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慚愧道:“難為你還肯叫我一聲白姑姑。”


    薛少河雖然已經知道白梅瞞了他很多重要的事,但依然相信白梅此來,必不是來害他的。何況左童成既然都要躲著白梅,他便更篤定白梅不會對他不利。他笑道:“白姑姑雖然瞞了我許多要緊事,但我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你幫過小侄多少次,小侄自是銘記於心。更何況”他話鋒一轉,又道,“白姑姑就算這番不顧及我,也會顧及眉眉的,對吧?”


    白梅羞愧道:“少河,你說這話是要愧煞我麽?”


    薛少河可不敢這時候得罪來救命的人,忙又道:“小侄可沒有絲毫怪白姑姑的意思,白姑姑不要多心。”


    他說得很認真,看來倒真不像是怪罪。白梅方才一心隻覺羞慚,故而以為薛少河是在諷刺她,如今看薛少河這副模樣,不由去想這小子又再打什麽主意。看看倒在一邊的顧唯念,她便立刻明白了,薛少河是讓她先救顧唯念哪!


    白梅想笑,可這樣的情形下卻又笑不得。這小子,到了這時候還是放不下顧唯念。隻怕他自己心裏也夠矛盾夠難過得了。


    左童成已經沒空聽這些人拖延時間一樣唧唧歪歪了,怒道:“臭道姑,你做什麽不好,偏要趕來送死!”


    白梅眉目一冷,一個旋身,朝左童成處過去。幾名洗劍閣弟子迅速擋在左童成身前。誰知白梅方才的動作隻是騙騙人,她中途變換身形,居然擋在了顧唯念身前。


    這下“小三”可算能鬆口氣了,顧唯念已經有人照拂,他隻要護住車板上的兩個男人就好。


    白梅道:“左童成,我知道你座下弟子武藝超群,畢竟也都是洗劍閣出來的,尋常人等萬萬及不上。何況你們人多,我和這位小兄弟未必擋得住。可那又如何?左相隨後就到,你跟他做對,無異於以卵擊石!”


    顧唯念狠狠瞪著左童成,大聲道:“根本不用等我爹來。咱們隻要再多拖一刻鍾,這老匹夫就要全身癱瘓,成了廢人。到時候我看他手下這幫弟子,是否還會對他忠心耿耿。”


    白梅聞言大喜,道:“如此甚好!這等下場,正是他左童成該有的!”


    左童成此刻再也無法可施,隻得道:“薛少河,你們聯手給我下藥,無非是想找機會逃命。好,你現在將解藥給我,我便放你等離去!”


    白梅忍不住大笑起來:“真是天大的笑話!到了現在,究竟是誰放誰?”


    左童成又開口想說什麽,忽然嘴卻歪了,聲音也發不出了。他麵色因為驚嚇變得慘白,他手指向薛少河,然而他的手臂都不穩了,居然開始哆哆嗦嗦。此刻的左童成,便好似一位垂暮之年的病弱老人。


    薛少河大笑道:“真是報應。白姑姑,根本不必等顧佑平來這裏,蝕骨粉自會徹底讓他變成廢人,咱們走便是!”


    小三橫劍於身前,向麵前幾個同門師兄弟道:“幾位師弟可還有誰想來試試我手中這把劍麽?”另外幾人自是不會在這種時候輕舉妄動。


    白梅扶起顧唯念,又環視四周,道:“貧道雖說武功不濟,可這麽些人裏,殺他個把人想來也問題不大。有誰想來試試麽?”


    顧唯念軟軟靠在白梅身上,身體雖無力氣,目光中卻是無畏無懼,仿佛根本不將這些人看在眼裏。


    為了左童成賣命自然是不值得的。諸位弟子麵對這樣一行人,自是無人肯動。白梅扶了顧唯念上車,與她三人同坐,小三駕車而去。至於先前的車夫,早不知悄悄溜到哪裏去了。


    待馬車漸漸遠離了左童成一行人,白梅這才道:“左童成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想不到今日被你們三個隻剩半口氣的家夥給害成了廢人。”


    顧唯念道:“是他太輕敵了。他一定以為我們已經絲毫無還手之力了,也絕對想不到我還有這等能耐。”這都多虧了薛少河連日來的調、教。她練習他傳授的內功心法,身體都靈便了許多。


    薛少河道:“咱們還沒安全,他們很快會追上來的。”


    顧唯念奇道:“為什麽?”


    薛少河道:“你真以為葉尋會給我蝕骨粉?這種東西如果可以亂送人,他怎麽也得送你一些防身吧?那隻不過是一些藥效比較奇特的麻藥。我自己特製的。再過兩刻鍾,藥力就過了。”左童成雖然是洗劍閣的人,但卻並沒有被處治過,自然不知道真正中了蝕骨粉的人是什麽滋味。所以,薛少河很容易便騙過了他。


    顧唯念問道:“那你對我們說……”


    “要騙過左童成,隻能先騙過你啊。不然你覺得自己很會唱念做打麽?”發現左童成中毒,顧唯念麵上的欣喜得意,可是真真切切的,任誰也看不出是作假。因為顧唯念本來就沒做假。若是讓顧唯念知道,那隻是一些藥力很快會過去的麻藥,她能不能演戲演得逼真一些,可就不好說了。


    顧唯念:“……”


    白梅勸慰顧唯念道:“放心,我一路走來都留了訊息給你父親。他很快會找來的。到那時候,別說一個左童成了,再來幾個也不怕。”


    顧唯念不由笑道:“我爹的功夫那麽厲害的?”她並沒有提父親帶來的私衛。那些短時間內被募集到相府的私衛,真本事到底如何,問問薛少河也該知道了。所以,真正厲害的隻有父親,以及父親能聚到的老朋友們罷了。她隻知道父親文武雙全,還真不知道父親真正的實力到底如何。


    白梅道:“那是自然。”說著,瞟了一眼薛少河。這一眼,勸說和警示意味十分明了。薛少河若不想找死,就該看聽她的勸,不要輕易跟顧佑平做對。


    薛少河卻好似沒看到白梅的目光,隻是對趕車的人道:“兄弟,謝了。”


    小三道:“職責所在,幸不辱命,諸位安好就好。”


    薛少河道:“隻怕要勞煩你再快一些了。”


    小三果然加快了速度。


    路途有些顛簸,速度一快,顧行便連連蹙眉。他的一身傷都是被小三打出來的,全身上下此刻輕輕碰一下都會疼。這可不似薛少河隻是疲累,顧唯念是體內有蠱王作亂,路途顛簸縱然難過,卻不會似他那麽痛苦。隻是為了麵子,他也不肯哼出聲來,隻能死死忍著。


    顧唯念心裏想著顧佑平和白梅的關係,想著父親知道薛少河的存在,卻不曾做什麽,有心立刻弄個明白,正要開口問白梅,眼角卻瞥見痛苦的顧行,這才察覺到顧行不對勁。他此刻眉峰緊蹙,額上冷汗涔涔,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扣進肉裏。她不由擔心道:“大哥,你怎麽樣了?是不是很疼?”


    顧行眉峰立刻舒展開了,隻覺得一身的傷似乎也沒那麽疼了,含笑搖頭道:“無妨。”


    小三迴頭瞧了他一眼,道:“顧公子,真是對不住,但我也沒有法子。左童成一直盯著,我不能不做做樣子。”


    他適才已經是幫了眾人大忙,顧唯念哪裏會怪他,忙道:“哪裏得話,還得多謝你放了我大哥一馬。還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小三不好意思道:“顧姑娘言重了,我姓林,閣主叫我小林。我還是太謹慎了些,左童成目光如炬,我實在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太多花樣。真是有愧閣主托付。”


    他說話委實實誠了些,看起來是個很可靠的人,也怪不得葉尋會將他安插在左童成身邊。


    顧行道:“眉眉說得對,這次我們能順利脫困真是多謝你了。”


    薛少河往顧唯念和顧行那裏瞟了一眼,這兄妹倆此刻還真是觀點一致哪。


    顧行又對顧唯念道:“大哥這次還得多謝你。”


    顧唯念道:“謝我什麽?我也沒做什麽。要不是我一聲不吭就這麽跑出來,害得你千裏萬裏的找我,你也不會受了這麽重的傷。你還是先歇會兒,別再說話了。等爹找來,咱們就安全了,他老人家一定能治好你的。”普通的外傷,父親有錢治。若是內傷,爹自然也有法子治的。她忽然想起什麽又道:“白姑姑醫術了得,也能治好你的。”


    顧行道:“別說傻話,我待你好本就是應該的。你待我不是一樣很好麽。眉眉,你……”


    薛少河實在聽不下去了了,翻個白眼道:“顧行,你放心吧,方才左童成要對你不利時,眉眉並不是真的要為你去死,她就是騙騙左童成罷了。怎麽說你也是她大哥,她怎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砍斷一隻手呢!”


    他本來想安靜一會兒,等恢複氣力,他還有許多事要問白梅,還有許多事要做呢。可他看著顧行和顧唯念眉來眼去,嗯,其實沒有,郎情妾意的,嗯,其實也沒有,就是覺得不舒服。他實在安靜不下去了。


    薛少河並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妥,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好人。他實在不想看顧行這麽自我陶醉,自我感動下去了,必須叫醒顧行。真是的,他憑什麽自我陶醉呀,那個眼神,好像眉眉是他的人了一樣,惡不惡心呀!他是不是忘了,他是顧唯念的大哥這件事了?


    顧行嗤笑道:“薛公子,你是我妹妹的什麽人?她做什麽想什麽,輪得到你管?”


    薛少河麵色立刻變得很難看。是啊,他又是顧唯念的什麽人?他們本來應該是仇人。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的父親就是死在顧佑平手裏。可是他在幹什麽?他到了此時還不忘吃醋,這行為,無異於比顧行愛上顧唯念更加大逆不道。


    與人鬥嘴從未輸過的薛少河,這一次終於輸了,他冷著一張臉,轉過頭,再也不想多看顧行一眼。


    顧行很得意,咧嘴想笑,誰知車子一顛,他身上的傷口被觸及,那笑意便化作了悶聲一哼。他實在太痛,但仍要忍著。


    顧唯念本來有些生這兩個人的氣。顧行一哼,她便顧不得生氣了,關切道:“大哥,你是不是很難受?”


    顧行頓時又不覺得難受了,麵上笑得雖虛弱卻開心:“我真的沒事。”


    顧唯念對白梅道:“白姑姑,你可有止痛的丸藥?”


    白梅搖頭道:“此行走得匆忙,什麽都沒帶。隻怕顧公子少不得要忍一忍了。”她說著,上前來替顧行把脈,而後道,“顧公子髒腑未受損,待靜養幾日,傷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顧唯念點點頭放下心來,隨後又去看薛少河。她知道,他身上經常會帶著一些丸藥。他行走江湖,總是準備得足夠充分。薛少河沒有看她,他隻是出神的望著遠方的荒野。


    顧唯念想開口叫薛少河,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行一直靜靜瞧著她,此刻先她一步開口道:“眉眉,我真的沒關係,你不必向別人求藥。”


    顧唯念便也不再堅持,沒再開口說什麽了。隻是看著顧行難過的樣子,她又有些不忍心。


    其實,她原本與顧行也不相熟。隻是爹既然選了他為嗣子,她又沒有兄弟姐妹,便也就高高興興接受了。很快她便覺得,家裏有個哥哥也不錯。父親在朝堂上忽然如日中天,家中每日來客不斷。雖然大部分都被爹擋駕了,但也擋不了所有。爹實在不願意見,又不能阻止人家進門的,就安排家眷接待。她其實很不耐煩接待客人,幸好凡事都有哥哥在前頭頂著,她也就樂得清靜了。況且,顧行也著實優秀,容貌出眾,品行端方,待人溫和有禮,對她也是關心備至,卻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所以,她就更滿意這個哥哥了。直到顧行幾次對薛少河下殺手,她才發現這個大哥的另一麵著實可怕。但她總是不忍心看著一個對爹言聽計從,對她也是關心備至的人受苦的。


    薛少河忽然往她們兄妹這裏瞧了一眼,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藥瓶來,丟到顧行腳邊:“吃一粒吧,你很快就能跟方才的左童成一樣。不過傷口倒是不會疼了。待藥力過了,疼勁兒也會小得多。”話畢,又發呆去了。


    顧行愣住了,失神片刻,這才迴過神來。但他終究還是沒碰那瓶丸藥。他之前有幾次,竟跟著魔一般,恨不得殺了薛少河,過後想想,連自己都有些不懂自己。此刻被一個自己曾經一心要弄死的人這麽寬宏大量的對待,他心裏的滋味著實有些不好受。


    他自己太清楚,自己的克製、有禮、大度,很多時候都是被迫的。他很小就是個孤兒,為了能容於族人,他隻能慢慢變成了長輩都喜歡的樣子。可是他捫心自問,換了他遇到薛少河這樣的事,他做不到這麽寬宏大量。


    承認自己不如情敵,真是不好受!


    可是顧行不得不承認,顧唯念眼光果然好,她喜歡的人,比他強。武功,人品……他以往還覺得,薛少河隻怕不是真心。但此刻,他甚至已經不敢說,薛少河不如他愛顧唯念了。


    顧唯念看了一眼薛少河,想開口說什麽,也終究沒再說,隻是撿起藥瓶自己倒了一粒藥來喂給顧行吃了。


    接著,一車人便無話了。白梅看看三個年輕人,也不由輕輕一聲歎息。


    顧唯念聽到白梅的歎息,忽然很想大哭一場。事到如今,如她這般玲瓏剔透的心思,又哪裏會看不出薛少河與顧行的心思。他二人說話古古怪怪,到底是為的什麽,她再清楚不過了。隻是,她並不敢去深想這件事。


    她跟他們兩個,隻怕沒一個是有緣分的。顧行也就罷了,她在察覺顧行對她有情後,隻盼著顧行早些歇了心思才好。可是薛少河……好端端的,她的薛大哥忽然就成了本該與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白梅看看顧唯念,又看看薛少河,忽對顧唯念一笑,道:“顧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難過。有些事,待你父親來了,自會……”


    白梅話未完,笑意便僵在唇邊。


    馬車前不遠,有人擋住了去路。攔路的是三個男人,看上去都是三十開外的年紀,各個膚色發紅,發色發藍,五官卻又與中土人無異。這三個人,就好像是憑空忽然出現的。


    三個藍發人中,有一人指向馬車,對另外二人道:“蠱王就在那輛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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