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嘩嘩而落,原本黑漆漆一團的天空漸變成灰白色,團團烏雲散開,仿佛大雨將其抽幹成荒涼的空殼,沒有了靈魂,若散沙一般鋪開,薄薄又淡淡,飄向遙遠的天邊。


    室內燭光通亮,六一低頭沉思著事情,手指輕輕的搓動一處,似乎是依然在輕輕地撚動著手中的玉石子,這個動作早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嗯?我說少爺,你手中的東西呢?”何夕忽然問道,見他很緊張,四下裏尋找著。


    “嗯。去把盒子裏的那四顆拿過來。”六一輕聲道。


    “哎呦!你至於嗎?我的少爺,沈汐不過是個小師弟。”何夕極其不高興的埋怨,還從來沒見他如此過,“你為送他而淋雨,身子都不顧了!還送他這麽貴重的東西,一顆也就罷了,還三顆?此物似是平常,卻又極不平常,沈汐上哪能知道這東西的珍貴之處啊?”


    “廢話少說。”六一道。


    “呃......”


    何夕室內忐忑不安,來來迴迴的走著,急得抓耳撓腮,那一副焦灼的狀態,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怎麽辦、不知往哪裏逃,來迴的轉圈,四處的亂爬,團團轉。


    “咳咳......”


    六一咳了起來,好半晌止不住。嗓子好似都咳破了,就連咳聲都變得沙啞暗沉,聲音越來越小,臉上青筋暴起,臉色憋得通紅。


    何夕將很多到了嘴邊上的埋怨話不得不咽了迴去,端來水,給六一喝了些,又急忙起身將楂梨飲倒出來一碗,端給六一。一個迴轉身,見侍者不在室內,端起那一碗放涼了的湯藥,掀開窗子,用力潑在大雨之中。


    剛剛關閉好窗子,將藥碗放置在桌上,忽見侍者沒有聲音的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壺熱茶緊貼著空空的藥碗放下。雖沒有言語,眼睛卻看向窗口,何夕心裏一緊,知所做之事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忙打岔道:“少爺恐是著涼了,快去端來熱水,給少爺泡腳。”


    侍者點了一下頭,收拾罷桌子上的藥碗,轉身而退。不一時,端來一盆熱水,何夕伺候著六一泡腳。


    “去,把那四顆拿出來。”六一再次說道。


    何夕站起身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抹了一把額角上的細汗,無可奈何的搖著頭。


    稍刻,見何夕翻箱倒櫃的掏出來一個包裹,紙包紙裹地,包得是裏三層外三層,打開最後一層,見裏麵露出來個一個碧色錦盒。


    碧色錦盒以一塊翡翠碧色的綢緞為麵,沒有任何的裝飾,做工也無有特別之處。看著極為平常,就像是一個小門小戶人家裝個針頭線角的盒子一般無二。


    何夕將盒子小心翼翼的擺放在桌麵上,打開蓋子,見四顆碧綠色扁圓形的玉石子,微微隆起弧度,約有銅錢大小,剔透閃亮,煜煜散發著瑩光。


    稍刻,何夕猶豫著取出來兩顆,雙眉緊鎖,心情頗有些沉重,遞到六一的手中,聲音壓得極低,僅僅是兩人能聽得見道:


    “少爺,萬萬不可在將此物送人。


    自何夕記事隨著嬸奶奶至府上服侍少爺那日起,嬸奶奶說,少爺出生夫人出殯,府上亂成一鍋粥,繈褓之中隻見得這麽一件碧色毫不起眼的小方錦被,被丟棄在一旁邊,似是夫人所留下之物。


    老爺傷心欲絕,杖斃了接生的產婆跟伺候夫人生產的丫鬟婆子,府上風聲鶴唳,眾人等嚇得個膽戰心驚!之後,老爺大哀,更是睹物思人,第二夜,燒毀所有夫人用過之物。


    嬸奶奶不敢私藏,後發現這七顆玉石子,以絲線緊緊繡在錦被之中,將其取出後,撕下一角錦綢,一把火燒了錦被。


    你看,這盒子就是那一角錦綢所縫製,嬸奶奶親手所做。


    自嬸奶奶末了之後,此事便你知我知。今日,何夕再次說出此話,此物之重,請少爺三思!!!”


    一陣沉默,室外的雨聲嘩嘩,漫長又單調......


    安靜房間內,六一緊緊閉著眼睛,手中撚動著兩顆玉石子,發出嘩啦、嘩啦,清脆的響聲,空氣仿佛跟著清脆的響聲凝滯。


    少刻,眼淚若斷線的珍珠順著他蒼白卻不失俊朗的臉龐而落,宛若屋外此時順著房簷而落的雨一般,連成一串,六一哽噎......,他不知道伴隨著他的出生發生了什麽?人在出生之時,沒有記憶!


    撚動著手中的玉石子,或許,這是他與生身之母間最近距離的接觸......,都說玉可藏魂,他幻想過、嚐試過、努力過,試圖將不知道的往事召喚至夢裏,或者說成是他盼望著她的娘親能托一個夢給他----告訴他那一夜裏的恐懼與驚惶----


    “咳咳咳......”


    想著想著咳聲又起,直咳得將剛剛所喝的水皆吐了出來,渾身不停地打著顫,若秋風中的一片落葉,抖成一團。


    “當當當”


    忽聞得一陣敲門聲響起,何夕疑惑道:“這麽晚了,下著大雨,何人敲門哪?”


    撂下手中事,急忙打開門,見先生跟前的一個小侍者上前道:“見過何夕師兄,先生欲我前來請六一大師兄過去。”


    “現在嗎?”何夕問道。


    “是。此刻便過去。”小侍者道。


    “穿好衣裳就來。”


    何夕言罷,轉身入得室內,見六一穿好了衣裳鞋襪,何夕急忙拿了一件厚實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六一道:“收拾好,就歇著吧,明日裏還有早課。”


    “哎呀!照顧好你自已就行了,我的少爺,何夕不用你惦著。”何夕咕噥道。


    見著六一與小侍者的身影出得門外,直奔先生處而去,何夕轉身迴,少刻,收拾妥當,熄滅了蠟燭,歇息去了。


    ......


    雨勢不減,氣溫驟降。


    夜裏自是很涼,馬車在路上疾馳,車輪兩側的水花濺起多老高,順著車窗而入。


    唿唿大睡著的肖二郎,是進來個人將其抬走,也不會醒的,更別說這一縷順窗而入的涼風跟點雨珠什麽的了。


    沈汐緊鎖著的眉頭,始終展不開。


    見她抬起白皙的手將車簾往一側掖了掖,又將一件厚實的衣裳壓在肖二郎的身上。


    雨點砸落在車棚頂端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就跟密集的鼓點一般,本就有一點兒的動靜就難以入睡的沈汐,雖疲憊,卻也無有一絲的睡意。


    睜眼閉眼,眼前抹不掉六一清瘦之模樣,他的一舉一動緊緊地牽扯著她的心。


    在這樣的大雨夜裏,特別是送她走時又淋著了雨,他準又是咳個不輕,沈汐臉上現出愁容。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為一個人焦慮不安、憂心忡忡!


    她不得不承認六一在她的心中生了根、發了芽......,她曾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已,假若六一是那個沒有見過麵的胡三公子胡百閑,她會嫁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一定會嫁。


    她不知道她為什麽大腦之中會冒出來這樣的一種想法?她毫無根據、漫無目的一個人瞎想著。


    一段時間以來,每每夜深人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之時,她從榻上起身,地上徘徊。


    她想過很多次,六一會不會就是那位胡三公子,胡百閑?


    因為在這勝京都城裏,一般大的年紀又是一樣的病病殃殃的公子哥沒聽說過還有誰?而其卻也恰巧是自小家中給聘定了親事!


    忽而,一個轉念,她又覺得自己很無聊、很無趣,突發奇想,事情哪來的那麽多湊巧,這又怎麽可能呢?


    她輾轉反側,她忐忑不安。


    她想過,莫不如開門見山,直接開口去問六一,就問,就問:你是胡三公子胡百閑嗎?


    然而,他又害怕六一說不是,會極其的失落!從而被六一追問著胡三公子,胡百閑是哪一位啊?她說不出口,她心裏很難受......


    她手中抓著一枚玉壁,反反複複的拋起在空中又落下,心中暗自許著願:若是正麵胡百閑就是六一,若是背麵他就不是六一。


    然而,每次落下來都是正麵,就好像那一枚玉壁根本就沒有背麵一樣!她喜悅至極,快樂得要起飛,跟平平常常人家的女子一般的模樣,想成親,想跟六一過上一輩子!


    有一次,她真的夢見了跟六一成親,她笑著醒來,忽然間發現是一個夢。


    她想把這個夢說給六一,卻又突想起在禦尚學院裏她是沈汐,是個男兒身,突來之舉,怎會不唐突,不讓六一驚詫,莫在把她當成害了相思病的病人,病得又不輕?接下來會有多麽的尷尬!


    ......


    馬車一陣搖晃,打斷了沈汐的思緒。


    栽歪在車凳上、睡得正香的肖二郎,頭歪向了一旁邊,嘰裏咕嚕的說出一大堆的夢話,卻聽不懂她在說著什麽......,沈汐往她身邊靠過去,將肖二郎圓圓的大腦袋稍稍扶起,讓她倚著她的肩膀上,這樣讓更舒服點。


    夜很深了,四周圍安靜至極,馬蹄踩在車路上發出的塔塔響聲跟水花濺起之聲聽得很清晰。


    車簾一角被風吹開,雨勢漸下漸小,車路一旁連綿起伏的山山脈半隱半現,密林變得黝黑森然,密集的雨珠將葉片打得颯颯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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