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鈺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躺在新換的柔軟被褥上,床幃上精致的紗幔被挽了起來,隻垂墜著細細的流蘇。


    燭火煌煌,一身白衣的青年坐在床榻邊,看見蘇鈺醒來,便伸手將他扶著坐了起來。


    蘇鈺的臉色還是蒼白的,那一場鮮血淋漓的狂歡已經耗費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身上的鐵箍已經都被取下來了,隻留下了右腳足踝上的那一個,但即使是鎖著,那鐵鏈也被裹上了最細的絲絹。


    四肢上被劃開的傷口都被很好的包裹著,白色的繃帶混合著藥草的清香纏在他赤裸的身體上。


    “師傅,餓了麽?”蘇辰瀲在他耳邊詢問著。


    蘇鈺有些厭煩的將做完那種事之後還擺出這樣一副溫柔麵孔的蘇辰瀲推開,抿的緊緊的唇中蹦出了一個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字,“滾。”


    “師傅,我還溫著白粥,要不要吃一點?”蘇辰瀲依舊耐心的詢問著,清冷如謫仙的麵孔蘊著滿滿溫存的色彩,眸光流轉間,簡直動人心魂之極。


    蘇鈺再度將那隻伸過來的手推開,語氣已染上了薄怒,“滾!”


    “師傅。”蘇辰瀲還是含笑的,絲毫不為他冷淡的語氣所動,站起來去偏房裏端了一碗白粥過來,用青瓷碗盛著,散發著誘人食欲的食物清香。他用手拿著勺子攪動兩下,然後舀出一勺白粥,吹冷了喂到蘇鈺的嘴邊,“別鬧了,吃一點吧。”


    蘇鈺抬起頭來,冷淡的眉目間是層層的怒氣,但是那怒氣卻使他增添了一抹豔色。他揮手將蘇辰瀲手中端著的碗打翻,溫熱的粥和碎掉的白瓷灑了一地,蘇鈺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憎恨,“我叫你滾!畜生——”


    蘇辰瀲低著頭看著地上的白粥,然後蹲了下去,伸手將穢物拾撿了起來,轉身出去了。


    過了片刻,蘇辰瀲又端了一碗白粥進來,吹涼了喂給蘇鈺。


    蘇鈺恨恨的盯著他,“蘇辰瀲,你到底想做什麽?!”


    蘇辰瀲舉著勺子不說話。


    “蘇辰瀲,就算我欺你騙你,你對我做的……也夠抵消了吧?”蘇鈺的手揪著床單,壓抑住心裏翻騰的怒氣,“我現在要離開,你還鎖著我作甚?!”


    “師傅。”蘇辰瀲垂下的眼睫抬了起來,露出一雙琉璃瞳來,“你沒有欠我什麽,是我欠你,欠你一條命,欠你這輩子我都還不了的東西。”


    “所以你就這麽對我?”蘇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全身都是酸麻的,尤其是那個難以啟齒的位置。


    “這輩子,我欠師傅的,已經還不完了。”蘇辰瀲坐到床邊,“所以,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來償還吧。”


    蘇鈺根本無法容忍跟他坐在一起,往後連退幾步,卻被蘇辰瀲識破意圖,伸出一隻手將他攬入懷裏,吹冷的白粥送到他的唇邊,“師傅,張嘴。”


    蘇鈺被這種難堪的姿勢羞辱的全身發抖,掙紮了兩下被蘇辰瀲反手點住了穴道。


    蘇辰瀲掰開蘇鈺的嘴唇,將白粥送進他的嘴中,卻被蘇鈺抵著又吐了出來,蘇辰瀲暗下目光,仰頭喝了一口白粥然後以唇渡入了蘇鈺的嘴中,糾纏著他的舌頭被迫著他將白粥咽下。


    “夠了!”蘇鈺猛地伸手將蘇辰瀲推開,伸手將唇邊的汙漬擦幹淨,側過的眉宇帶著隱忍的怒氣,“我自己吃。”說著他伸手去奪蘇辰瀲手上的白粥,手上陡然湧起的無力感讓他抓不住碗。


    蘇辰瀲手疾眼快的將碗抓住,“還是我來喂師傅吧。”


    蘇鈺看著自己綁著繃帶的手,神色間滿是震驚和不敢相信,他抬頭看著蘇辰瀲,用壓抑著顫抖的聲音問,“你……你!”


    蘇辰瀲將一勺白粥喂進蘇鈺的嘴中,“師傅不需要武功了,以後我來守著師傅,就夠了。”


    他的聲音是平淡的,卻讓蘇鈺猛的湧上了滿腔的怒意和深深的寒意。


    白粥喂到嘴中,被蘇鈺食不知味的咽下。


    喂蘇鈺吃完滿滿一碗白粥的蘇辰瀲端著碗站了起來,微微頷首,“師傅好好休息。”眉目間還是溫柔的,伸手將紗幔放了下來。


    蘇鈺看著隔著一層紗的人影,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哆嗦。


    在房間裏惴惴不安的呆了幾日,腕上的傷口都結了痂,依舊穿著一身白衣的蘇辰瀲替蘇鈺將鎖在腳腕上的鐵箍取了下來。他伸手去扶蘇鈺,卻被蘇鈺咬牙揮開。


    “師傅。”蘇辰瀲站在床邊看著蘇鈺。


    蘇鈺扶著床榻下了床,剛一站定就往前麵栽去,被蘇辰瀲攬入了懷中。


    “我,我怎麽了?”蘇鈺的神情有些惶然的模樣。


    蘇辰瀲伸手箍住他的腰,讓他倚靠著自己站立。


    蘇鈺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試著握起來,卻發現手掌根本連最容易的握緊都做不到,他反過來揪著蘇辰瀲的衣襟,“你做了什麽?你對我做了什麽?!”


    連基本的站立都做不到,挑斷筋脈的後果甚至比他想象的要嚴重的多!


    蘇辰瀲低下頭,下顎抵在蘇鈺的額頭上,閉起的眼透露出他此刻愉悅的心情,“很快那些傷口都會好的,不會留下疤痕。”


    蘇鈺揪著他的衣襟去拍打他的胸膛,“你給我滾——滾!”


    蘇辰瀲緊緊的抱著他,“我會陪著你的,陪著這個樣子的你。”


    “混賬!”蘇鈺的眼睛泛紅,胸膛因為暴怒的情緒而起伏不定。


    蘇辰瀲受著他綿軟的拳頭,突然伸出手將蘇鈺整個打橫抱了起來,一隻手緊緊的鉗製住他不讓他掙脫。


    門被推開,蘇鈺轉過頭望了一眼,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是山腰間蘇辰瀲的住所。


    綠水青山,鳥鳴婉轉,身後的一幢竹樓依水而建,淡薄的水汽在竹屋間環繞,宛若仙境一般。


    蘇辰瀲抱著蘇鈺出了竹樓,往後迴望一眼,眼底有幾分迴憶的悵茫,“師傅帶我來這裏,一恍便是三年了,真真是如夢一般……隻可惜,那樣開心快樂的歲月,再也不會有了。”


    蘇鈺抿著嘴,冷淡的目光帶著抗拒的望著他。


    蘇辰瀲反手將背上從不離身的琴匣解了下來,伸手拋進了竹屋中,梨花木的琴匣在地上滾了兩圈,撞上了竹門。


    “師傅,我們走吧。”蘇辰瀲轉過身,月白的冠帶垂瀉下來,“去天山。”


    天山,顧名思義,是一個積雪終年不化的高山,傳說雪山深處有一處桃園,凡間之人隻可遠遠的窺見而不能進入,蘇辰瀲說要去天山,打定的便是帶著他避世的主意。


    蘇鈺怎麽可能願意拿一輩子跟他耗?如今進程已經到了百分之六十,要不是這一次栽在了蘇辰瀲手上,他說不定已經完成攻略了。


    要攻略人物,必須是呆在被攻略人物的身邊,如果蘇辰瀲帶他去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那還攻略的毛線?!


    蘇鈺心裏一驚,顧不得自己慌措的模樣,伸手環住蘇辰瀲的脖頸,“帶我去見一個人。”


    蘇辰瀲看著蘇鈺掩飾不住慌亂的表情,手收的更緊一些,“你要見誰?”


    “濮陽。”蘇鈺的嘴唇被他咬的發白,“響屐閣,阮夢琳。”


    蘇辰瀲沉默半響,“好。”


    蘇鈺鬆了一口氣下來。


    就算蘇辰瀲知道他就是國師,也絕對想不到他和一個名動天下的花魁會有什麽聯係,而他確實是隻聞過阮夢琳的花名而根本不識,但是那又怎麽樣,他隻要帶著蘇辰瀲去北昭都城濮陽,就夠了。


    他是北昭的國師,北昭無他,還有神子池墨可以繼位,而蘇枉言也去了那裏尋他,定然會和出關的池墨碰上。


    兩方之中,無論最後是池墨落敗還是蘇枉言落敗,他都有方法可以徐徐圖之。


    蘇枉言勝,必然會在皇宮中找他,但若是找不到呢?池墨勝,那蘇枉言的下場可就堪憂了,他不相信蘇枉言與蘇辰瀲同胞而生,蘇辰瀲會棄他不顧。


    隻要亂了蘇辰瀲的心神,給他逃離的時機就夠了。


    他可以找一個地方慢慢的等,等著係統重啟的那一刻,到時再用什麽方法去攻略這三個人,可以再議。


    蘇辰瀲抱著他往竹林外的官道上走去,他知道蘇鈺肯定不甘與他在一起,但是那又怎麽樣?現在他就在自己的懷裏,折斷了翅膀,連飛的力氣都沒有,就算他手上曾經握著北昭最高的權柄,那也隻是曾經。他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國師曲觴,而隻是一個被挑斷了經脈的……廢人。


    但是蘇辰瀲沒有想到的是,蘇鈺從一開始都沒有準備借北昭的兵力脫身,他隻是想在亂了他的心神後,鑽一個能把自己藏起來的洞子,而已。


    蘇辰瀲雇了一輛馬車,買了最好的狐裘將車廂中鋪滿,然後將蘇鈺放了進去,就像安置易碎的稀世珍寶一樣。


    幾日趕路之後,兩人已經臨近了濮陽,甚至偶爾間還能聽見人群的喧囂。


    蘇鈺隻知道快要到了,卻不知道現在身處哪裏,隻一日日的消沉下去,一日連一句話都不說。


    “去濮陽之後,就和我去天山吧。”蘇辰瀲這麽和蘇鈺說,“我們一起歸隱,然後就再也不要出來了。”


    蘇鈺躺在馬車中的軟榻上,寬鬆的衣擺下露出半截細細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被蘇辰瀲抓在手中。


    蘇辰瀲用手替他撩開擋住眼睛的碎發,“師傅,你說好不好?”


    他靠過去抱蘇鈺,卻被蘇鈺厭煩的推開。


    但是蘇辰瀲這下子卻沒有讓著他,抓住他的手就將他抱入懷中。


    “放開!”蘇鈺沒有力氣掙脫開。


    蘇辰瀲正欲張口,馬車卻突然顛簸了一下,箭矢破空釘在馬車夾板上的聲音突兀的傳了進來,殷紅的血很快將臨近夾板的狐裘浸透。


    蘇辰瀲的神色冷了下來,將抱在懷中的蘇鈺鬆開。


    蘇鈺別過頭不去看他,蜷成一堆往車廂的壁角縮了過去。蘇辰瀲拉開車廂裏的擋板走了出去,末了還將擋板重新拉上。


    蘇鈺自然知道外麵出了什麽事,並且一路上他們已經遇到了幾次。


    當初蘇鈺說的天下將亂這句話真的不是胡謅,北昭國力衰微,四方強國虎視眈眈,如今江湖草莽劃地為王的多得是,許多會些武功的江湖人大都落草為寇,到處都是亂世的衰景。


    這天,遲早是要亂起來的。


    蘇鈺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是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在世道打亂的時候完成攻略離開這裏,沒想到卻還是被卷入了進去。


    寧做太平狗,不做亂世人。蘇鈺自然不願意留在這裏看什麽亂世烽火。


    越臨近北昭,遇見的草寇就愈多,蘇辰瀲這幾日已經是煩不勝煩了,有時在一天之間都能遇到幾波草寇,蘇辰瀲每次出去解決之後,迴來身上都會帶上淡淡的血腥氣,不濃,並且一身白衣依舊光鮮,不像是殺了人的樣子。雖然武功高殺人可以不沾血,但是蘇鈺卻知道蘇辰瀲的內力已經全部給了蘇枉言,如今的他憑些沒有內力支撐的拳腳遠遠做不到這種地步。


    蘇鈺在車廂裏輾轉反側了半響,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偷偷將擋板推開一條縫隙往外望。


    然後,他的視線整個都僵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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