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被困在地下迷宮內後,方圓就知道自己想要出去,得經曆一番磨難了。


    他可沒擔心自己會被困死在這兒,哪怕他真厭倦了紅塵,要在這片廢墟下當一隻土撥鼠,那些人也會千方百計的把他搞出去。


    他對這個世界來說,太重要了--


    那些把他當做了棋盤上最重要的棋子,就算他中途退出(比方去死),也得重新弄迴來繼續被折騰,這種感覺相當奇妙,很有些‘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意思。


    既然這樣,那麽他為什麽還要怕?


    要是換成別人,在這鬼地方聽到女人的笑聲,膽子再大也會有種毛骨悚然感,最不濟也得站起來去看看。


    方圓卻隻動了下眼皮子,就沒任何反應了,就像他聽到自己放了個屁。


    方圓原本打算,閉眼休息幾分鍾後,就站起來繼續尋找出口的,但在聽到笑聲傳來後,他改變了主意,索性平躺在了地上,左手搭在雙眼上,很快就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他竟然睡著了。


    沒辦法,陳婉約死前的那個晚上,他一個晚上都沒閉眼,她死了之後到現在,他始終像老鼠那樣在這迷宮中轉來轉去,要說不累那是在扯淡。


    身體上的疲倦,還在其次。


    關鍵是精神上的,陳婉約的死,方圓沒有像死了老婆的男人那樣,趴在她屍體上哭天喊地,埋怨老天爺瞎了眼--就算陳婉約真是他老婆,他也不會這樣的,隻會把那些無法形容的難過,全部用平靜來壓在心底,語氣平淡的跟她告別,把她埋葬。


    男人的悲傷,沒必要掛在表麵上的,尤其是在這個暗中肯定有好多眼睛在默默關注他的鬼地方,方圓必須得保持足夠的鎮定,才能讓那些人失望。


    其實,他又何嚐不想抱著陳婉約的屍體,淚流滿麵的哭一場?


    哭泣,從來都是人類傷心時唯一的直接表現,雖說自古就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說法,但別忘了後麵還有一句‘隻因未到傷心處’,活著時常常自嘲不是個正經女人的陳婉約,絕對算是方圓生命中重要的女人之一。


    她經常說她不是啥正經女人,可又有哪個不正經的女人,一輩子隻擁有兩個男人?


    陳婉約死的很安靜,也肯定不想方圓在她死後哭泣,因為她覺得沒有這個資格,卻全然忘記了她的死,就是因為自愧對不起方圓。


    因為對不起男人就去尋死,來證明自己做錯了的女人,無疑是很傻很天真,也很讓男人痛心的。


    躺在迷宮濕漉漉的巷道上,閉著眼的方圓,眼前慢慢浮上了陳婉約的樣子。


    女人穿著一件素白色的束腰短袖連衣裙,肉絲襪,黑色的細高跟小皮涼鞋,烏黑的秀發,用一隻瑩白色的蝴蝶發夾梳攏在腦後,沒有戴項鏈,左耳卻戴了一個白金珍珠耳釘,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那兒,微微低頭看著方圓,臉上帶著恬靜且溫柔的笑意。


    這可能是她死後去了天堂的樣子吧,眉梢眼角再也沒有活著時,那極力壓抑的焦躁、不安,唯有淡淡然的平靜。


    看來,人活著並不一定比死了要好。


    人活在這個塵世間,就是不斷的折騰,受罪,唯有死亡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後,才會獲得解脫。


    “咯,咯咯,你躺在地上不嫌涼嗎?”


    陳婉約定定的看著方圓,過了很久後才咯咯一聲輕笑,聲音柔柔的問道。


    “還行吧,恰好走出一身汗,有些熱,躺在地上涼快涼快也好。”


    方圓把蓋著雙眼的右手,連同左手一起都枕在腦後,翹起了二郎腿,看向了陳婉約。


    可能是在做夢,也可能是真實的。


    本來光線漆黑的巷道中明亮了起來,不是火光,而是青虛虛的天光,也不知道光是從哪兒露出來的,能讓本來就視黑暗為白晝的方圓,看的更清楚了。


    “我死後,你是不是很傷心?”


    陳婉約又問。


    “你剛死時,我是很傷心的。”


    方圓想了想,才說:“不過現在不了。”


    “為什麽?”


    陳婉約又問。


    方圓說:“因為你現在看上去很輕鬆,要比活著時好許多。”


    “是的,你說的沒錯,我死後確實很輕鬆,還幸福。人死後,就再也不會被誰傷害了,更不用去管那些煩心的事兒。”


    陳婉約向前走了兩步,緩緩屈膝跪坐在了方圓麵前,慢慢伸出右手,伸向了他的臉頰。


    方圓沒有拒絕她的輕撫,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很花癡的樣子。


    陳婉約的手,很涼,沒有一絲溫度,卻又偏偏很滑膩,就像藏在冰箱內被冷凍好多天那樣,冰棍般在方圓臉上慢慢遊走,遊過的皮膚上,本能的會起一層小疙瘩。


    “你是不是在想,你現在是做夢,還是、還是來到了陰間?”


    陳婉約的手,停在了方圓的鼻尖上,再次緩緩俯身,低低的問道。


    “不是在做夢。”


    方圓很肯定的迴答。


    陳婉約笑了:“那麽,你相信你已經來到陰間了?”


    “這也不是陰間。”


    方圓又說。


    陳婉約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問:“那,我們相見是在一種什麽環境下?”


    “一個遊戲中。”


    方圓淡淡的說:“在這個很無聊的遊戲中,你或許才是真正的陳婉約,死去的那個,隻是你在塵世間的替身。但不管怎麽樣,我都希望你能盡快點消失,別惹我生氣,跟你翻臉。那樣對你,對我來說,都不是愉快的事。”


    陳婉約雙眼微微眯了下,問:“你怎麽就沒想到,我就是死去的陳婉約呢?”


    “她是被我親手安葬的。”


    “但你該聽說過在你們身邊,還有另外一個平行世界的存在,兩者之間相隔的距離,僅僅有七秒鍾。”


    “我聽說過。”


    方圓抿了下嘴角,接著說:“如果真有平行世界,那麽她在死後七秒鍾,你的生命跡象也該消失的--可你,還活著。”


    陳婉約淡淡的說:“那是因為在她生命結束時的七秒鍾內,我恰好穿越在七秒隧道中。在七秒隧道中,時間、生命都是永恆靜止的,所以我根本不受她的死亡影響。就像你一樣,我們才是來自同一個世界。”


    “真得?”


    方圓來興趣了,翻身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在翻身坐起時,陳婉約已經縮迴手,身子稍稍向後仰去,與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你也可以選擇不信。”


    “如果我信了呢?”


    方圓慢慢活動著右手手腕,看來剛才枕在腦後時,被不平的地麵給隔疼了。


    “如果你信,那我們就在一起,我會像她那樣的疼愛、順從你。”


    陳婉約在說這句話時,雙眸中仿佛有水在流動般那樣晶瑩,隻是閃著讓方圓看了很不舒服的邪意。


    “然後呢?”


    方圓低頭看著晃動的手腕,好像在檢查有沒有隔傷。


    “然後,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你想把我怎麽樣,就能把我怎麽樣,我都不會有意見。”


    陳婉約說著,又伸出右手,手指在方圓臉上輕輕擦過,可能是看到即將說服方圓,心情有些激動吧,手指還在微微發顫,唿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真得?”


    方圓緩緩晃動的右手停止,再次問出了這兩個字。


    “當然是真得。”


    陳婉約低低的說著,身子再次向他靠了一下。


    “那可太好了。”


    方圓抬起頭笑了,整齊潔白的牙齒,從陳婉約閃現著邪意幽邃光澤的雙眸中,反射迴一絲森寒的冷光,輕聲問道:“我現在想打你,行不行?你也該知道,男人為表示對一個女人愛到極點時,往往就會產生虐待她的變態心思。”


    “你、你想打我?”


    陳婉約愣住了。


    “是,我就想打你,現在。”


    方圓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陳婉約臉上依舊帶著優雅的笑意,她的雙眸中卻閃過一抹邪惡的厲色,剛要有所反應,方圓的右拳,就已經狠狠砸在了她臉上。


    早在很多年前,方圓全力砸出一拳時,就能把三塊摞在一起的紅磚全部打碎。


    人的麵骨誠然很硬,不過就算是再硬,也硬不過三塊摞在一起的紅磚,所以當方圓這一拳,結結實實砸在陳婉約麵門上時,她整張秀氣的臉立即變形,癟塌。


    砰地一聲悶響聲中,陳婉約被方圓這一拳打的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後麵的巷壁上,嗓子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叫聲。


    不等她有任何的反應,坐在地上的方圓就勢向前一個翻滾,人還沒有站起來,右腳已經閃電般探出,踩在了陳婉約的脖子上,讓她後腦緊挨著花崗岩巷壁,昂起被打變形了的臉,張大的嘴巴了,發出毒蛇吐信子時才會發出的嘶嘶聲。


    方圓根本不給她任何反擊的機會,踩著她脖子的右腳猛地用力!


    喀嚓一聲脆響,陳婉約修長、好看的脖子,被硬生生的踩斷,那雙深邃的眼睛,也猛地瞪出了眼眶,嘴角有黑綠色的液體淌了出來,看上去無比的惡心。


    方圓都已經把她給揍成這樣,死的不能再死了,耳邊竟然還能聽到陳婉約那氣急敗壞的質問聲:“方圓,你要幹什麽!”


    方圓嘴角抽了下,彎腰伸手采住了陳婉約的頭發,稍稍用力往下一扯--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陳婉約的頭發,連同漂亮嫵媚的臉皮,就像蛇蛻那樣被方圓硬輕易給扯了下來,卻沒有任何的鮮血淌出。


    他隻看到一個被打變形了的頭顱,沒有人類才有的光滑皮膚,就像鯉魚的身子,上麵有層密密麻麻的青色鱗片,還又一些粘糊糊的液體,看上去很倒胃口。


    看著這具死不瞑目的怪物,方圓想到了兩年多之前,他與卡秋莎一起去黑暗世界深處營救夏小韻時,在黑暗水道中遇到的那些突襲他們的不明生物。


    當時方圓還沒有夜視的‘特異功能’,所以無法看清那些不明生物的模樣,卻能在用撐杆刺殺它們後,用手摸出它們的屍體,就是這樣的滑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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