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對師兄給予厚望,憑師兄之才,考取功名便是。”沈汐道。她仰頭看著深邃的夜空,星月金紫交輝。


    “嗯。”六一稍做沉思道,“愚兄自出了娘腹,便被這病所累。苟延殘喘,胸無大誌,多想也不過是個徒自添堵,徒自傷悲罷了!胸中雖有點墨,就算考取個功名,也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職,維持個夠養家糊口而已。”


    “師兄莫介意,冒昧問一下,師兄之娘親身子可好?”沈汐問道,“自出娘腹,便被這病所累?”


    稍沉默。


    “自小便沒有見過我娘親,曾經有過一位奶娘,其名喚作:盼娘。剛剛記事之時,似懂非懂,一次我與奶娘一並落入院中一處荷花池,池中水極深......,待我醒來之時,聞得奶娘末了!”六一聲音低沉道。


    “那你娘親呢?”沈汐急問道。


    “那次醒來,我問了我爹。他說我的命太硬了,生下我不久,她便末了,領我至一處墳前祭拜......”六一哽噎,一陣咳聲起......


    “師兄,對不起,對不起!”沈汐噙淚道歉道,“沈汐不當問此事,不當問此事。”


    “咳咳......”六一咳了起來。


    “師兄,我們迴去吧!”沈汐一邊為六一捋著後背一邊道,聲音微微的發顫。


    月光慘白,灑落在芝麻白色的石台上,彈起細微的一片銀芒,若冰雪般寒冷。


    六一因剛剛的一陣咳,臉上又失血色,這一時,白得有些恐怖。沈汐上前將其衣領口拉緊扶著其手臂調身往石台下麵走,六一卻反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讓她走在前。


    兩人沉默著往迴走,六一的身世之淒苦是沈汐沒有預料到的,若一塊石頭一般壓在心上,頓時沉重。四處安靜無聲,偶聞得兩人踩在路麵上的砂礫發出‘咯吱’的響聲,忽而抬頭互看一眼,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稍刻,沈汐猶豫著問道:“師兄,剛剛聽你說養家糊口。師兄你,你可是定下了親事?”


    “嗯。”六一點頭道,“家父自小給聘定的。”


    “她是誰?”沈汐愣住,緊緊盯著六一問道。眼光中突然出現了恐慌。


    六一拍了拍沈汐的肩膀,繼續慢慢往前走道:“我也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問過家父,更是不知道其是哪一戶人家的女兒,姓甚名誰?”


    “自小聘定了親,不知其名......”沈汐重複著,臉色變得極其暗淡,目光看向遠處,沉沒著,好半晌沒有說話。


    順著山穀之下卷上來一陣暗暗湧動著的勁風,吹亂了沈汐的頭發,落在額角邊,一片花瓣落在發上,六一上前一步,抬起手指將其彈落後,說道:


    “嘿,沈汐師弟若是一女兒家,怕是府上的門檻都得被踩破,求親的隊伍得跟這連綿起伏的山脈一般長,看不到盡頭。”


    “六一師兄,你會來嗎?”沈汐突然問道,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


    聞得沈汐之言,六一稍一愣神兒,稍後,他笑了,笑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六一師兄,你會來嗎?”沈汐再次問道,眼光之中流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真情與憂傷之色。


    六一毫不猶豫,嘴角卷起甜甜的微笑道:“六一若是不去,除非是被上天奪去了一切的感覺,又聾、又瞎、又變得不會說話,或者說瘋了、死了,咳咳咳......”


    ......


    沈汐鼻子一酸,差一點兒掉下淚來,心中若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樣樣皆有......,少刻,轉身道:“六一師兄,府上在何處?日後,沈汐定要前去拜訪,問候師兄。”


    稍沉思,聞得六一道:“家父生意零散,家裏到處皆是貨品,雜七雜八,堆得滿滿,恐被賢弟笑話。賢弟隻將府上地址說與我,騰出空閑,我必前去拜訪。再者,愚兄記得賢弟娘親所做楂梨飲去疾之恩,怎能不親去答謝!”


    “也好。”沈汐道,“師兄莫忘沈汐,記得走過東街之時,入得沈府。”


    “咳咳,記下了。”六一咳了一陣。


    “師兄,你這病疾,自是不能夜裏在外站得久了,在出來散散步便可。”沈汐邊走邊道,“我姑父與堂兄皆是行醫者,有著多年的經驗。雖談不上藥到病除、妙手迴春,卻也可診斷個七成病因之所在,對症下藥,至少能控製住病因不在發展下去。待到下山之時,你且到我家裏來一趟,我請他們幫你好好瞧瞧。”


    “師弟,愚兄先謝過你。”六一感激道。


    “師兄,此事你知我知,莫說與他人。”沈汐道,“師兄也莫做它想,非是我沈汐信不過你家中人,兒女自是父母心頭之肉,自會憐惜。而是這麽多年下來,醫治不見起色,早已成陳疾頑固多時,多一個醫者來看看,必竟是好事。”


    “師弟,愚兄不抱太大的希望......”六一說著話,目光中充滿感激看著沈汐,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忽覺他身子一顫。


    “冷了嗎?”六一欲解下身上的大氅給沈汐披上,沈汐忙將其攔住。


    “沒有,我不冷。這就迴到書院了。”沈汐低著頭,兩人加快了腳步向書院走來。


    夜色涼涼,青山沉寂。


    頭頂高懸著的滿月,溫柔俯視著大地。


    直到看著沈汐迴得室內,侍者關好了房門,六一方轉迴身走迴,入得室內。一個侍者急急忙忙端上藥來道:“公子這是去哪兒了?出去約有一個多時辰。快些吃藥吧,涼了療效就不好了。”


    忽見門一開,何夕大步而入道:“六一大師兄去哪兒了,讓我好找,這心都提到嗓子眼,就差那麽一丁點兒吐出來,下次可要喊上何夕。”


    “能去哪呀?山前轉轉,看見了幾棵花樹,多轉了一會兒。”六一撚動著手中的幾粒玉石子道。


    “少爺,先把藥喝了吧!”侍者低頭躬身道。


    “下去吧,我伺候著六一大師兄喝藥。”何夕上前端起藥碗道。


    “是。”


    侍者退出,至門口處還迴頭看了一眼,看著有些不放心一樣,就好像少爺若是不喝了這碗藥,他就會病入膏肓一般。


    少刻,見何夕將碗放在嘴邊吹了吹,又聞了聞,小聲嘀咕道:“這也太苦了吧,黑乎乎地,左一碗、右一碗地,啥時候是個頭啊?”


    “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六一言罷,接過藥碗喝了下去,門口處的侍者悄悄退了下去。


    “快點漱口。”何夕急忙端來一碗溫水道,“剛剛可是跟沈汐師弟一道出去的,那我就放心了。”


    “嗯。”六一應聲。


    稍刻,六一躺在榻上,何夕又端來一碗楂梨飲道:


    “不瞞你說,剛剛從瓶中倒出時,灑在桌麵上些。一者怕其浪費了;二者我也不知道會是什麽個味兒,就舔幹淨了......,入喉跟薄荷一般,如置身晨風之清爽之中,真不錯!明日裏,見了沈汐師弟,一定欲其衝家裏要來個方子,迴去時,我親自看著給你弄。”


    “下次要小心些。”六一盯了一眼何夕道,“虧你還舔幹淨了?這一碗喝了便是。”


    “得,你快點喝了吧!這哪裏是什麽楂梨飲,潤肺止咳之良藥,分明是沈汐師弟的一片心思。虧得沈汐是師弟,這要是師妹,可是將六一師兄的心裝得滿滿登登了。”何夕道。


    “莫胡言,歇息去吧!”六一放下碗,躺身在榻上道。


    何夕應聲而出,熄滅蠟燭。


    六一合衣而臥,躺在榻上,睜著眼睛,難以入睡。


    腦海中想著剛剛與沈汐之言,隻是無意間說出心中實話,亦做玩笑之語,覺得沈汐若是女兒身,登門求親者將踏破門檻,沈汐卻突問:六一大師兄,會來嗎?


    他的心突來一陣莫名的愉悅,從來沒有過的愉悅自心田而生,心中想著若是真的就好了,所以點了點頭;而後又覺得荒唐,明明沈汐是自己的師弟,同窗已三載之多,又怎會突然間成了女兒身,所以他又搖了搖頭。


    當再次聞得沈汐發問之時,他絲毫沒有猶豫,說出心中實話,沈汐若是一女兒身,他不敢去想!


    但他了解他自己,他知道,他或許會為她發狂、發瘋......


    輾轉反側。


    他總覺得沈汐今日之話或多或少的有些怪異,卻又捋不出個頭緒,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亂,閉上眼睛,眼前便是沈汐的模樣,一顰一笑,一言一談,皆深深刻入腦海之中。


    或許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是你看不出來破綻,而是你壓根就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過?


    沈汐容貌絕美,身材修長、纖巧,雖每日裏著一件寬鬆長袍,若說用亭亭玉立來形容,也不為過......,難不成,沈汐她真的是女兒身嗎?


    想到此處,六一突然笑了,笑得很甜,他從來沒有這麽高興的笑過,由內心最深處而發。


    少刻,他的笑容又迅速的消散了,如狂風吹散了天空中的一塊流雲,他想起了與沈汐形影不離、吃睡同處一室的肖二郎,如一盆冷水將他潑醒,一直涼到了腳後跟!


    六一想都不敢想,那肖二郎能是個女兒身?這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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