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著是在晚膳過後的一個多時辰,天色黑得透透的,厚實的窗簾擋得嚴絲合縫,透不進來一絲室外的月光。


    室外的北風凜冽,能聽見木格窗子被風吹動傳來的響聲以及窗簾微微的抖動,就好像有什麽人藏身的窗簾後麵,偶爾會動一下。


    能聽見宮人們來迴走動的腳步聲,在收拾打理著什麽,年根底下準備著迎接新年延慶宮裏從早到晚有許多要忙碌的事情,無論何處,皆布置的煥然一新。


    床榻之上的鋪蓋皆換了嶄新的錦綢絲被,柔軟得仿佛是天空中飄浮著的彩雲。


    伸展開四肢,躺下去非常的舒適,強烈的孕吐折騰過去後,每日裏稍有作嘔之時便飲些薄荷水又吃上幾口新鮮的甘蔗,覺好了不老少,總之,孕吐雖不止,身體確也適應過來,能承受得住。


    將手臂抬起來壓在額頭之上,已然成了躺在床榻上的一種習慣,不得不去想白日裏發生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眾人麵前貴妃似覺沒麵兒,口中的笑一直沒有停過,眼神卻異常的淩厲。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墜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天色已大亮,床榻的另一端空著,太子宿在了別處。


    早膳時,灰蘭將一小塊透著絲絲冰涼的甘蔗端到太子妃的跟前,小聲音的說道:“二小姐,這是二老爺結合著前一時睿王所寫藥方,以薄荷水特製出的甘蔗,叮囑飯前用上一小塊。”


    “嗯。”沈梅棠點頭。


    這一夜睡得很好,沒有一點兒孕吐的折騰。


    用膳罷,肖中早早的就提著藥箱前來為太子妃診脈,禮罷,診脈之時,太子妃壓低聲音道:


    “二姑父,珍珠暫時在禦馬場之內,暫緩一時將其調往它處,或是入得宮中做事。你可觀欲珍珠去往何處,比較妥帖。


    還有,還有就是胡百閑已經葬身火海,我進宮那日裏,馬車恰與他出殯的隊伍相遇。


    雖自小曾與胡百閑有過不做數的婚約,但卻不知胡百閑竟是書院裏的師兄。臨別之時,他曾送過我三顆玉石子,二姑父似是見過此物為春霞之物。


    入得宮中,確有聞聽過春霞貴妃之事,有感於她驚人的才華,很是青睞她在琴曲上的造詣。


    此春霞之玉石子不知因何會落到胡百閑之手,太醫院中,還請二姑父仔細迴憶,憶起當年隨同哪幾位太醫前去為春霞診病,春霞又是因何難產而死?”


    未待話音落,肖中‘撲通’一聲跪地道:“太子妃娘娘不可糊塗,萬萬不可糊塗啊。


    此春霞貴妃已去多年,太子妃娘娘放著清閑的日子不過,要查此事做什麽?前一代人皆是太子妃娘娘的長輩,不待查出個蛛絲馬跡,恐怕太子妃娘娘便被是非纏身,寸步難行了?”


    “好了,二姑父你起來,聽我把話說完。”


    沈梅棠起身,雙手扶起肖中,按坐在椅上接著道:“二姑父莫做多想,也是因我有了身孕,才會多想。就是想知道,當年的春霞貴妃因何會難產而死?


    前一時,宮中的王貴妃有所針對,多了解一些事情,也多做些防備而已,莫做它想,我的力量沒有那麽大。”


    “棠兒,你可要嚇死二姑父,若是如此說,我也理解。”


    肖中緊張得臉色刷白道:“你放心,二姑父奉太子之命暫住在太醫院之中,直到你產下麟兒後,方可離開。


    此生產之事,此時還早,待到臨產前三個月,太醫院裏定會拿出幾套方案,預備可能出現的各種症狀,放心便是。”


    “二姑父,多了解一些病症的原因,不至事到臨頭束手無策,你且悄悄打聽著便是,隻做個掌握了解,有個應對計策,畢竟技多不壓身。”沈梅棠低聲道。


    雖然如嘮家常一般說著話,沈梅棠腔調之中卻有著一種威壓,令肖中略微放鬆下來的神經又再次緊張起來。職業的敏感性,早在突聞春霞死訊之時,他就已經知道事情必是另有隱情。


    知道事情就怕有個意外,太子妃有此擔心,也不無道理,遂點頭道:“迴太子妃,此事暫且了解著,隻做春霞難產之因,加以剖析,避免宮中再生此事。”


    “嗯。”沈梅棠點頭。


    思著方良娣極有可能假孕之事,如何的著手處理,剛要張口尋求肖中有何建議,忽聞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跟著錦青姑姑在前,引領著方嫣紅身邊的一個不宮女快步而入。


    小宮女慌裏慌張,不待說話,‘撲通’一聲跪地磕頭道:“迴太子妃娘娘,方良娣不想活了,不相活了!”


    “嗯?”沈梅棠站起身來看著錦青姑姑問道,“怎麽迴事?”


    “聞得昨晚上,方良娣不知為何傳喚了太醫前來診脈,太醫直言,無有孕事。之後,方良娣又接連的傳喚了兩遍太醫,皆言無有孕事。”錦青姑姑道。


    “確實如此,昨日裏自坤德宮中迴來,方良娣就火冒三丈,痛罵那些個說她假孕者,越罵越氣,越氣越罵,最後強行將其勸住,有人建議她可自行尋太醫診脈不就心中有數了。


    直到很晚了,方良娣傳喚了太醫,確言無有孕事。


    方良娣不相信,崩潰大哭,強行的勸解,哪成想,今兒早起,竟然不想活了,欲尋短見。太子妃娘娘快去看看吧!”


    小宮女是連說帶哭的,兩個眼睛通紅,沈梅棠起身道:“先迴去照看好方良娣,我稍後就到。”


    “是。”小宮女起身而退。


    剛想開口跟肖中確認數位太醫前來為方良娣診脈,確認無有孕事之事,忽見太子大步而迴,臉色蒼白,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氣一般。


    “可聽說了,方良娣假孕之事?昨晚上溫良娣有些個幹嘔,陪著她,早起忽聞得此事,簡直就是膽大妄為,豈有此理?”太子道,“剛好肖太醫你也在,隨我前去方良娣處,當麵再為她診脈一次,確定此假孕之事,看其有何話說?”


    “且慢。”沈梅棠上前道,“昨日坤德宮中,恰在皇後召集眾人等說著這一年中宮中事之時,溫良娣開始的幹嘔,有孕將近四個月幹嘔實不多見。


    皇後急命太醫前來,診其無事,太醫言,或是吃了什麽東西不適,又或是天氣寒冷而引起的嗓子幹癢痛而已。


    貴婦欲太醫也給方良娣診脈,我思著方良娣為延慶宮中人,便與皇後應承下來,迴到延慶宮中邀太醫前來為她診脈。


    卻不想,她自行傳喚太醫診脈,結果卻是如此。


    此一時,一位太醫之言,方良娣必是還不信,況且溫良娣也不太舒服,多請來幾位太醫過來瞧瞧,也順道給溫良娣開出止住幹嘔的方子,或是更好些。”


    “傳太醫前來。”太子傳命道,臉色極其的難看。


    稍刻,十幾位太醫輪換著給方良娣把脈,方良娣兩眼哭得通紅,聲音嘶啞著與眾人道:“我懷孕了,確實懷孕了,約有兩個月的月事都沒有來,怎麽可能沒有懷孕?這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歇斯底裏的哀嚎,越說越激動,跪地死死地抱住太子的大腿,嘶聲哀嚎,就跟媚乞小產時一般無二,失了孩子一般的哀嚎。


    很明顯的就能看得出,她確實是蒙在鼓裏,被假孕的種種跡象所蒙蔽,直到真相擺在眼前,都無法走出來。


    “到底怎麽迴事?”太子命人拉起方良娣,一屁股坐在一旁邊的椅上問道。


    一位老太醫略沉思上前道:“迴太子,方良娣自述約有兩月沒有來月事,也極有可能。假孕症狀實際上與真孕無有太大的差別。


    更有甚者伴隨著惡心、嘔吐、厭食、肚子變大等真孕症狀,多見於急切想要懷孕的女性人群之中。


    眾太醫人等,皆以診脈,確認方良娣為假症狀。


    此一時,可用安神、鎮靜、免焦躁之藥,慢慢的調理。”


    “不,不是,我真的懷孕了,真的懷孕了,都感覺到了胎動,嗚嗚......”方良娣是大哭不止,再一次非常無助的撲向太子。


    “哼!滿嘴的胡說八道!”太子甩袖而起,迴手就是一記耳光,將方良娣直接抽躺在地斥道,“來人,將她禁足,等候皇後處置發落!”


    方良娣如五雷轟頂,瞪著大大的一雙眼睛看著太子甩袖而出的背影,又直勾勾的看著太子妃。


    或是,此一時的她,才醒悟過來,太子妃為何要寧可得罪了貴妃攔下此事,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當麵診查出她假孕之事,且不說如何的處置,單單是眾人的唾沫,背後的議論也讓她無有立足之處。


    然而她,自小到大飛揚跋扈的性子,何曾懂得感恩?


    她認為眼前的太子妃不可能跟她示好,說不定抱著什麽樣的目的皇後麵前買好,總之,就是在跟看耍猴一般的看著她的笑話。


    跟瘋了一樣,以手指著太子妃,歇斯底裏開始滿嘴的胡說八道,就跟個受了刺激的病人一般無二,病得可是不輕。


    事已至此,如怪誰呢?要怪就怪自己吧,識人不清,被人忽悠幾句就自認為有孕,直到此時,不變的依然是好壞人都分不清。


    緊隨著太子的身後而出,眾人等誰也不願意多看發著瘋的方良娣一眼。


    太子與太子妃在前,身後隨著十幾位太醫來到溫良娣處,太醫診脈開方,無非就是些保胎,營養之藥。


    溫良娣乖巧得跟一隻貓一般,雖有強行做出的陣陣幹嘔,臉上卻掛著笑,口中不停地說著有勞太子妃操勞,太子妃也有孕在身的假裝關心之話。


    真正的幹嘔,那可不是光是嗓子裏發出點聲音的事兒,那是禁不住的一股勁兒作用在腹部,張大了嘴,往外幹嘔,不自覺的鼻涕眼淚都會落下來,哪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事兒。


    況且,佯裝隻能佯裝出個表相,內理卻是裝不出來,要不然,老太醫怎麽會說她不過是嗓子幹癢痛,一搭眼便知,隻是不好將話說得太直白而已。


    與其做作、攪弄事非的樣子,一陣陣的假裝幹嘔,著實是看得人跟著一道的幹嘔起來。


    太子對溫良娣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是不溫不火,看不出來寵愛,更看不出來其它,就仿若一對捆綁在一起的夫妻,凡事皆是例行公事,盡義務。


    從溫良娣處出來,太醫禮罷而去,宮人將藥方緊急送往藥房處熬製湯藥。


    太子的臉子依然是陰沉著,但他的手卻緊緊的拉著太子妃的手,沉思著說道:“此事,莫自做主張的處置方良娣,交由母後處置便可。”


    “我思也如此。”太子妃點頭道,聲音很輕,似是隻有兩人能聽得到。


    “外麵不是太冷,去外麵走走。”太子停下來,將她的衣領向上的提起,護住了脖子說道。


    “嗯,出去走走也好。”太子妃應聲。


    灰蘭從宮人手中接過來一件大氅給太子妃披上,出得宮門,沿著迴廊向前的走去。


    陽光照在雪地上,雪地變得白燦燦的一片,彈起一片銀光。


    枝頭上的鳥兒,嗓音很是嘹亮,啁啁啾啾地鳴叫,歡唱得很是響亮,從這一邊的枝頭飛向那一邊的枝頭,樣子極歡。


    陽光灑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確是感覺到冬日漸末,春日既將走來。陽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斜拉向一側,與一旁邊樹木的影子一起在地麵上交織出黃澄澄的圖案。


    一分鍾,又是一分鍾,安靜的、緩緩的向前走著,誰也沒有說話,享受著陽光,享受著安靜。仿佛是一段才剛剛開始的旅程。


    一個身影無聲的出現在相隔不遠的一處迴廊之上,悄無聲息平行的向前移動著。


    就形同偶爾做事的宮人來迴走動著一般,絲毫的不起眼,即便是看到了穿著、長相與身材極為平常的她,也不足已引起別人的注意。


    她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撲通得不能再普通,讓人在她的身上找不著特別之處,就跟路人甲乙丙丁一般無二,若不是存心故意,根本就記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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