧唯念還是那麽嬌嬌弱弱的,不要這麽腳下生風,健步如飛。怪嚇人的!


    此地並沒有可供歇息的地方,連塊平滑的石頭都看不到,隻不過正好是個天然的平台罷了。薛少河拿出早已備下的一塊毯子,撲到地上,二人席地而坐。正平台不大,也不過幾尺見方,由於天不曾放晴,又才下過雨,群山隱藏在茫茫雲霧之間,仿若仙境。茫茫雲霧,很快就漫到了平台這裏。薛顧二人,便好似坐在大片雲海之上。


    顧唯念第一次見識到這般奇景,開心的了不得。她伸個懶腰,又自己揉揉走酸了的小腿,卻顧不得理會自己的疲累,滿心都沉醉在美景裏,口中讚歎道:“這裏真美。那位白梅道長住在這樣的地方,想來也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啊。”


    薛少河好笑道:“若不是高人,我還帶你來找她幹什麽?”他都說過好幾遍,那位白梅道長是個高人了好麽。


    聽他一再讚白梅道長,於是,顧唯念忍不住又開始舊事重提了:“薛大哥,你是怎麽認識的這位白梅道長?”


    薛少河道:“不是對你說了嗎?我小時候生了一場重病,幸得她給我治病。”


    “那你是生的什麽病?”


    “……”又來了,又來了。要問多少遍?


    “白梅道長不問世事多年,為什麽會給你治病?”


    “……”


    “你小時候生病是誰照顧你的,你的父母嗎?”


    “……”


    “是那位薛定昕前輩照顧你的嗎?”


    “……”


    “唉!”顧唯念表示很生氣,“早先在方家時,我那不是沒來得及問你這些事麽。這一路上,我都問你多少遍了,你就是不肯告訴我實情。薛少河,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問來問去,都是這幾句,能不能有點新鮮的?”


    “可是,你一次都沒迴答啊!”


    “我還沒想好怎麽迴答你!”


    “你是沒想好怎麽才能騙過我吧?”


    “……”顧唯念不傻,還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還真是不能隨便找個借口騙她。


    顧唯念又冷哼了一聲,道:“真是太不坦誠了,一點也不如向遠對我坦誠。向遠對我都是有什麽說什麽。我真後悔跟你來長空山,我不如直接去找向遠。就算是死,我也死在他身邊。那我這輩子才算值了。”


    顧唯念已經很久沒有拿向遠刺激過薛少河了。這會兒又提起向遠,卻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效果。


    薛少河看著顧唯念一雙慧黠的眸子閃動,那清澈明媚的黑芒裏,分明充滿了小小的得意和滿滿的作弄。她每次提向遠,分明都是在作弄他。他怎麽剛剛才看明白呢?他以前怎麽就傻乎乎的上了當,還真以為她多在乎向遠呢!


    或許是他當局者迷?


    薛少河深深歎口氣,一副十分傷懷的模樣,悠悠道:“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哪。”


    “什麽意思?”顧唯念一怔。


    薛少河依舊傷感道:“顧姑娘,憑你的才情,自然懂是什麽意思咯。”


    顧唯念當然懂。這兩句後麵,不就是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麽。


    這幾句《浣溪沙》讀來,不止能抒發薛少河胸中鬱結,還挺應景。眼前不但有山,還有個薛少河,她卻一直念著向遠。


    但是薛少河一個大男人,忽然對她說這種話,還是叫她心裏一顫。唉,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狠心太過分了。一而再的用向遠的名字作弄他。


    薛少河看她一眼,繼續故做傷心道:“眉眉,你真的還沒有忘了向遠?”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他!”顧唯念忍不住揚高了聲音,大聲道。這句話,她說的無比真心,可是薛少河怎麽就覺得他,她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呢?這模樣,分明像是跟向遠有仇。


    顧唯念迴答完了這句話,又看一眼薛少河,生怕他誤會一般,道:“算了,不提向遠了”為防薛少河太得意,她又道,“不想提他,提到他我就傷心。”


    薛少河追問道:“為什麽提起向遠,你就要傷心?眉眉,不如你告訴我,你和向遠的那些事吧?”


    “……”


    “要不跟我講講,你跟葉尋怎麽認識的?”


    “……”


    顧唯念唯有在心底長歎,報應來的可真快呀。她不想說什麽,他就要問什麽。


    薛少河看顧唯念無言以對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小樣,製住你還不容易。不過,他二人這有話不能說的樣子,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他也隻能長長歎息一聲,道:“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有幾件不願意對人提起的事。你看我對你多好,忠心耿耿的保護你,照顧你,隻要有人欺負你,我一定出頭教訓那些欺負你的人,每次錯過宿頭,我還要幫你生火、做飯、守夜。你還不是什麽都不肯對我說!”


    顧唯念理直氣壯道:“那你也有很多事沒對我說呀!咱倆這個樣子多公平!”


    隻不過,這種公平,她忽然很不想要。她想要另一種公平,那就是,她有什麽事都可以對他說,他的事也都要對她說。


    顧唯念本來還是喜笑顏開,但想起這種令人難過的“公平”,忽然就不開心了,她也歎息一聲:“薛大哥,咱們這樣算什麽?你騙騙我,我騙騙你。不對,是瞞著。你有事情瞞著我,我也有事情瞞著你。可是那離欺騙又能差多少呢?總歸就是,誰都沒有對誰敞開心扉。”


    “那咱們不如敞開心扉?”薛少河道。


    “那不行!”


    “……”看吧看吧,對她那麽好,還不是沒用。


    顧唯念看一眼滿臉鬱悶的薛少河,隻得道:“我是想把什麽都告訴你……可我已經先答應了朋友,什麽都不說。我要是說了,那就是背叛朋友啊!這種事,我顧唯念絕對不做。我爹說了,背信棄義最要不得!”


    “背信棄義這麽嚴重?不過是跟我說一些你的經曆,真的會背叛朋友嗎?”


    “真的會!”而且事態嚴重,涉及朋友小命呢。


    薛少河默默取下水囊,拔開水囊的塞子遞給顧唯念。


    顧唯念也確實渴了,捧起水囊開始喝水。


    薛少河悠悠道:“背叛朋友……朋友!我懂了,你和向遠是朋友!”


    顧唯念剛進口的水,立馬噴了出來。她覺得吧,薛少河故意給她這水囊,不是為了讓她喝水,是為了讓她噴出來!


    薛少河果然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到底還是讓他把話套出來了!他道:“你就早說呀,你跟向遠的關係,就跟和葉尋的關係是一樣的,對吧?”


    “……差不多。”隻不過一個是金蘭之交,一個是……媽的,她真想爆粗口,一個是見鬼的關係。她也不知道算什麽關係。


    顧唯念知道,薛少河想明白的事,她是無法繼續騙下去的。所以這句“差不多”,也算是承認了薛少河的話。


    薛少河終於笑了。


    顧唯念隻得繼續老實交待道:“所以,薛大哥你也不要傷心了嘛。我承認了,我之前好多事都是騙你的。向遠根本不是我的情郎,我還看不上他。哼,他名聲再響亮,也不入我眼。最初,我騙你是怕你對我不軌,拿他的名頭嚇唬嚇唬你。再後來……後來……”


    “後來你覺得作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喜歡一個有心儀對象的女人,那感覺真是不爽。再後來,他雖然能感覺到,顧唯念的心儀對象已經是他了,雖然他們還是在朝著崇蒼宮的方向趕路,還是在一步步接近向遠,但他卻覺得,向遠似乎距離他們越來越遠了。但是隻要他想一想,萬一向遠確實是跟顧唯念定了情的呢?雖然顧唯念流落江湖,也沒見向遠關心一聲,這種情郎扔了就扔了,但是在他們兩個人說清楚,徹底分開之前,他就一直死皮賴臉的追求顧唯念,那行為真的也不光彩。


    所以,顧唯念每次作弄他,他心裏其實……都很不好過。現在麽,確認了她隻是在作弄他後,他真是又想掐她一把,又想好好把她抱在懷裏揉一把。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心無掛礙的對她好了呀!雖然之前,他對她就已經好的很光明正大了!!簡直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稱,這個女人是他的!


    顧唯念聽薛少河這麽說,不好意思的笑笑,耍賴道:“你作弄我也不少呀!”


    “胡說八道,我哪舍得作弄你!”


    “你怎麽沒作弄我了?這一路上走來,你耍我少嗎?踩到獵人的陷阱,明明能上來,你假裝跌進去上不來,急得我直哭。看到有大蛇,上去砍死時故意給蛇咬一口,騙我說你中了劇毒,活不成了。嚇得我魂兒都飛了,就想著拿我的命換了你的也成啊!”


    這些無聊事,好吧,薛少河還真幹了那麽兩次。想起每次她都傷心欲絕的模樣,他心裏又暖又好笑,終於還是忍不住嗤嗤笑了。


    顧唯念氣得想揍他,於是真的很不客氣的朝他肩頭給了一拳:“你還笑!看我心痛的要死,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兩個人一來一去,顧唯念終於算是徹底坦白了心事,再也不遮遮掩掩,死鴨子嘴硬咬死不承認喜歡薛少河了。


    薛少河覺得她終於想通了,肯麵對內心真實的感情了,甚好甚好。


    顧唯念的粉拳自然是不能將他砸痛的,他毫不在意落在肩上的拳頭,隻是繼續追問道:“那麽,眉眉,你都這麽在乎我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肯告訴我,你和葉尋怎麽認識的?你剛才可是說了,有些事說出來,就是背叛朋友。這麽說,你們之間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否則,大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呀。說出和朋友的相識經過,也叫背叛朋友?”


    顧唯念:“……”


    看她左右為難,憋得滿臉通紅的樣子,薛少河又好笑又不忍。在她那吃的癟,終於全都還迴去了。


    顧唯念道:“方才你自己都說了,每個人都有幾件不能對別人說起的事!”真是的,她隨口一句話罷了,他就分析出這麽多道道來。還直戳要害!


    顧唯念不想歇息了,起身道:“咱們還是不要聊天了,繼續趕路吧。”


    薛少河:“……”他還真要跟葉尋一個女人搶女人麽?顧唯念真是很向著這小子……不,這女人哪!


    顧唯念不想再被薛少河問下去,便自顧自繼續往上麵行去。這小子要是再問她,她就把剛才問薛少河的問題再問一遍。真是的,他連身世都遲遲不肯告訴她,有什麽資格追問她那麽多事麽?雖然……在身世方麵,她也騙了薛少河……


    顧唯念既然繼續爬山去了,薛少河也隻得匆忙收拾一下毯子,起身跟了上去。


    長空山越往上,山路越陡峭。他們一路遇到的行人也越來越少。到了後麵,整個山間,仿佛已經隻剩了他們二人。


    通往頂峰的山路,就開鑿在懸崖峭壁上,一麵臨山壁,另一麵就是萬丈深淵。雖然有扶手擋著,瞧一眼也是膽顫心驚。但這裏也著實是美。腳下是大片的雲海翻騰,時不時有雲霧飄過,繚繞衣裾,人仿佛置身於天宮仙境。


    顧唯念笑道:“我覺得自己都要變成仙女了。世外高人住的地方,果然都這麽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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