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墳。齊膝的雜草長在黃土的墳頭,荒涼的緊。


    “顧少。”幾個土夫子站在顧桀的身後。


    顧桀站在一座新墳前,側過頭看旁邊拎著鎬頭的村民,“是這裏?”


    “是是。”那村民低著頭不敢看顧桀,“這些天連著也隻有這一個墳是新挖的,又是城裏的大兵抬出來的……聽說葬的是個殺人的戲子。”


    “哦。”顧桀收迴目光,隨口應了一聲,便對著幾個土夫子道,“挖開。”


    拿了錢的土夫子不說二話,圍著那個新墳開始下鏟,那個村民白著臉站在旁邊,嘴巴張了幾次,都沒敢開口。


    釘死的棺木很快就被挖出來了,幾個土夫子搭手把它抬了出來,放在一邊的空地上。


    顧桀冷眼看著,“開棺。”


    幾個土夫子也是膽大的人,聽顧桀這麽一說,就開始掏出各自的家夥開始起釘在棺材四周的釘子。


    那村民聲音都有些哆嗦,“這位老爺,這頭七都還沒過,開了棺……”顧桀一眼掃過去,那個村民馬上噤了聲,臉色都白了許多。


    這少爺的眼神,可真是嚇人。


    隨著幾個土夫子的合作,棺材上釘著的幾個鍥子樣的鐵釘就被起了出來,丟在了一邊。


    “顧少,打開了。”為首的一個土夫子說。


    顧桀‘嗯’了一聲,走了過來才開口,“打開。”


    幾個土夫子將棺蓋搬開,然後幾個人臉色都刷得一下變了。


    顧桀仿佛預料到了一樣,哼笑了一聲,“果然。”


    “顧少,這棺材……是空的。”一個土夫子說,還帶著幾分猶豫。


    顧桀轉過頭往迴走,“那就釘死了再埋迴去。”走到那個村民身邊,顧桀說,“知道裏麵的人去哪兒了嗎?”


    村民白著臉搖頭,“我……我不知道,這葬在這裏,也沒想到是個空棺……”


    顧桀不想再聽下去,“十倍。”


    村民怔愣了一下,一下子消了音。


    顧桀繼續說,“那個人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封口,我就給十倍的價把這個消息挖出來。”


    村民眼睛亮了一下,然後有有些驚惶的低下頭,嘴裏嚅囁的聽不清。


    顧桀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說。”


    那個村民身體哆嗦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顧桀,被顧桀的眼神瞧的心中一凜,慌道,“是,是糧行的葉少爺。”


    “葉朗啊。”顧桀收迴手,輕輕的笑了一下。


    那個村民還打著哆嗦,顧桀問,“他給了你多少?”


    “二,二十塊大洋。”那個村民硬著頭皮說。


    “哦。”顧桀看向候在身後的人,“給他兩百塊大洋。”


    說完,顧桀撣了撣衣衫,徑自走了。


    重重的白色紗幔後傳來低低的,壓抑的咳嗽聲,靠在桌上淺寐的葉朗馬上驚醒,撩開沙幔進了內室。


    鎖在床頭的那個人伏在床頭咳嗽著,被拷在床柱上的細弱手腕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


    葉朗坐到床上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裏,“怎麽了?咳的這麽狠?”


    那個人整張臉都包覆在繃帶後,隻露出一雙細長的,暗淡的沒有半分神色的眼眸,他看著葉朗,又像是看不清一樣眯起眼竭力的躬起身體,“葉……葉朗。”


    “嗯。”葉朗答應了一聲。


    “放開我,我……我……”話沒有說完,那個人又咳嗽了起來。


    葉朗用手撫著他的背幫他順氣,“等你好了,我就放你出去,好不好?”


    “別騙我了。”眼中混沌中難得浮現出清明的神色,“我好不了了,你不想讓我好。”


    葉朗低下頭,帶著傷的臉上在光影下竟出現了陰鷙的神色,“我沒騙你,你病了,所以你要呆在這裏養病,哪裏也不能去。”


    “葉朗,葉朗……”一聲聲的喊著,幾乎帶著示弱一樣的哭腔,“你放了我。”


    葉朗看著他蘊著淚的眼,緩緩地搖了搖頭。


    仿佛絕望了一般,眼中的淚珠一下子滾落了出來。


    葉朗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包在‘他’臉上的繃帶上,“你被髒東西碰過了,你病了……”低下頭,用額頭抵在那個人的頭上,眼中灰暗的顏色陰鬱成一場風暴,“你的整個人都病掉了,所以你要乖乖的養病。”


    那個人終於崩潰一樣的哭了出來,聲音嘶啞的好像夜梟。


    “那些碰過你的憲兵我都會殺掉,然後,我就帶你去山裏養病……你的病一個月不好,我們就一個月不出來,你的病一輩子不好,我們就一輩子不出來。”葉朗彎唇笑了一下,清俊的臉顯出了幾分靦腆的溫柔來,“蘇鈺,你說,好不好?”


    被叫做蘇鈺的人全身都忍不住發起抖來,然後像隻被扔上岸的魚那樣開始發狠的掙紮,手銬撞在床柱上,發出雜亂的聲響。


    葉朗微笑的看著‘他’,在‘他’精疲力竭的時候將‘他’摟的更緊。


    “你看,你的病愈來愈嚴重了呢。”葉朗歎了一口氣後說,臉上升起了病態的嫣紅,襯著臉上的淤痕,顯出了幾分猙獰來,“我要好好的看緊你才行啊。”


    “叩叩。”


    “誰?”葉朗轉過頭看向門口。


    “葉先生,有人找。”糧行裏夥計的聲音。


    葉朗低下頭看著懷中的人,用嘴唇親了親‘他’的眼角,“我出去一下。”


    ‘他’睜開眼睛,木然的看著葉朗。


    葉朗將他放在床上,將紅色的緞麵被子搭在‘他’的身上,“好好睡一覺。”


    說完轉身欲走,卻被‘他’突然開口喚住。


    “葉朗。”


    葉朗轉過頭看著‘他’。


    “你是準備鎖我一輩子嗎?”‘他’看著葉朗。


    葉朗眯了眯眼睛,然後抬手碰了碰額頭上的繃帶,“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會的。”


    ‘他’低低的笑了兩聲,帶種蒼涼的自嘲,“那我寧願你沒把我救出來,就讓我死在警察局好了。”


    “為封霓而死?”葉朗的手伸向紗幔。


    ‘他’身體一僵,眼睛陡然睜大。


    “封霓已經放棄掉樓中畫了。”手抓在白色的沙幔上,聲音很輕,“她已經放棄你了。”


    不等‘他’迴答,葉朗已經一腳跨了出去,重重的紗幔落下,將光線和視線全部都遮住。


    床上的人慢慢的蜷縮了起來,細弱的手腕骨泛出青白的顏色,“封霓。葉……朗。顧桀。”手掌握成拳頭,仿佛疲倦到了極點一樣歎息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的被帶上。


    ‘他’閉上了眼。


    “葉先生,這邊請。”眯著眼笑的少年將麵前的門推開,露出桌前品茶的顧桀。


    葉朗頓了一下,還是抬腳踏了進去,“顧少爺。”


    顧桀抬眼掃了他一眼,抬手招唿道,“坐。”


    葉朗微微頷首,一掀衣袍坐了下去。


    顧桀倒了一杯茶水推了過去。


    葉朗看了一眼,並沒有伸手去接,“顧少爺找我來,所為何事?”


    “我想和葉先生談一筆生意。”顧桀說。


    葉朗抬眼笑,“顧少爺但說無妨。”


    “葉先生和封霓的那筆生意。”顧桀頓了一下,看著葉朗瞬間沉寂下來的神色,露出玩味一樣的笑容。


    葉朗馬上恢複了過來,“那麽荒唐的事,讓顧少爺見笑了。”


    顧桀用指腹摩擦著瓷杯的邊沿,“聽聞葉先生從前愛極了聽戲,為了捧名角花了不少錢。”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樓中畫一死,葉先生就不缺錢了吧。”


    葉朗低頭抿了一口茶,過長的頭發將眼底的情緒變動全部掩藏。


    顧桀將茶杯放下,直直的看著葉朗,“荒塚裏的空棺,裏麵的人也是你帶走了吧。”


    抓在手裏的茶杯晃動了一下,裏麵的茶水灑了出來。


    顧桀看了一眼,“我們來做筆交易吧。”


    葉朗抬起頭,一向溫和的眼中終於露出了鋒銳的,咄咄逼人的神采,一字一頓道,“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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