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態炎涼,自古如此。


    蘇靖賦閑在家十幾年,少有人聯係他,登門拜訪的人也不算多。


    前段時間,他平定了越州之亂,押送裘典進京城之後,不要說無數人登門拜見他本人,就是老家的祖宅,每天也不知道多少人上門拜訪。


    而現在,眼見著中原之戰不順利,那些登門拜訪的人,便又消失不見了。


    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長子蘇晟下獄,他本人也被朝廷幾道詔命催促,情勢已經到了非常艱難的地步。


    這個時候,哪怕他在宋州養病,宋州的刺史以及地方官員,也是門都沒有登,更不可能主動上門來問,上門來幫忙了。


    反而,他在江南幾個月時間,認識的一個毛頭小子,這個時候沒有忘了他,知道了消息之後,千裏迢迢的派人過來,詢問有沒有哪裏能幫得上忙。


    雖然李雲在這件事情上,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著實不多,但是有這個心,已經讓蘇靖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感觸不已了。


    劉博畢竟沒有怎麽見過世麵,見蘇大將軍流下了眼淚,他也忍不住有些慌亂,手忙腳亂的說道:“大將軍,是不是小人說錯了什麽?”


    蘇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然後看著袖子上的淚痕,愣神了許久,然後長歎了一口氣:“老了,老了。”


    “嬌弱了。”


    他自嘲道:“從前老夫身上連中數刀,都沒有見過眼淚,倒被你小子一句話,說的老淚縱橫。”


    劉博不知所措,撓了撓頭,不敢吱聲。


    蘇靖看著他,微微搖頭道:“李小子能有這份心,便已經很難得了,不枉費老頭子跟他認識一場,你跑這一趟也辛苦,迴去…迴去跟他說。”


    蘇大將軍咳嗽了一聲,開口道:“這個事情,沒有什麽他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老夫也不能讓他牽涉進來。”


    說到這裏,蘇大將軍本來想要送客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又補充了兩句:“那小子,將來說不定是個人物,你迴去同他說…”


    “將來若是見到了老夫的兒孫後人,他若是方便,能搭一把手便搭一把手,要是能救得一兩條性命,全了蘇氏一門的香火,老夫到了九泉之下,也會感念他的恩德。”


    劉博先是點頭,然後抬頭看向蘇靖,低聲道:“大將軍,李司馬他是很有本事的,您要是有什麽難處,便跟小人說,小人立刻迴去稟報他,說不定他能給您老人家辦成呢?”


    “不必了,不必了。”


    蘇靖搖頭歎了口氣道:“這中原之局,對於老夫來說,便是死局,老夫現在苟延殘喘,不過是想要給麾下的將士們,多爭取一些喘息的時間罷了,將來…”


    “朝廷大概還會派人下來掌兵。”


    “伱迴去同李昭說,告訴他…”


    蘇大將軍閉上眼睛,開口道:“若是碰到了老夫麾下的潰軍,幫忙收留收留罷。”


    說罷,老將軍揮了揮手道:“你…你去罷。”


    此時,蘇靖已經白發蒼蒼。


    他實在是看不到什麽破局的希望。


    假如朝廷能給他全權,許他調動節製附近一切州郡,那麽他還可以一邊征兵,一邊跟叛軍纏鬥,用個幾年時間,說不定真能把叛軍給磨死。


    但是現在,朝廷可能是唯恐地方上再出現一個軍閥,因此一心指望著他帶著麾下這支江南兵與叛軍決戰,然後一股腦把這支兵力,全都耗損在中原戰場上。


    這樣,隱患消除,叛軍也會被消耗掉元氣,方便朝廷下一步的處理,對於朝廷來說,這麽做自然是兩全其美的。


    劉博抬頭看了看蘇靖,心中也是頗有一些觸動。


    他雖然先前沒有在越州見過蘇靖,但是也聽說過這位蘇大將軍的事跡,知道蘇大將軍今年尚不滿六十歲。


    而現在蘇大將軍的模樣,分明已經是老邁不堪了,看起來分明是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了。


    這種就是心力損耗太大,即便這個病是假的,恐怕…恐怕…


    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想下去,隻是跪在蘇大將軍麵前,低頭道:“大將軍的話,小人都一一記下了,迴去之後,一定一字不落的稟報李司馬。”


    “嗯。”


    蘇大將軍有氣無力的對著他揮了揮手。


    “你…你跟李昭說,讓他…”


    “好自為之。”


    蘇靖閉上眼睛,聲音依舊沙啞:“再有,讓他…”


    “給老夫尋一個衣缽傳人。”


    “是。”


    劉博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這位白發蒼蒼的大將軍,然後扭頭離開。


    蘇大將軍則是睜開眼睛,看了看他離開的背影,然後長長的一聲歎息,感慨道。


    “數十年官場,認識的人不計其數…”


    蘇大將軍搖頭道。


    “不如在江南認識了幾個月的一個毛頭小子。”


    “可能…”


    他吐氣道:“也隻有毛頭小子,能幹出這種事罷…”


    …………


    劉博從蘇大將軍養病的地方離開之後,跟隨行幾個人剛在路邊的飯店坐下來,點了菜之後還沒有來得及上菜,劉博就覺察到了有些不太對勁。


    他敏銳感覺到了,似乎已經有人在盯著自己了。


    想了想之後,他連飯都不敢吃了,直接站了起來,把飯錢擺在了桌子上,對著幾個隨從道:“不吃了,咱們走。”


    說罷,他帶著一行人直接離開了客店,眾人騎上馬之後,直接離開了宋州城,一路上停都不敢停,盡量走大路,直奔越州而去。


    騎著馬奔行了五六天,到了第六天的上午,越州城終於遙遙在望,他並沒有進越州城裏,而是在城外找到了越州營,到了越州營門口之後,他跳下馬,向大營門口的兩個兵丁問道:“李司馬在不在軍營裏?”


    這兩個兵丁搖了搖頭:“不在。”


    劉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喘了口氣之後又問道:“李正李校尉在不在?”


    “也不在。”


    “李校尉已經好些天沒有見到了。”


    這兵丁認得劉博,也沒有隱瞞,直接開口道:“今天朝廷的欽差好像要到越州來,李司馬還有周校尉,都去官道上迎接欽差去了。”


    劉博吐出一口濁氣,再一次上馬,趕往越州城外,最終在越州城外四五裏的地方,見到了以杜謙為首的一眾越州官員。


    李雲正在其中,與杜謙幾乎肩並肩而行,兩個人正有說有笑的說著話,周良跟鄧陽,跟在兩個人身後。


    再後麵,就是越州的一應官員了。


    看這個規模,顯然是朝廷的欽差提前知會了越州衙門,越州的官員才會整整齊齊的到官道兩旁迎人。


    劉博將馬拴在一邊,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走向眾人。


    李某人目光敏銳,餘光很快掃到了劉博,他對著杜謙笑著說道:“使君,欽差還沒有到,這天就越來越熱了,我看咱們找個陰涼地歇一歇,解解暑。”


    “不然等會兒欽差到了,我們這些越州官員倒了一地,就更加不好看了。”


    杜謙這會兒,也抬頭看到了不遠處的劉博,他笑著說道:“那就歇一歇。”


    說著,他迴頭看向一眾越州官員,淡淡的說道:“都歇一歇。”


    一眾官員都鬆了口氣,各自找樹蔭歇息,李雲找了顆大樹,坐在了在大樹樹蔭下的一塊石頭上,對著劉博招了招手:“老九,快過來。”


    劉博這才一路小跑,跑到了李雲麵前,他沒有地方可坐了,於是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哥。”


    李雲看了看他,問道:“這麽快就迴來了?信送到了沒有?”


    “就是因為送信。”


    劉博苦笑道:“我剛從大將軍府上出來,就被人盯上了,我生怕是朝廷的人,就趕緊一路趕迴越州來了,一路上連客店都怎麽敢住,一直到進了江南地界,才稍微鬆了口氣。”


    李雲聞言,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這說明,至少是有人一直在盯著蘇靖。


    “見到大將軍了?”


    劉博點頭,把見蘇靖的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等說到最後,他看著李雲,開口道:“二哥,大將軍最後說,讓二哥給他找個衣缽傳人…”


    “看大將軍的氣色。”


    劉博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恐怕…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李雲閉上眼睛,深唿吸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看著劉博,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不遠處杜使君已經站了起來,指向官道盡頭隱約可見的儀仗,對著李雲喊了一聲。


    “李司馬。”


    “欽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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