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馬霍路,德福裏一號,天寶客棧外。


    兩輛極其簡陋的老式四輪汽車慢慢停在了天寶客棧斜對麵的馬路邊上,前麵一輛車後座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公共租界警務處副督察長麥高雲。他很年輕,今年才三十歲,是原公共租界工部局捕房督察長麥克尤恩之子,出生於香港,在英國受教育,並入皇家愛爾蘭警察學校受訓。1900年5月來華,以見習警官身份入工部局警務處,1904年任副督察長。他能在二十五歲就當上警務處副督察長,除了是因為他父親的關係之外,他本身的能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要知道外國人可不會如同中國人一樣講人情、講關係,他沒本事,工部局也不會讓他當上副督察長輔佐布魯斯。


    他身邊坐著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名叫劉師裴,乃是同盟會會員,他衣裳破舊,帶著一副眼鏡,頭發亂糟糟的,雙手之上還戴著一副鐵鏈,顯然是剛從牢房裏提出來。


    麥高雲抽著雪茄,吞吐著煙霧,問道:“劉,陳琪美就在這裏嗎?”


    劉師裴連忙點頭:“對,麥高雲先生,這座天寶客棧就是同盟會在上海的革命總機關,一個月前才設立,陳琪美為掩人耳目,明為**聲色,實則是暗地裏聯絡浙江一帶的革命黨人,革命黨人常戲稱此客棧為‘梁山泊’,這座革命總機關設立之後,浙江各地革命黨代表陸續抵達上海,準備密謀起事!”


    “梁山泊?”麥高雲笑了笑,他來中國的時間不短了,也讀過一些中國的古典文學,這其中就有《水滸傳》,當然知道梁山泊是水滸英雄聚義的地方,“嗬嗬,劉,可惜你不是水滸英雄!”


    這話從麥高雲的嘴裏說出來,讓劉師裴極為尷尬,明著說他不是水滸英雄,實則是在暗喻他乃是革命黨人的叛徒。劉師裴也是倒黴,他不幸暴露了身份,在租界被清廷的暗探抓獲,不過清廷暗探正準備將其押入華界時被租界巡捕扣下,劉師裴就這樣被關進了公共租界華德路監獄。


    這時劉師裴指著天寶客棧的門口道:“督察長先生,快看,陳琪美出來了!”


    麥高雲放眼望去,果然看見一個三十歲左右、身穿白色西裝、頭戴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手持文明杖的青年男子從天寶客棧裏走了出來,向路邊跑來的黃包車夫喊:“黃包車!”


    黃包車夫拉著車在天寶客棧門口停下,那青年男子就提著文明杖上了車,黃包車夫隨即拉著車向前跑去。


    “他就是陳琪美?”麥高雲問道。


    “是的,督察長先生!”劉師裴連忙迴答。


    麥高雲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跟上那輛黃包車!”


    不久,陳琪美乘坐的黃包車在清和坊琴樓別墅門口停下,陳琪美丟了幾個銅板給黃包車夫,便拄著文明杖進了清和坊琴樓別墅。


    “哎喲喂,原來是陳爺來了,快快,姑娘們,接客啦——”門口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也不知道糊了多少粉的**子用纏繞著粉色絲巾的小手指揮舞著絲巾搔首弄姿地高聲叫了起來。敢情這清和坊琴樓別墅並非是什麽別墅,而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窯子。


    待陳琪美進了琴樓別墅沒多久,麥高雲的汽車就在不遠處停下了,劉師裴冷笑道:“哼,陳琪美以革命為掩護,經常用各國華僑捐獻的錢款抽大煙,到妓.院玩樂、**聲色,簡直就是革命黨人中的敗類,真不知道孫大炮怎麽會讓他來上海主持大局!革命黨人中有他這樣的人在,每次起義不失敗才是怪了!”


    麥高雲抽了一口雪茄,彈掉煙灰,伸出手在車外招了招手,從後麵那兩車上就下來五六個人,全部是華人巡捕,其中一個打頭的就是華人探長金九齡。


    金九齡帶著五個華捕走過來在車外停下道:“麥高雲先生,怎麽搞?”


    麥高雲下了車道:“留下兩個人看著他,其他人跟我進去會一會那位革命黨人在上海的總負責人陳琪美先生!”


    “明白!”金九齡答應一聲,點了兩個巡捕留下看守劉師裴,帶著剩下的人跟著麥高雲進了琴樓別墅。


    “哎呦喂,今兒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裏麵請,裏麵請,姑娘們,快過來服侍洋大人……呃,你們這是……?”**子看著一個洋人進來頓時心花怒放,原以為有豪客上門了,哪知道話還沒說完就又看見五六個巡捕背著槍跟著這洋人的身後走了進來。


    麥高雲停下,他懶得與這種庸脂俗粉打交道,扭頭看向金九齡擺了擺腦袋,金九齡會意,上前對**子問道:“陳琪美在哪個房間?”


    “什麽陳琪美?金爺說的話,奴家怎麽聽不明白呢?”**子裝作茫然不知的模樣應付著。


    金九齡眼睛一瞪,湊到**子麵前狠狠道:“你信不信老子立馬封了你這窯子,讓你去華德路監獄吃牢房?”


    “別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千萬別封!”**子嚇得臉色都變白了,盡管她極力想掩護陳琪美,但奈何她在租界這地麵上討生活,怎麽鬥得過租界當局?而且還是租界爪牙的巡捕房探長?她連忙道:“他在天字三號房!”


    金九齡立即向身後的巡捕們揮手,巡捕們立即持槍跑上了樓將各個關鍵的通道守住,麥高雲才邁步穿過天井走上樓梯,金九齡緊跟其後,很快就到天子號區域。


    來到天字號三號房間門口,麥高雲示意**子開門,**子敲了敲們,裏麵響起腳步聲,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女人,看氣質和打扮就知道是這窯子裏的姐兒。


    金九齡當即掏出左輪手槍走了進去,那女人嚇了得驚叫一聲,連連後退不止,房間裏的陳琪美也是大驚失色,驚慌之中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麥高雲走進去摘下高筒禮帽彎腰向那窯姐兒行禮,彬彬有禮道:“尊敬的小姐,實在是對不起,驚擾您了,請恕我的手下粗鄙無禮,我帶他們向您致歉!您能讓我單獨和這位陳琪美先生談談嗎?”


    那窯姐兒那敢不答應,別看洋鬼子平常一副彬彬有禮、聲勢模樣,其實心黑手狠著呢,連忙向麥高雲道了個萬福就匆匆離開了,**子也溜之大吉,革命黨人都是些亡命徒,洋大人更是不能惹,除了溜之大吉還能怎麽著?


    麥高雲自顧自走到桌子邊坐下,看著陳琪美道:“陳先生,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麥高雲,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副督察長!”


    陳琪美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向麥高雲拱了拱手:“麥高雲先生可是這十裏洋場的風雲人物,我怎麽會不認識呢?我陳某人隻是一個底層的平民百姓,好像與先生素不相識,不知道先生找我有何事呢?”


    麥高雲冷著臉看著陳琪美道:“今晚五十三十分左右,兩個華人因為看見了公共花園門口掛著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一怒之下殺死了大英帝國六名持槍水兵、一名英國籍探目和一名印度籍巡捕,我想這種事情除了你們革命黨人能幹得出來之外,恐怕再也沒有其他人會幹這種事情了吧?”


    陳琪美一臉愕然,他還真不知道公共租界發生了這麽重大的事件,他還納悶呢,天黑之後大街上到處都是巡捕,各個路口怎麽都開始戒嚴了,原來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急忙道:“麥高雲先生,您說的這件事情我真不知道,作為革命黨在上海的總負責人,我敢保證我的人絕對不會這麽做!”


    “夠了!”麥高雲大怒道:“陳先生,不要急著推脫,我麥高雲在這上海灘也混了快十年了,上海灘什麽地方、什麽人是我不清楚的?陳先生,以前你們革命黨人在租界活動,我們工部局警務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你們不擾亂租界治安,我們才懶得管,但是這一次,你們鬧得實在太離譜了,竟然敢公然殺死大英帝國的士兵,這是挑釁大英帝國的威嚴,這件事情一旦不能處理得平息駐滬總領事先生的憤怒,恐怕不隻是你們,就連你們的孫先生恐怕以後也會被大英帝國列為不受歡迎的人!你知道你們這些革命黨如果被大英帝國列為通緝的對象,這是什麽樣的後果嗎?大英帝國是日不落帝國,全世界範圍內都有大英帝國的勢力,你們將會成為過節老鼠,明白嗎?我給你三天時間交出兇手,如果三天之內你不交出兇手,一切後果自負!”


    麥高雲走了,金九齡也帶著巡捕跟著離開了,陳琪美消瘦的臉龐上滾落下來豆大的汗珠,他臉色蒼白,全身精氣神都像是被抽幹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麻煩大了,事情真的大條了,陳琪美想不出來自己手下那些人有誰會這麽衝動幹出這種事情,出了這樣的事情,租界當局能善罷甘休?要與清廷的暗探們捉迷藏已經夠辛苦、夠累的了,現在租界工部局又認為是自己這邊的人殺死了英國士兵,把租界當局給得罪了還能在租界呆得下去嗎?


    為什麽麥高雲認定是我革命黨人幹的呢?難不成有人看清殺人者的麵目了?陳琪美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心裏嘀咕著難道是他和他的徒弟幹的?想到這裏,陳琪美立即起身離開了琴樓別墅,往天寶客棧趕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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