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色的花朵開得密無縫隙。


    那是一叢叢約有半人來高,碧綠色的葉子細長形若韭葉而中間一根莖上開出至少四朵、六朵對開著的花朵。


    平滑碧綠的葉片更是凸顯花朵顏色的濃鬱鮮豔,強烈的反差。


    這種花不香,花期也特別的短。空氣中飄蕩著草木與泥土還有花瓣落地與泥土混雜一處的味兒,忽而一陣的被微風吹來,沒有準確恰當的語言形容。


    出得坤德宮的太子妃駐足在園中,看著眼前開得密無縫隙的花朵,那大紅的顏色形若鮮血。


    “你那晚幹嘛去了?若換做是另外一個人,她早已經躺在冰冷的墳墓當中了,而不是還活著......”她迴想著昨夜裏他一邊吸吮著她的血,一邊說著的話。


    他起了殺心。


    火紅密集的花朵在陽光下彈起紅光,仿若一條血河般看起來邈遠,而實際上就在眼前。


    奶娘等不到搬出延慶宮的那天就會死,或者某一天晚上、早上起來時,就會有人發現她的屍體倒扣著飄浮在荷花池子當中,形同錦青姑姑的冤魂在現一般令看到者驚聲尖叫。


    噢,對了!


    她忽然想起來,錦青姑姑身形的高矮與相貌與奶娘有些個像,這樣的念頭在她第一眼看見奶娘之時就生出她們之間或者是親戚的想法。而後,隨著錦青姑姑的死而將這件事情逐漸的淡忘。


    然而,錦青姑姑與貴妃之間眼神的交流她是看見的,事實也證明了錦青是貴妃的人,手上戴著的那個看上去以為是瑪瑙鐲子的東西正是害她小產,並且剝奪了她終身做母親資格之物。


    而太子親手淹死了錦青姑姑,令她浮屍荷花池,到底是衝著錦青還是衝著貴妃,還是在警告奶娘?


    誠然,錦青已死,一顆棄子的下場也並不是很出乎意料,但她的死早已經失去自身死亡的意義,而是在映射著其它。


    如果把錦青、貴妃、奶娘與太子串聯起來,這四者之間會演變出多少種的關係呢?而最核心的人物非是太子、非是貴妃而是這個奶娘!


    雖然,劉公公親口說出太子的生身之母是前貴妃春霞,而非是她十分有把握認定的奶娘;


    但是,將這件事情倒個個來思考的話,可以肯定的說春霞所生之子是太子,很有可能在沒有出生之前,聖上就有過此話。


    那麽,當肚子裏的孩子就已經被指定為太子之時,怎麽會不威脅到某個人的地位,也就不難理解春霞難產大出血而亡之事,況她生產之時又被禁足。


    那麽,在春霞生產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一手導演著春霞的難產大出血而亡?而之後,所生之子會不會有人乘亂而行出逆天之事......


    “我是第一個抱了太子殿下之人,他最初的模樣我記得......”忽然,劉公公的話響徹在耳邊,她頓了一下,覺得劉公公這話裏有話,根本沒往下說。


    驀地,


    她停下了所有的思考,也停頓下腳步,仰頭看著天空,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鑽進她的鼻孔。


    “走,理當書閣!”她說道。腔調低沉又堅決。


    “娘娘,不可以,不可以啊!”


    灰蘭在前打開雙臂阻攔道,“疑心生暗鬼,太子正在懷疑著娘娘,娘娘哪也不能去了?延慶宮到坤德宮,然後沿著這處花園迴到延慶宮,隻能如此。”


    “娘娘,你的耳朵又滴血了,不可在外時間過長,藥粉風幹後,過深的傷口再次出血。”玳瑁焦急道。


    “我們沒有時間了,接下來太子會盯得更緊,我怕,哪天會突然的見不到了劉公公,而現在,拚一條命去,我也要見劉公公一麵。”


    話不待說完,環顧四周無人,她大步奔‘理當書閣’而來。


    灰蘭跟玳瑁互看了一眼,知道娘娘的性子,她決定了事情別人改變不了,遂在後緊跟。心中暗暗祈禱,隻求劉公公正在書閣當中,娘娘說罷了此話,再就別來了。


    隔得老遠,瞧見那個小太監在門口擦門,笨拙的動作,東一下、西一下的,手中拿著的一塊抹布時不時的就掉在地上,看著他也不是擦門的料。


    玳瑁可以說成是擦門的鼻祖,自小就愛擦門,所到之處門板全都被擦得錚明瓦亮,三步並做兩步,主動上前指點。


    小太監一看見玳瑁可高興了,免費的長工來了,毫無客氣地將抹布遞到了玳瑁的手中。


    一個轉身與太子妃施禮道:“娘娘後院請,劉公公吩咐太子妃娘娘若來,請到‘百尺園’中賞花。”


    “娘娘正說尋一處花園賞花,可巧了,這兒的花就開了。”灰蘭說著話,扶著太子妃娘娘奔後院而來。


    很顯然,劉公公在此等候著太子妃娘娘多時。


    一方‘百尺園’,花草繁茂,繁花似錦,一如初入宮中時。


    劉公公正撂下手中的鏟子,提落起水壺給花朵澆水,直至太子妃走至近前,忽地才上前施禮道:“娘娘,你來了!”


    注視著劉公公良久,太子妃點了一下頭。


    一滴血,順著耳垂滴落在肩膀上,淺藍織著金絲的衣裳與血色形成明顯的反差,刺得人眼睛疼。灰蘭急忙的拿著手帕去擦拭,一臉的焦急色看向劉公公。


    “娘娘,這是怎麽了?”劉公公道,“室內有藥,隨我來。”


    入得室內,劉公公取來藥箱,也是用這樣白色藥粉敷上去止血,稍刻,太子妃示意,灰蘭站在外室的門口處。


    “太子妃娘娘,太子因何事將你傷得如此啊?”劉公公鎖眉問道。


    “我也不清楚具體的原因。”太子妃開門見山道,“可能他得了幻想症,幻想著我看到了他追殺奶娘,也聽到了這個奶娘的名字叫做盼娘。”


    “盼娘?”


    劉公公抓著頭尋思著,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麽說道,“曾在春霞貴妃入宮之時,偶聽她說過,不過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春霞貴妃與現貴妃王玲靈本是鄰裏,春霞貴妃府上在上,而現貴妃王玲靈府上在下,中間隻隔一條大街,相距離不過百丈遠。


    春霞貴妃自小人送綽號‘大美人’誰都識得,年歲又都相當,現貴妃玲靈常去春霞府上。


    之後,也是春霞貴妃在聖上麵前保舉,將現貴妃引薦給聖上,皆因她歌聲動聽,卻不成想她反手與春霞處處做對。


    似是聽說過她家四姐妹緊挨著,而其中有一個不明下落者就喚做是盼娘,當時誰也沒有留意此事。”


    “大膽劉公公,你還不跪下!”太子妃悶聲嗬斥道。


    “太子妃娘娘!我......”劉公公心一驚,直接跪下,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你在春霞貴妃身邊,也知道現貴妃反手與春霞貴妃處處做對,又曾說出是第一個抱過太子殿下之人,見過太子殿下最初之模樣,這其中隱瞞了什麽,還不快快說出來?”太子妃起身瞪眼看著劉公公道。


    看著太子妃被抽得腫脹得紅通通的臉頰,以及幾乎被咬爛的耳垂,止不住的往外滴血,劉公公的心也在顫抖!


    他自是看得清楚,太子妃與太子是截然不同的兩路人,今日裏被抽得血淋淋,興許,一個轉身而出,明日裏就見不著了。


    然而,出現在太子妃手中的三顆玉石子,恰恰如定海神針一般,給了他光明跟力量!


    “娘娘啊,我對不住春霞貴妃,更對不住太子殿下啊!”劉公公是崩潰大哭,哽噎不止!


    少刻,情緒稍緩和道:“我就覺得那天不對,外麵狂風暴雨隱去了所有的聲音。


    我記得春霞貴妃跟我說的話,死守在產房的門口,不準任何人去碰剛生下來的太子殿下,第一時間,從產婆的手中抱過來殿下。


    看著他哭,我以為新出生的嬰兒都怕冷,就給他穿衣,就是你拿出來的那一塊碎步的小衣裳。


    我粗手笨腳的,不小心將殿下倒扣在床榻上,見到他左耳廓後麵長著一顆不大不小的黑痣,我還自言自語的說這顆黑痣長得很會挑地方,若不是別人告訴,自己一輩子不一定知道。


    翻過身來,殿下好像很不願意,抬起左腳踹了我一下,我抓住他的小腳,忽然見小腳指上也長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黑痣。


    隨後用春霞貴妃繡好的一塊碧色的錦被將殿下包裹好,他的樣子生得很英氣,有七分像他娘親。


    就在這時,忽然產婆大喊著不好,娘娘大出血昏迷,緊跟著太醫們也束手無策亂成了一團。一個產婆跑出來跟我說,娘娘似是有話跟我說,要我進去看看。


    我當時人就懵了,將太子交給了產婆。


    入得室內,淩亂不堪,地上到處都是血,春霞貴妃已經薨了......,哭著哭著我忽然想起了娘娘不準任何人接近殿下之事,慌忙的往出跑,四處卻尋不見那個產婆,忽聞得皇後命人前來將殿下抱走。


    我瘋了一樣的往前追,狂風大雨將她們阻攔在大門口,我上前奪過殿下,卻突然發現綠色錦緞我親手包上去被子變成了明黃色,而其內的睡熟著的嬰兒跟本就不是殿下!


    沒等我反應過來,皇後冒雨前來,女官上前從我懷裏搶走嬰兒就抱走了......


    之後,看著太子殿下一天天的長大,我卻不知道錯出在了哪裏?


    而真正的殿下是否還活在這個世間?是這麽多年,支撐著我活下來的理由!我害怕,害怕死了沒有臉去春霞貴妃麵前交差,嗚嗚嗚.......


    娘娘,你告訴我,殿下他在哪兒?我要去見他!嗚嗚!”


    聞得劉公公言,太子妃眼睛哭紅,仿佛還是書院裏的場景,她坐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左耳廓後麵生著的一顆黑痣發呆,然後,告訴了他,他驚詫著長在身上這麽年而不知......


    忽然見一個小太監快速的穿過園中,奔至室內,站在門口外道:“劉公公,太子奔這邊而來,離開不過二十丈。”


    “知道了。”劉公公起身,衝著太子妃祈求道,“娘娘,快點告訴我殿下他在哪兒?”


    太子妃卻也沒想到,隻這麽一工夫,太子竟然追到此處,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道:“去見喋虛先生。他能掐會算,會指給你方向。”


    “呃,”劉公公愣了一下,不在做聲。


    不一時,太子快步而來。


    見太子妃提落著水壺正在園中一處澆花,劉公公戴著個草帽在另一處鏟土,正好在一條對角線的兩個端點之上。


    “這是你應當幹的活嗎,午膳也都不想用了?”太子上前道,好像太子妃做著這樣的活計令他很失體麵。


    “隨步就走過來了,看著這些花朵,我很高興!”太子妃笑著道。


    “太子殿下過來了,有失遠迎,恕罪!”劉公公從另一端跑過來,跪地施叩首禮道。


    實則不用施此大禮,劉公公剛剛哭過自是怕被太子看出來什麽,而故意以大禮遮擋,當然,禮大在任何時候也不會被人責怪。


    “你不是去了‘春霞宮’,怎麽又在這兒?”太子冷冷問道。


    “是的殿下。”劉公公跪著道,“我特意跟聖上請示過,來此園中種植、采摘些花朵帶迴到‘春霞宮’中去。”


    感覺到太子好像有些個不自在,而那種不自在似乎來自春霞。


    “這都幾點了,午膳的時辰都快過了,早起來,你不過喝了幾口涼茶,早膳也沒見你用。”太子道。


    也不知道何時起,他竟對太子妃一舉一動了如指掌,竟連這麽一工夫都直接追了過來。可見,太子妃已經牽動了他繃緊了的神經。


    什麽也沒聽進去。


    小太監站在劉公公的身旁,不停地叨咕著玳瑁擦門的功夫了得,動作又快又準確,一個頂十個,下次擦門這事兒,非她不可。


    劉公公恭送著太子與太子妃遠去身影一言不發,直到身影越來越小被樹林遮擋。


    一陣陣鳥兒的脆啼從不遠處的理當園中傳來,他能想得到見到有人經過,一大群、一大群落在地麵上飛起的鳥兒四處落下的場景,很是壯觀。


    他抬起手揮動著,似乎是在告別----


    思想中似乎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潛伏在最深處的興奮感,引領著他跨進了一個嶄新的階段,與昨天的所有告別。


    “二十幾年彈指過,殿下,你還好嗎?”他自言自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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