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唯念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時分,被隔壁房間的動靜吵醒了。她的房間左手邊,是那位貞貞姑娘的房間。右手邊便是薛少河的房間。吵醒她的是薛少河屋裏的動靜。


    聽聲音是春平縣令申德帶人來了客棧。


    顧唯念忙穿好衣服,去了隔壁,才推門而入,就見申縣令正當著一幹衙役的麵,苦求薛少河答應幫他查這起案子:“薛大俠,就幫幫忙吧!我們地方小,人手也少。您身手好,又急公好義,打抱不平……”


    薛少河一邊打哈欠,一邊慢悠悠整理中衣。俊朗的五官充斥著倦色:“申縣令,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今日之事與我有何幹係?我昨日已報案了,該做的我都做了。今日我該上路了,莫耽誤了我投親。”


    申縣令道:“薛大俠,您就別推辭了。那可是一千多條人命啊,就這麽不知所終了。您不幫著找找,他們該怎麽辦?就這麽死了,還是被人家弄到哪裏去百般折磨了?薛大俠,您想想啊一千多條人命啊!薛大俠!一千多……”


    薛少河打斷申縣令,道:“這並非我分內之事,我又帶著個年少體弱的妹妹,根本走不開,何況……”


    申縣令道:“令妹由在下保護。”


    這話說得,真是夠謙卑了。在下……顧唯念聽著都有些不忍心了。


    然而薛少河依然不肯賣這個麵子,又道:“申縣令明明有這麽多衙役可用。何必非來請我?”


    申縣令道:“薛大俠有所不知,他們去了南瓜鎮和石頭鎮,發現兩個鎮上果然都沒人,雖說也在鎮上查找了一大圈,可惜一無所獲。”


    薛少河道:“他們找不到,我怎麽可能找到?”


    申縣令道:“薛大俠一看就有過人的能力,是個非凡之人,小官手下的差役哪裏能跟薛大俠比呢?”


    薛少河被恭維得很舒服。申縣令的態度也十分令人難以拒絕。


    申縣令繼續道:“何況薛大俠一表人才,氣宇不凡,急公好義,路見不平……”


    薛少河打斷他:“行了行了,申縣令容我再想想?我妹妹進來了,我要跟她單獨坐一會兒。”


    申縣令忙道:“好好好,薛大俠先想想。隻是這種事,還望薛大俠早早出手相助。萬一晚了一時半刻,還不知會出什麽事。”


    申縣令帶人退了出去,順帶還幫著關好了門。


    顧唯念來到薛少河身前,兀自坐到一把椅子上。她笑問道:“薛大俠又要管閑事了?”


    薛少河看了一眼顧唯念,她剛起來,雖然已清醒,但還是帶著一些慵懶和倦容,此刻淺淺一笑,別有一番風情。薛少河不由勾起唇角,唔,隻要看到她,他就莫名的心情好。


    顧唯念催促道:“說話啊!”瞧著她傻樂什麽?


    薛少河道:“眉眉不高興了?”


    顧唯念道:“我可沒不高興,其實……”


    “其實你也想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薛少河笑。


    顧唯念也笑道:“不僅如此,我也擔心那兩個小鎮上的人。”


    “你就不擔心我?萬一我又被人弄得半死不活了呢?你這丫頭怎麽記吃不記打啊?!”


    顧唯念果然擔憂起來:“對呀,石頭鎮上有高手的蹤跡。”


    薛少河哈哈大笑起來:“放心,我這次一定會小心。上迴栽了跟頭,往後不可能再栽第二次。除非……”他賣了個關子,拉長了調子,不肯再說了。


    “除非怎樣?”


    薛少河慢悠悠道:“除非那些惡人有本事再弄個厲害陷阱,被抓的又是你。”


    顧唯念想板起臉,結果卻情不自禁低頭一笑。


    薛少河忍不住微微眯眼:“看吧看吧,還不承認喜歡我!”


    顧唯念聽了這話,立刻從甜蜜的情緒中清醒了,瞪他一眼:“走你的吧。一個大男人,天天欺負我也好意思。”本來還想纏著他一起去的,現在看,還是不去得好。


    薛少河唯有歎氣。小姑奶奶說話真是不講理,他哪有欺負她?


    顧唯念起身走開,薛少河伸手一抄,結果還是沒拉住她。小丫頭這迴的動作還挺快的嘛!


    ……


    薛少河連夜和春平縣的捕快們一起走了。顧唯念又迴到房裏,隻是已經不能安穩入睡了。天蒙蒙亮時,顧唯念實在睡不下,便起床了。與此同時,薛少河等人也早已在石頭鎮重新檢查了一大圈,又往南瓜鎮去了。


    薛少河重新來到南瓜鎮後,這才發現,這個小鎮比他最初所認為的更加美麗。這個小鎮被幾條蜿蜒曲折的溪水穿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淙淙溪流,綠樹紅花,青石板路清幽潔淨,整齊的房屋雅致敞亮。唯一不妙的是,這裏空無一人。薛少河將這裏翻了個底朝天,依然一無所獲。


    身邊的官差們已經疲憊不堪,薛少河隻得進入一家客棧,讓大家先小睡片刻。這些官差也就比普通人多懂一些拳腳功夫,經不起這麽折騰。


    待官差們都歇下後,薛少河獨自出了客棧。


    春平縣衙的官差雖說也算盡心,可能力實在差。昨夜也沒尋來幾個附近鄉村的村民問問,知不知道南瓜鎮和石頭鎮村民的去向。


    這幾個村子隔得也不算很近,最近的兩個村子,也隔著幾裏地。如果臨近的村子沒有鬧出大的響動,便是鄰村,隻怕也會以為一切正常。但薛少河還是決定一探究竟。


    薛少河才步出客棧,忽聞陣陣銅鈴聲,以及雜亂的馬蹄聲。聽到這動靜,他便料定是有商隊進來了。


    官差們才躺下,還沒睡死,被外麵的聲音一吵,也先後醒了,便也先後出了客棧,果然瞧見進來了一支商隊。


    商隊的人見到官差,明顯加快了步伐。領隊打馬來到薛少河一行人近前,下馬拱手行禮道:“看諸位打扮,想來是春平縣的差爺?”


    為首的捕頭道:“正是。”


    領隊道:“差爺來的正好,我等來時路上,見到一起怪事,正尋思是否要報官,可巧便遇見差爺。”


    捕頭道:“可是石頭鎮人失蹤一事?”


    領頭人一怔,又了然道:“想必諸位差爺是來查案的?”


    不待捕頭答話,那領隊看看四周,變了臉色:“差爺,莫不是這裏也……”


    捕頭道:“正是,這裏也無人了。”


    商隊中人無不臉色大變。


    薛少河想起昨日見到的商隊,奇道:“為何商隊總是中午才到?”


    昨日薛少河與顧唯念一路沿著商道行走,並未見過一個商隊,直到臨近中午才看到一支商隊。今日又是如此。


    那領隊道:“我們來時路上聽沿途有人說,這裏近來不太平,最好於一日中陽氣最盛的時辰經過,方可保太平。以前並沒有這個說法,是這幾日才傳開的。”


    薛少河奇道:“還有這樣的說法?不知這裏怎麽個不太平法?”


    領隊道:“不知這位公子可曾聽說過鎖龍井?”


    ……


    顧唯念在客棧吃過早餐後歇息了不大一會兒,便尋了借口去隔壁房間,那裏已換了一對中年夫婦。那位貞貞姑娘早已不在了。顧唯念百無聊賴,便讓小二尋了個話本,躲房間裏看。薄薄的話本很快翻完,她於是又出來散心。春平縣令早就安排了官差跟從保護。


    顧唯念在春平縣城內逛了一圈,頓覺無趣。這個縣城著實不好玩。商鋪少,市井一點也不熱鬧繁華。幸而百姓生活還算安穩。這裏的治安看來也不錯,她身後根本用不著什麽官差。申縣令未免太客氣周到了些。


    顧唯念將幾條街市都逛了一圈,心中反而掛念起薛少河了。也不知他那邊如何了。


    一直到晌午腹中饑餓,她這才驚覺時辰不早了,忙對身後官差道:“也不知我大哥那邊如何了,咱們還是先迴客棧吧。我怕他來了,找不到我。”


    一個官差笑道:“這卻不必擔憂,令兄那邊若有消息,官衙自有人會來找咱們。”


    顧唯念道:“申縣令真周到。”


    官差又道:“時辰不早了,薛姑娘是否餓了?大人交代,一定不能慢待姑娘。前麵有家烤鴨館,不知姑娘吃不吃得慣?”


    顧唯念笑道:“也好,就去那裏吧。”如果味道不錯,還可以打包帶迴去一隻,給薛少河吃。


    顧唯念在官差的指引下來到烤鴨館子前。館子雙門大開,簾子也挑開了,一個漢子在招唿館內的客人,一個模樣俏麗的年輕媳婦正站在館中一角桌案前片鴨子。


    緊鄰烤鴨館的居然就是春平縣的驛館。顧唯念看到驛館前懸掛的招牌,好奇道:“春平驛館居然在這裏。這驛館看起來很不錯呀,為何申縣令要我們住客棧?”


    顧唯念並未誇張。這驛館著實不錯。建築形式很古樸,像是百多年前的古建築,而且看起來很大,簡直比春平縣衙還要氣派。驛館再往前一小段路,就是西城門了。緊鄰這驛館的竟是一家小小的烤鴨店,真是不相稱。


    驛館內飄出飯菜香味,混合著空氣中的花香,兩種不相幹的味道交纏在一處,竟然莫名勾人。顧唯念透過驛館大門,瞥見影壁後頭影影綽綽的繁花。鮮紅似血,嬌豔若李,大如滿月,端是罕見。她一時沒忍住,道:“這是什麽花,太美了。”話畢,便進去了。


    兩個官差隨後跟了進去。一個道:“薛姑娘,這驛館……”


    “啊——”


    官差話未說完,便被顧唯念一聲一波三折的驚叫打斷了。


    原來,顧唯念走過了影壁,來到那美麗又繁盛的紅花前,孰料卻看到紅花叢後頭一個瘦小的弓背身影。那瘦小的身影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不由迴過頭來。


    顧唯念頓時驚得魂飛魄散,大喊出聲。她看到了一張扭曲、恐怖、變形的臉。那已經不是人的臉了,分明是個厲鬼,是個妖怪。鼻子是一塊燒焦的黑炭,嘴巴一邊又厚又歪,眼睛半眯著,成一條線,上下眼皮有一段已粘連在一起,永遠不能完全張開了。他隻有半隻耳朵,右邊的耳朵已經不見了,麵頰上全是扭曲的疤痕。從後麵看,這人是有頭發的,從那花白稀疏的頭發可以看出,這人年齡不小了。從正麵看,顧唯念才發現,這人前半個腦袋都是禿的。


    兩個官差連忙上前喝道:“老殘,你嚇到縣太爺的貴客了。”


    那個叫老殘的醜八怪這才道:“原來姑娘是縣太爺的貴客,驚擾了姑娘是小人的不是。多年前,小人家中失火,沒能及時逃出來,所以成了這個樣子,讓姑娘見笑了。”


    他的嗓子可能被大火濃煙熏壞了,說話聲音很難聽,簡直比鐵鍬拖過青石板路的聲音還難聽,聽得顧唯念頭皮發麻。隻是這番解釋讓顧唯念頗為內疚,她道:“是我驚擾老人家了。”人家的臉都毀成這個樣子了,她卻對著這張臉大唿小叫,多傷人心哪!


    那個叫老殘的咧嘴笑了笑,那笑容應該是個苦笑,眼神裏分明有無奈和苦澀閃過。然後,就聽老殘道:“小人今年三十了。”


    顧唯念更加抱歉了。


    老殘道:“大火後,小人的頭發都燒光了。後來也曾長出來過,但隻長後頭,前麵的頭發並不長。或許是小人後來心思過重,頭發也白得快了一些。”


    他的前半個腦袋頂上也有疤,想來是燒傷後長不出頭發了。受了這麽重的燒傷,居然還能活下來,這老殘也真是命大。就連“老殘”這稱唿,想來也是別人送的綽號,專拿他的麵部取樂的。


    顧唯念不願再觸及老殘的傷心事,便顧左右而言他:“這裏不是驛館麽?怎麽靜悄悄的,隻有你一個人?你在燒飯麽?我聞到飯香。”


    老殘拿起身旁一個食盒,往顧唯念那裏遞了過去,食盒裏依次是幾樣精致小菜,一盤鮮筍炒肉,一海碗濃濃的排骨湯。


    顧唯念聞到的飯香,是排骨湯發出來的。這香味十分勾人,令人垂涎欲滴。她情不自禁道:“好香啊。這香味飄得可真遠。”


    老殘道:“我在裏麵加了很罕見很珍貴的調料。”


    顧唯念道:“是什麽調料?”


    老殘神神秘秘道:“這就是秘密了。”


    一個官差道:“一碗湯罷了,賣什麽關子?”


    老殘隻好道:“其實,這調料叫枚香。”


    顧唯念道:“枚香是什麽?”


    老殘道:“是專在祭拜神龍的食物中加入的調料。據說神龍吃了,脾氣會變好。”


    “祭拜神龍?”顧唯念聽得迷迷糊糊。


    一個官差道:“原來你是要祭拜神龍。這調料的事,我們怎麽沒聽過?”


    另一個官差道:“管那麽多作甚。既然趕上了,咱們也要祭拜一番才好。”


    先前的官差附和道:“也對。老殘,你且等等,我這就去買隻烤鴨來祭拜神龍。”


    兩個官差說完,竟然都走了。好在烤鴨館子就在隔壁。


    顧唯念又問老殘:“為什麽要祭拜神龍?神龍在哪裏?”


    老殘說話的速度很慢,聲腔又怪異,說出來的話神秘又恐怖,真是說不出的詭秘:“神龍自然在鎖龍井中。”


    “鎖龍井?”


    老殘道:“這驛館裏有個鎖龍井,原本被這些花擋著,井蓋也被埋在花根下。不巧啊,前段時間被人挖出來了。”


    顧唯念仍舊聽得迷迷糊糊:“我還是不太懂。”


    老殘道:“既然薛姑娘如此好奇,那不如跟老朽來瞧一瞧那鎖龍井,就在花叢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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