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遠遠的天空之上傳來轟隆隆低沉的悶雷之聲,大雨傾盆而落。


    室內無聲。


    正襟危坐在金椅上的皇後,緊緊閉著雙目好像是在養精蓄銳,準備著投入接下來落在她頭頂上的狂風暴雨。


    華月姑姑垂頭跪在地上,一側的臉頰紅腫著,這麽多年裏,皇後頭一次給了她一記重重的耳光。


    掌事宮女唐玉嫆偷走了皇後的秘密令牌而不見了人影,誰都知道她想去做什麽事。太子妃仗義執言、出手相救的畫麵,仿若在這個大雨傾盆而落的夜裏不停的迴放著......


    一道閃電疾馳,撕裂天空,雷聲滾滾,悶吼而來,仿佛就在頭頂上緊貼著房頂的琉璃瓦片上炸開,‘嘩啦’一聲,像是室外的什麽東西隨風而倒。


    “傳旨,皇後立刻前去麵聖!”


    禦前管事的太監若雨夜的幽靈使者一般,悄無聲息,突然間就出現在大殿上。聲音好似來自遙遠地獄的召喚,毛骨悚然,震得棚頂嗡嗡作響。


    皇後坐在那裏,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這個時候聖上傳她過去,對於她來說應當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公公,外麵傾盆大雨,暫且稍待片刻,我去給皇後取件避雨的衣裳披上,就過去。”華月姑姑起身上前道,“皇後惦心著聖上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惦記著聖上的身子,聖上感激,”公公麵無表情道,“明個兒,可能就不用惦記了......”


    “公公,這些年來,有勞公公伺候在聖上跟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皇後都記在心裏邊呢!


    皇後每年都吩咐我給您備下一件器物,快擺滿了一間屋子。


    雖不是貴重珍品,卻也是罕見稀物。


    您隨時隨地過來取。”華月姑姑說道。自然是聽出了公公話中‘明個兒,可能就不用惦記了’之意。


    “說得不錯,你這嘴是抹了蜜了,”公公道,“走吧,越磨蹭越沒好處,我能效勞的,全力以赴。”


    稍刻,華月姑姑從宮人手中接過一件大氅給皇後披上,看著她死灰一般的臉色安慰道:


    “聖上恩寵皇後,皇後操持後宮這麽多年,又有皇後祖上父兄幾輩人忠心耿耿保得勝觴江山穩固,可能是聖上有些事情想問問皇後,一會兒就迴來了。”


    “是的,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皇後道。


    “可快著點兒吧!”公公催促道。畢竟渾身上下澆得濕透,衣裳遝貼在身上,腳下流了一灘水。


    出得門來,茫茫而落的大雨仿佛是一道水簾,從天空直接扯到地麵,手中的油紙傘起不到多少作用了,沒走出多遠,幾人渾身皆被澆透。


    ......


    室內安靜,聖上端坐在桌前注視著她。


    桌上橫放著一把出鞘了的寶劍,閃爍著的、幽幽藍光的劍刃騰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令她的身子不自覺的打顫!


    整個人都被大雨澆透,妝容已花,他的眸子當中反射出她的樣子有些失真,看上去更有些個不忍直視感。


    “皇後,朕對你如何?”聖上問道。聲調不高不低,不急不慢。


    ‘撲通’一聲跪下,皇後瑟瑟發抖道:“聖上對我恩寵有嘉,感激不盡!”


    “恩寵有嘉,感激不盡?”聖上鎖眉問道,“為何,為何要殺死朕最心愛之人?這就是你的恩寵有嘉,感激不盡嗎?”


    “沒有,”


    皇後堅決否認道:“我絕對沒有殺死聖上最心愛之人,連這樣的想法都不敢生出一絲一毫!我對天起誓!我以我張家幾輩人起誓,我沒有殺死聖上最心愛之人!”


    顯而易見,皇後寧死不肯承認了!


    因為她知道了貴妃的死訊,死人還能再次站出來指證她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即便是再出現其他的人證,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死不承認!


    這麽多年她了解聖上,他最恨嫉妒心強盛、陰險狠毒、表麵上是一副老好人的女人!


    而她,摘下慈愛悲憐的老好人麵具,骨子當中就是那種女人,她自己更了解自己。即便是此時此刻,她不也一樣心黑手辣的在製造著延慶宮的悲慘事件嗎?


    難道不是嗎?


    暗裏觀察著一切,趁亂私自調禁衛將延慶宮給團團包圍,甚至將窗子都用木板釘死。又放話說,讓太子與太子妃自行在宮中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事情進展到了這一步,假太子必然是真不了,然而,令太子妃與延慶宮全體人等通通與他一起陪葬嗎?就算是一條狗被逼急了都會跳牆,何況是一個窮兇極惡、白日夢破碎的假太子!


    大勢已去,他自知有命難活,一個手上粘滿弑母鮮血的人渣,他能任著延慶宮中的人等自生自滅,那真的就不是他了!


    ‘啪嚓’


    陡然間摔碎在皇後跟前的茶碗碎骨粉身,崩濺而起的碎碴將她的臉割裂,鮮血與濕漉漉的頭發上的雨水混合在一塊,啪嗒、啪嗒的往下落著......


    “鴨子死了,就剩下了嘴硬!貴妃死了,就沒有人指證你了嗎?”聖上仿若一語成讖,直接揭開了皇後的老底。


    說來夫妻一場有二十幾年,雖然並不是日日夜夜廝守在一塊兒,卻對彼此了解的極為透徹。至少,有沒有說謊,一聽就知道。


    “聖上,我知道我在說什麽,我更知道我都做過了什麽,”


    皇後哀泣辯解道:“貴妃早當死!她早當死!但這話也隻有當聖上親手賜了她白綾之後我才敢說,是她,就是她,殺死了聖上心愛之人春霞!”


    “喔,賜白綾你都知道了,這麽快......”聖上如訴苦一般自嘲道,“劉公公......”


    聞得室內動靜,站在門口邊上的劉公公入得室內,與聖上一禮轉身來到皇後麵前冷冷道:


    “別急,慢慢說。


    被賜了白綾的貴妃還沒有走遠,正在屋簷下躲雨,她都能替你扛著。


    坦率的來講,我不認為死了的人能詐屍還魂前來封堵你的嘴,盡管往她身上推,若是你認為對你有益處;你也知道,聖上現在無法令她來到你跟前。


    不過,換成我是你的話,我不讚成你的做法,至少聖上對你還是藏了私、留了情。


    若不是如此,暫留下貴妃晚死一時,就在此處與你對質,或許就不是她獨自上路,獨自在房簷下躲雨的事情了,你說是不是?”


    “該死,該死的貴妃,就是她殺死了春霞!”皇後有些惱羞成怒,瞪眼看著劉公公指桑罵槐。


    誠然,早在劉公公隨在春霞身邊之時,拆穿打斷了皇後多少次的陰謀詭計她心裏早就恨極了這個劉公公。


    隻是奈何不了他,也知道害死春霞一事早晚會壞事在他身上,但鞭長莫及,就是沒弄死他!


    “嗬,屋簷下躲雨的貴妃進不來,可以罵她該死!”


    劉公公道:“不過別忘了,兩個做了手腳令春霞產後大出血的老東西老太醫能進得來。


    像這般的老東西老太醫真是老得糊塗了,鑽什麽牛角尖去不好,偏偏是做這種事不含糊?這宮裏可不敢再多留他們一分鍾,哪怕就是一分鍾呢!


    不是我說你,你還真敢讓他們給你診治頭風,這麽年你還活著,也真命大了!幸好,後期你覺出味兒來,換了一位蕭太醫。”


    “你,你不要汙蔑我!在這種場合、在聖上麵前,任何人為了活命都會什麽都承認的!”皇後詭辯道,“你不是不知道,人越老就越怕死,失去理智的怕死!”


    “怕不怕死是老東西們自己的事兒,但我的事兒是負責把老東西們帶到聖上跟前,聽聽都說了些什麽?”


    不待劉公公言罷,門被打開,倆個老太醫被五花大綁著推了進來,‘撲通’往聖上麵前一跪,磕頭如搗蒜。


    皇後的心往下一沉,臉色慘白如死灰又模糊不清,雨水混合著血水往下淌,看著就像是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水鬼一般,還真是能跟屋簷下沒有走遠正在避雨的貴妃能弄到一塊兒去。


    這一會兒,看著這倆人,皇後也知道事情早已經敗漏了,但她心中死死守住一條,死活不能承認!


    能說什麽呢?這般嘴硬之人定是鐵石心腸,是不值得同情憐憫的!


    哪怕你死不承認,也不要再製造慘案下去,然而,她就這樣一邊被審問著昨日親手製造的慘案又一邊繼續幹著見不得光的勾當,心中明鏡一般,知道延慶宮中人與太子妃都好不了。


    ‘哢嚓’


    聖上持手中寶劍,一劍將桌角剁下一大塊來,桌上的茶壺茶碗皆散落在地麵上,緊跟著怒吼一聲:“狗膽包天,還不講來!”


    “啊----,聖上饒命,饒命啊!”


    兩個老東西被唬得順著嘴角直往下淌哈喇子,舌頭好像都不好使了,“我們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怎麽個不由己法?”劉公公斥道,“快說!”


    眼見著皇後一副慘兮兮的模樣,明天不一定怎招呢?


    保命要緊,兩個老太醫將受皇後之命,本應當用止血之藥卻用上溶血之藥令春霞產後大出血而亡命之滔天的罪惡如實道出,末了,不忘求饒道:


    “聖上饒命阿!都是皇後威逼利誘我等,我等隻不過是奉命行事的工具人,不敢抗命,身不由己啊!”


    “一派胡言,”皇後歇斯底裏嘶嚎道,“你們倆個老不死的,老不死的,滿口噴糞,何時成了奉我命行事,可能拿得出證據?”


    “聖上,我等沒有證據,但句句實言,句句實言呐!”倆人邊說邊磕頭,咚咚之聲不絕於耳。


    “聖上,莫聽他等胡言,這兩人醫術不明,濫竽充數,將春霞活活給治死還反咬一口受我指使?


    我要是如此威逼利誘他們,這二十多年裏,他倆人為何不早到聖上麵前告我呀?


    而現在,是聖上將他們捆來治罪,自知死到臨頭,如瘋狗一般亂咬?聖上,立刻殺了他們,滅九族!”皇後黑白顛倒,滿嘴胡說詭辯道。


    “聖上,饒命啊!我等冤啊,我等百口莫辯啊,我等奉命行事啊,我等身不由己啊……,嗚嗚.......”


    “……”


    兩個老太醫年歲可是不小了,連驚帶嚇,連氣帶累,與皇後展開了一場辯論賽一般,幾個迴合下來被皇後的詭辯術氣得個倒仰,反成了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


    ''哢嚓''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亮如白晝,一聲驚雷,震耳欲聾,唬得眾人等心驚不已,緊跟著大雨滂沱,就好像天空割出了一個大口子,天河直瀉而下。


    “哢嚓”


    又是一聲響,眾人驚魂未定,忽見聖上持劍將桌子從中間一分為二,不偏不倚恰從中間齊刷刷劈開!


    “狗膽包天!將這兩人立刻推出午門外斬首!其家人,族人貶為奴永不得入京城!”聖上大怒道。


    “聖上,饒命啊!饒命……”


    不待話音落,侍衛上前,形同拖死狗一般直接將這兩人拖了出去,哀嚎慘叫聲消失在茫茫大雨之中。


    “聖上英明,聖上英明!”皇後咚咚磕響頭道。


    此一時的她,也不看聖上,也好像不用聖上說什麽,就跟著了魔症一般,一邊自顧自的叨咕著一邊磕頭。


    “皇後,你給我一個太醫殺春霞的動機,立刻!”聖上大怒,以劍尖直指皇後,“若說不出來,滅你九族!”


    “聖上,我冤枉啊,冤枉啊!”皇後哀嚎一聲,直接昏厥倒地,口吐白沫。


    實際上,皇後這是裝的,她如何能給出兩個太醫前去殺春霞貴妃的動機?沒有理由啊!


    越描越黑,太醫被推出去砍了,她在解釋得禿嚕嘴了把自己送上斷頭台,還不如倒地裝死狗什麽也不說來得更直接。


    “可恨!”聖上厲聲斥道,“賜白綾,滅九族!”


    ''咕嚕''一聲,皇後徹底昏死過去了。


    “聖上,我勝觴朝數百年基業,還從來沒有出現過賜死皇後,滅九族之事。”劉公公上前禮道,“莫不如暫將其下到大牢之中,待事件平息罷,也參照太子的建議嚴懲不貸!”


    “可惡又可恨,辜負了朕對她的厚望!”聖上將寶劍猛然丟在地上道,“令她自行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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