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家的石桌子是天造的,這幾年被飯菜給磨滑了,而現在這個小家的木頭桌子是今兒個戴柱剛用老屋裏頭的爛木材拚裝出來的,上頭還有些毛刺兒。


    戴柱抬頭看著圓溜溜,冷清清的那枚月亮,大手不停的在上頭摩擦,想著總有一天,這爛木頭桌子,也會被磨得光滑無比。等到了那天,日子估計也會和現在大不相同。


    “飯來了!”,戴嬌戴上林麥的圍裙,一手背在身後,一手舉著塑料盤子,長裙被夜風掀起了裙角,像是篝火晚會一樣主題餐廳裏錯當服務員的女主角。


    戴柱和戴城今兒幹活的時候倒不覺得餓,等聞到了飯味兒,一個個肚子裏的饞蟲都咕咕叫了起來,“你媽這是做的啥?這麽香?”


    戴嬌皺了皺鼻子,也一臉饞樣兒的將塑料盤兒上的洋瓷碗取了下來,三四個金燦燦,圓鼓鼓還冒著熱燙香氣兒的大餅就出現在戴家父子三人麵前。


    有麵粉過油炸了一便的酥脆氣味,還有餅裏頭層層卷起來的絆過的肉糜過了油後熟透了的肉香味,分層兒的飄了出來,味道卻在融入空氣的當口又混合在一起交纏著,讓人食指大動。


    戴嬌這都好長時間沒嚐過肉味兒了,吃的最好的一頓還是那天的白水雞蛋,再之後就是自己整的麵包了。嘴巴裏都能淡出鳥了,聞到這味兒差點哈喇子都流出來,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她用筷子戳穿了一個餅,外麵瞬間掉了一層脆皮兒,裏麵的肉香伴著蔥香一股腦的全發酵了出來,饞的人不能自已。


    硬生生咬住了舌頭,戴嬌將筷子遞給了戴柱,“爸,你先吃。這個是過了油炸的,燙,先吹吹。”之後又重複先前的動作給戴城也夾了一個,“哥,你吃。”


    戴柱和戴城今天上上下下的,勞動最偉大,戴嬌在廚房幫忙都沒偷吃,第一口得給家裏最辛苦的人吃啊!


    話是這麽說,可戴柱看著自己閨女手裏什麽都沒有,想著她在戴家什麽都沒幹,一出來單過今兒連飯都做上了,心疼的不行,“你吃這個,放的差不多了,不燙,爸吃另外的。”說著,伸手朝盤子裏另外一個小的伸過了手,手裏老繭厚,也不怕油燙,直接就拿在了手裏。


    這時候林麥把剩下的兩個菜端上來,看見戴柱那副樣子,“瞅瞅你爸這吃相,難看死了。”笑著將兩盤菜放在上頭,林麥擦了擦圍裙又去廚房裏端了粥,用帶出來的紅薯熬的,甜膩膩的晚上喝著也開胃。


    她一邊端,一邊哼著戴家村的小調。


    這下不僅僅隻是肉餅子的香味了,紅薯飯粘稠又甜膩的味道,西紅柿本身的果香和一道炒白菜翻出的醋酸味統統一齊湧入了在做人耳鼻中。食物本來就能令人心情愉快,何況又是經過林麥這樣的巧手做出來的烹香美食。


    也沒多說話,幾個人今天忙碌了一天,都餓得不行,個個埋頭進了碗裏。


    戴嬌先喝了口紅薯飯,又就著飯吃了口餅,酥脆鬆軟的外皮包裹著鹹度適中的肉糜,脆而不碎,油而不膩。這餅跟千層餅很類似,層層麵皮包裹著肉餡,因此皮雖然是溫的,可裏麵的餡還是燙的,戴嬌顧不上,又大口的咬了幾下,而後唿著嘴對林麥道,“媽……香!”


    “香你就多吃點。”林麥剛拿起盤子上剩下那個,聞言想掰一半給她。


    “不要了,吃太多晚上胖。”戴嬌咽下嘴裏那口餅子,“我一個就夠了。”


    “還怕胖,以前不知道誰吃雞蛋吃太著急差點卡住喉嚨!”戴城絕對是史上最能戳輪胎的哥哥,瞪了眼戴城,戴嬌咬了口餅子,不跟他計較,“那是以前,以前你懂嗎?以後不許在外麵說我飯量大。”


    戴城哂笑,“我就說,有本事你咬我。”


    “我迴民,不咬你。”戴城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就想跳起來跟戴嬌決一死戰……


    這兩孩子在戴家的時候從來不會這麽鬧騰,林麥看著看著,心裏突然泛起了一股澀意,做父母的沒本事,連帶著孩子也要跟著受苦。突然手上一暖,戴柱拍了拍她,“吃吧……以後,會好的。”


    林麥咬了口餅子,突然笑了。日子千好萬好,好不過舒心二字。


    ……


    吃完飯大家夥一起把廚房給收拾了一下,這裏的靠近山邊兒,雖說沒有井,可從山上引過來的一條山泉水剛好經過這裏,林麥煮紅薯飯的鍋泡在裏麵,準備泡化了再洗。


    戴城在屋子裏拿了本書看,戴嬌給又他點了盞油燈燈,“暗著多傷眼睛。”


    戴柱摸頭一笑,“別浪費了,都這個點了,我不學了。明早還要和爸去開荒。”戴城剛從外頭迴來,“明天不去開荒了,我尋思著把灶房拾掇一下,不然一刮風下雨,連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了。”


    戴嬌想著今兒和林麥做飯那地兒,說是灶房不如叫危房!感覺隨時隨地都能塌下來,她深以為意的點點頭,“是得拾掇一下。”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她可不想一睜眼醒來再往前推幾十年。


    林麥剛收拾完,將自己的圍裙搭在了架子上,“你還是去吧,要不開荒咱吃什麽?總不能一直買糧食,咱家現在的條件經不住這樣花錢,等過了九月份還得去市裏找人給城子弄學校呢!我自己稍微注意點兒,能有多大事兒。”


    “這不行,太危險了!”,戴嬌第一時間否了林麥這個想法,“為什麽一定要開荒呢?別的方法也不是不行,咱們可以掙了錢再買地,也不辛苦。”這半個月戴柱和戴城一到晚上就去開荒,迴來一身的土,肩膀上磨破了一層皮兒,戴嬌看著都心疼。


    “說的容易,你拿什麽東西掙錢?”,林麥看了眼戴嬌,“咱家也就你爸和你哥會點木活,可人家外頭那木工精著呢,也就村裏人瞧得上這手藝。”


    戴柱搔了搔自己後腦勺,憨憨一笑。


    “那可以和高叔他們一樣,做些小生意”,雖說之前的老娘是外國人,可戴嬌可是受著中國九年義務教務長大的,改革開放那可是個體戶的春天,那年頭的機遇足夠任何一個倒賣的成為後來的百萬巨鱷。


    “咋淨想著投機倒把的事兒。”戴柱頭一次對戴嬌大小聲兒,雖然和老高關係不錯,但不能否認,他確實不太喜歡殺豬賣肉這個營生,“沒瞧見你們高叔在村裏什麽境況,這事兒可不能幹。”這年頭東西都是國營,任何私人買賣,都屬於投機倒把,是要被嘲笑的。


    “我就知道失節是小,餓死是大。”戴嬌瞥了撇嘴,過不久zf還得鼓勵市場經濟多元化呢,多少眼酸的人自打嘴臉,“我看高叔家日子可比咱們好多了,還有餘錢做衣服,買著買那,哥,你說呢?”


    必要的時候還得給自己拉一個戰友。


    戴城抬頭,年輕人與老一輩人不同,對這些事兒看的也沒戴柱重,“高叔靠自己辛苦掙錢,也沒偷沒搶,我沒覺得咋了。”反倒是村裏那些人,動不動就想白拿人豬肉。


    “你看你看,你都把你哥帶壞了!”戴柱擼了把自己頭發,他嘴笨,不知道該怎麽勸兩個娃,“總之這,這事兒不地道,要放在十多年前,你還要被拉去關牛棚批評教育。”說了一句又不知道說什麽,看見林麥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趕緊搬起了救星,“她媽,你快說說他們!”


    林麥一個激靈,眼裏冒光,又有些沮喪,“我覺得嬌這個主意不錯,可我和你爸都不會殺豬,也掙不了這份錢。”


    戴柱嘴張的能吃下雞蛋,“她媽,你咋能這麽說?”


    戴嬌也沒想到,她以為她媽會跟她爸站一條線上。


    “我看老高人家一家過的就挺好的,一天到晚有肉吃,還有閑錢給老婆孩子做衣服買首飾……就我今兒去看,老高媳婦脖子上多大一個金鏈子呢,還有小歡那身衣裳,好像是從商場裏買的……”看了眼戴柱,林麥道,“現在還哪管什麽村裏不村裏人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兩個孩子還要讀書,哪怕被唾沫淹死,被排擠死,能掙錢我什麽都幹!”反正有了錢孩子都送出去讀書了,她怕個什麽勁兒!


    戴嬌就注意到兩個字:(⊙v⊙)讀書!!!不要!


    “媽,家裏又沒那麽多錢,我一個女孩子讀什麽書嘛,讓我哥好好讀就行了,給咱家光宗耀祖。”上輩子大好的青春都用來讀書了,讀書確實不是浪費時間,可戴嬌已經讀了一遍,再來第二遍她覺得自己要掛!


    “女孩子才要讀書”,林麥握著戴嬌的手,想著戴家戴心那趾高氣昂的樣兒,“現在家裏是沒有錢,但等過了這段苦日子,苦誰媽都不會苦你!”


    媽,我求你,苦我吧!


    戴嬌欲哭無淚,暫時按下了這個頭,對著林麥說,“媽,你想做生意也不一定和高叔他們家一樣殺豬,這大千世界,掙錢的辦法五花八門多著呢?”看了鬱悶的蹲在一邊的戴柱,戴嬌又說,“高叔是買了人家的豬,養大了殺了賣給別人,他從中間賺這個差價。我爸雖然是個匠人,可說白了也就是從別人那裏買的木頭做成了椅子再賣給別人賺的中間價,而且他又不是老板,還會被人扣上一層!”


    戴柱聽到這兒耳朵一動,插了句嘴,“那不一樣,我是靠勞力掙錢,勞動者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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