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得發黑,似一道暈開的水墨色,我靜坐在椅上把玩著手中的瓷杯,沿著茶盞邊緣緩緩磨蹭。影子隔著張桌子在窗柩旁的長信宮燈上細細的挑著燈花,極細的一聲爆裂後我試探著打破沉寂,組織了下措詞方喏喏開口:“三日之期已到,你應已做好了打算吧!”

    濃重的黑掩住刺目的深紅,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他垂下手似乎轉過身要迴答我的話。在他要出聲前我又不安的截住:“別,答案還是留著明天一塊告訴大家吧。”

    他緩緩地走了過來,浩海眸裏掩不住的懊悔自責:“小姐可曾有怪影子,當日之事小姐心中一定清明,是我忘恩負義,有愧於你。”

    “你我相伴十年,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當日之事自然怨不得你。這麽多年你從不對我主動提及過去,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從不勉強。自你來我身邊那日我就提及,隻要你肯安心留在我身邊,他日若是尋得機會便可自行離開,決不阻攔。隻是……當時的確沒料到最後你會……多少還是有些傷人。其實當日你若是直接言明真相我又怎會不允,何必如此拐彎抹角大費周張,你知我從來不會拒絕與你。”我心拔涼拔涼,卻依舊對他苦中作笑。

    “小姐,此番恩此情,叫影子何以為報?當日是影子糊塗做了混事。”他雙眼迷離,緊緊的壓抑著自己的情感,防止流露。

    “也罷,都過去了,你也別再耿耿於懷,你這人特善良,特別是對不起人的時候。”我拾起瓷盞輕輕的泯了一口茶安撫情緒。

    “從此刻開始,我便是你的影子,隻聽你一個人,

    會幫你護你決不騙你,你交待的每一件事情我會認真做到,

    對你講的每一句話都真心,不欺負你,罵你,會相信你。

    別人欺負你,我會在第一時間出來幫你,

    你開心我就陪著你開心,你不開心呢,我就哄你開心。

    你永遠是我唯的主子,你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一定是最好的,夢裏麵也會見到你。

    未經過你的同意不亂看其她女孩子,不到處沾花惹草,潔身自好。

    不亂串門子逛小院,如果其她人來搭訕我也決不理睬,不離開你三尺以上的距離,出恭也報備。

    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都會長伴左右,一生形影不離。

    若是你傍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

    我就會忍你、讓你、由你、避你、耐你、敬你、不會不理你……”他望著我一下子說了好多話,每字每句咬得非常清楚且帶著莫名的沉痛,我呆呆的聽著愣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這是當初小姐對我的要求,影子全記得。”披著滿月銀輝,他突然滿足的一笑。

    我感動的直閃淚花,且不論他上麵這些到底有做到幾條,單憑這個記憶力我也得激動一把。

    “我竟沒想到當時隨口亂謅拿來欺負你的東西你會記到今天,而且還記得挺工整的。時間久得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有時候一個人記憶力太好也是件痛苦的事啊,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更來的灑脫些。”

    僅隔著一張小幾,我握住青瓷茶壺重新斟了兩杯茶盞,將其中一杯推向了他的方向:“ 刑影,這名字是我幫你取的,從今日起你就恢複你的本名吧!”

    他就著茶盞的位置就坐在她的對麵,我凝視一眼略表遺憾的說:“直至今日我還不知道你原名叫什麽呢!”

    “慕容竹庭,我叫慕容竹庭。”他從我手中奪過杯子,深深的剜了我一眼,我順著他的方向才發現自己剛剛緊握的手掌已被茶壁燙的通紅。

    “竹庭,很好聽名字,有什麽典故沒?”

    “竹影掃庭階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

    “好句,你們倒真會取名字,不像我,刑離刑離,與君行離別。罷了,我也困了乏了想睡了。”不想繼續那些話題找了借口就往床鋪上滾去。

    “影子給小姐吹曲助眠可好。”他善解人意的在背後說道。

    我點點頭爬上床鋪自顧自的聽著高高低低、斷斷續續的笛音,撩動一池春水,和著夜風,嬌嬌脆脆,低低沉沉,婉轉的尾間順著月色一路飄去,不遠處的涼亭霎時安靜下來,隱隱地顯出人形。

    我眉間點點輕愁,微微閉目,卻在遙憶往昔。多少個青蔥歲月,我都是這麽伴著這柔腸半轉的音符漸漸睡去,如今卻成至命毒藥。是毒就該戒,該戒,隻是這將會是我最後一次聽他吹曲,就讓我再好好沉醉一迴吧。

    這一曲罷又接一曲,直到月亮姐姐都下了崗,太陽公公再次微微露出笑臉,我終於在影子的笛聲中再次醒來,原來他都不停不歇的吹了一宿。

    為期三天的宴席招待結束,大部人走的走迴的迴,留下的基本都是一些有重要關係高尚地位或者和慕容盟主關係特好的人,大夥簡單的用過早膳後便齊聚一堂等待最後的宣判。

    影子神色複雜的看著我,突然向前屈膝跪下,我來不急作何反應,隻得急急的向後驚恐的退了一步,卻見得那慕容諜先不善的開口:“你這是幹嗎,男兒膝下有黃金,怎能說跪就跪。”

    旁邊的慕容青庭趕緊跑過來欲意攙扶,卻被影子製止,我後知後覺的才發現事情有點過了,急欲上前相扶:“你這是做什?你我之間本就無恩無惠,當日我救你也是騎虎難下迫不得已,這些年來你也幫了我不少忙。所以即使你今日要選擇留在這裏我萬萬也承受不起你如此大禮,還是快快起來別折了我的壽。”

    “父親對我有生養之恩,小姐一直視我為親人。你給我一些時日,待我處理好這邊的事,報答完父母的恩情就來找小姐可好。”他說的誠懇,卻還是執意不肯起來。

    我搭著他的手不停勸說:“你別這樣,再不起來我可就要陪你跪下了。既然你選擇留在這裏就應該好好侍奉父親,怎麽還一心想著迴血日教。”我邊說邊作勢就要跪下,他見我如此不得不起身,我暗歎一口氣:“好了就這麽著吧。”

    剛說完還沒順好氣那萬飛豔便朝我方向丟過一樣東西,我險險接住仔細一看竟是一把精致的匕首:“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看也不看我眼,努力研究自己的血紅指甲,突然陰陰一笑:“教主有令,如果影子不肯迴血日教就用這東西殺了他。”

    我聞言一個手抖差點就把匕首摔地上,歎道:“你這又是瞎起什麽轟?”

    “呦,還不信,我就知道,拿去。”說著他又朝扔給我個小紙團,我沒有接住那小紙團就朝一笑公子方向一路奔去。我不得不尷尬朝他笑笑,他居然主動彎腰幫我拾起腳邊的紙團。

    我朝他點點頭表示謝意,然後接過來打開一瞧,果然上麵是教主的親筆,寥寥數語交待了幾句腦殘話。我氣的一把捏皺紙團,不過才三日功夫她居然已經飛鴿傳書給教主,也不怕得個虐待小動物的罪名。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我感覺最近需要演戲的時候越來越多,別人也越來越愛看我演戲,難道我演的真的很好?我眼一閉,再一睜,走到萬飛豔跟前與她俯耳問道:“你這迴帶了多少人來?”

    她皺著眉頭估算了下:“不多,就平時的數,十來個吧,你幹嗎?”

    我聞言一臉悲壯的調頭暗咒一通,丫丫個呸,她這是打算把事情搞大然後逃之夭夭獨留我一個人收拾是吧。咬咬牙果斷的把匕首自劍鞘中拔出,本應手起刀落卻不知道該對影子從何下手。

    慕容諜嚇的直接要跳出來卻被一笑公子攔住,朝他擺擺手著:“不可,如今他還是血日教中的人,這種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而那萬飛豔明顯也不是個安靜聽戲的人,對著我開始指指點點:“刀拿穩點,對準點,刺狠點,對對對就是這樣,再過去點,心髒在左邊。”

    我很想直接甩頭給她一耳刮子,既然你這麽專業怎麽不自個來。影子看出我的緊張,居然一手覆上我拿匕首的手偷偷指引我,我嚇的直接背後又出一層冷汗。

    看出我的退縮,他不容抗拒的緊緊覆住我的手:“這樣也好,既然教主有令小姐就照辦吧。一來能消小姐心頭之恨,二來也算讓影子還了小姐的恩情。”

    我心裏一陣悲涼,怎會讓雙方的處境落到如此無奈的地步,掃視一圈,慕容諜和他女兒都狠狠的盯著我,隻要我一對影子下手恐怕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我真想直接將匕首擲在地上朝天大喊,老娘我不幹了,憑啥都是你們出題我來解,累啊。

    這演得算是一刺泯恩仇嗎?我糾結的想著,平日連欣賞別人殺雞煮蝦都會不忍目睹,如今卻要直接拿刀刺進一個大活人的肉體,這也未免太為難人了。

    感覺影子抓著我的手又向前推了幾分,一下子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用力的掙脫開來。無力的垂手,匕首也應聲落地,發出嗆的一聲。

    閉上眼不敢讓大家看到我那閃動的淚花,背過身顫動著雙唇開口:“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視你為親生兄長,視你為最好的朋友。要我刺你一劍還不如讓你刺我一劍幹脆些。我累了不想玩了,到時我會迴去和教主說清楚的。”

    確定眼淚都逼迴去了才小心的睜眼,一入眼就瞧那萬飛豔又要開機關炮,我趕緊搶話:“萬飛豔你別再給我添亂了行不,還嫌我頭不夠大嗎?”我長聲一歎,沒精打采道:“這強扭的瓜不甜,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豈是我們能左右的了?別人要走我也留不住,難道我還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不成?如果我這刀真刺下去了,不是明擺著和江湖武林為敵嘛。”我非常有耐心地分析著。

    “你我和平共處了這麽久,犯不著再為了這點事翻臉。你想想,血日教中曆代教主都是從左右護法中選有能力的那一個。我想將來教主之位一定是非你莫屬,今日若是這了這等小事而結下梁子,他日後果一定還要你自己來收善,這又是何苦來哉?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放人與武林盟主結識一場,到時他還欠我們一個人情,這樣也方便以後你在江湖擴展身手對不對?我瞧那老教主也不是真意要我對影子怎麽著,隻怕是又拿題來試試咱們。”

    “哼,真是怪人,就這麽猜得準教主的心思,我就奇了怪了。也罷,剩下的事你自己慢慢擺平吧,我可不管了。”說完她朝著一笑公子嫵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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