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號,陳婉約的生日。


    從昨晚暴風雨結束皓月當空後,她就走出了方家,來到了她跟方圓這些天常來的地方,就這樣盯著河麵發呆,一直到天亮,太陽出來。


    這個季節的卡門地區,恰是一年中氣溫最高的時候,太陽剛一露頭,大量的水分就被蒸發,空氣的濕度讓人覺得發悶,就連河裏麵的魚兒也忍受不了,不時的張大嘴巴的鑽出水麵,發現岸邊有個女人後,慌忙再次潛了下去。


    不知道何時,河麵上浮起了一層飄渺的水霧,隱隱還帶有淡黑色,就像一條看不清的長龍,隨著西南風從上遊緩緩遊來。


    陳婉約要是抬起頭,不但能會看到水麵上飄有這種淡黑色的霧起,河對麵的森林中,也出現了這些東西,隻需稍稍用心吸一口氣,就會出現輕微的惡心,暈眩症狀。


    她背後河堤上的老城區東南一角,倒是沒有這種東西,依舊能看到湛藍的天空。


    後悔、自責、傷心的女人,這時候應該走上河堤,走迴她那個家的西廂房內,靜靜的坐在炕沿上等待某個男人迴來後,再語氣真誠的請他原諒,她不是誠心要打擊他,這是因為這些年所受的傷害太多,想出口氣而已。


    她還是愛他的,不在乎他是誰的兒子,比她又小多少歲,隻要他能原諒她,她會始終做一個婉約如水的好女子。


    隻是她沒有這樣做,她很清楚在她狂歌曼舞時,就已經徹底傷害了那個男人。


    就算他能理解她的苦衷,能原諒她的瘋狂的愚蠢,陳婉約也不想再迴去了。


    她不想再做個可憐的女人。


    她隻想在方天明說她會死的今天,穿過對麵森林,去廢墟中去看看她的女兒。


    嶽婉晨見過漠北北,不過也僅僅是見過而已,從沒有想過神通快遞一個長相清純的小領導,會是她的女兒--有哪個心事重重的女人,會在見過某女孩後,會特意把她牢牢記在心裏?


    你不能去那邊,森林中有能讓你致命的毒氣。


    陳婉約慢慢抬頭看向對岸森林時,想到了方天明曾經對她說起過的這句話。


    她忽然醒悟了:方天明說她會在生日這天會死,很可能不是算出來的,而是--猜出來的。


    方天明猜出陳婉約會在‘死亡’來臨時,把那些事情都告訴方圓,從而引發方圓的反感拋棄她,讓她對這個世界徹底的絕望,再也沒有了活下去的生機,然後明知故犯的走進河對麵森林中,送死。


    陳婉約笑了,她已經可憐到了這種地步,連她的死,都是那些人早就精心給她定製好的,利用了她無法遏製的報複心。


    如果她不存在報複心,隻想徹底遺忘她是陳婉約,而是像嶽婉晨那樣安靜的呆在方圓身邊,她就不會死,會當一個安靜的女子,被方圓安排在某個遠離鬧市區、山清水秀的僻靜地方,安心享受她的餘生。


    很可惜,本該安靜活下去,說不定還能生個孩子、開啟她新的人生的陳婉約,到底沒有放下報複的仇恨,走上了別人早就為她規劃好的絕路。


    “陳婉約,其實這就是你的命,從你剛來到這個塵世間時,就已經注定了。”


    陳婉約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低頭看向了水麵。


    緩緩向東流去的水麵,就像一麵鏡子那樣,倒映出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沒穿衣服,肌膚雪白細膩,生機就像那兩座山,驕傲的蓬勃著,為這片充滿詭異氣氛的區域,平添了動人的顏色。


    隻是美麗迷人的外表,從來都不是衡量幸福與否的標杆,最多隻會讓女人感慨她確實沒有白白來塵世間走一圈,沒有浪費爹媽給的優秀資源,生了比她還要漂亮的女兒,也算為這個世界做出一定‘貢獻’了吧。


    “希望,下輩子你能變醜一些,那樣,你就不會像立在雞群中的鶴那般,被人選中成為棋子來操作了啦。”


    陳婉約幽幽笑了下,緩緩抬手開始梳理蓬亂的秀發。


    動作很慢,也很仔細,就像她正式成為夏天問妻子的那個夜晚,好好的梳洗打扮一下。


    這兒隻有河麵製成的鏡子,沒有口紅沒有眼影也沒有眉筆,她最多隻能用一根水草,把滿頭的青絲梳攏在腦後後,再特意拽出一縷發絲搭在額前,這樣看上去活潑、調皮,整個人也更靈動了很多。


    自然也沒有嫁衣。


    塵世間,又有哪位時裝設計大師,能設計出陳婉約自身的本性美?


    比雞蛋白還要白、比絲綢還要順滑的皮膚,就是最好的衣服料子。


    陳婉約對自己這身比嫁衣還要漂亮太多的‘衣服’,相當的滿意,又特意用小手指甲勾了點青黑色的淤泥,當做眉筆在眉梢上輕輕勾了下。


    如江南水鄉般的臉麵,立即多了一抹邪魅的靈動,看上去就像一個誤入人間的精靈。


    “這才是,真正的我。”


    陳婉約盯著河麵,滿臉滿足的樣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眼睛有些發澀、微痛時,才柔柔的笑了下,從石頭上款款站了起來。


    真像穿著拽地婚紗長裙那樣,陳婉約雙手虛虛的提在腰間,慢慢探出了修長的右腿,毫無瑕疵的右足,五根腳趾並攏,緩緩邁進了水中。


    因為沒有人的緣故,河水格外的清澈,河底更沒有黃土高原河流才有的淤泥,隻有好多青色白色的鵝卵石,踩上去滑溜溜的,足心很舒服。


    河麵不寬,也就是二十多米。


    河水不深,最深處剛剛漫過陳婉約傲人的胸膛,她隻需像女王那樣驕傲的昂起下巴,邁著優雅的步伐,很快就走上了對岸。


    “別了,方圓。”


    陳婉約迴頭看向對岸的河堤上,柔柔的笑著低低說道:“你會是個好孩子的。”


    你會是個好孩子的。


    唯有比男人大、卻又很迷戀他的女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以這種心態,更能讓陳婉約恍然醒悟:原來,她一直把方圓當做弟、弟來看,就像那些在九歲時,就對抱在懷裏的小弟說‘姐會陪伴你一輩子’的大姐姐那樣。


    “陳婉約,你在哪兒?”


    陳婉約走進森林內十餘米處時,聽到背後傳來方圓的聲音。


    她猛地迴頭--迴頭幅度太大,太突然,腦後烏黑色的秀發,烏雲般飄起,卻又無法掙開隻能迅速反蕩迴來,重重打在了她臉上。


    好疼。


    疼的陳婉約淚水迸濺,視線模糊,隻能隱隱看到河對麵的街道上,有個人正邊跑,邊把雙手放在嘴邊大喊她在哪兒。


    “方圓,你怎麽又迴來找我了?怎麽又迴來了呢?迴來了呢?”


    淚水嘩嘩流淌的陳婉約,嘴裏喃喃著向迴跑去,剛跑了兩步卻又伸手扶住了一棵樹,停住了腳步。


    她既然已經走過那條河,那麽就再也沒有迴去的可能。


    胸悶氣短嗓子發甜、視線模糊的種種跡象,都已經說明了某種可怕的現象已經開始發生,就算她此時能用最快的速度跑迴河裏,向那個迅速跑向西邊尋找她的男人揮手,說她在這兒,那又怎麽樣?


    今天是七月十一號,是她的死期。


    死亡,已經通過森林雨後蒸發起來的瘴氣,死死鎖住了她的咽喉,正像捕到一隻兔子的野狗那樣,拚命晃動著腦袋,貪婪飲食著她的鮮血。


    方圓喊叫的聲音逐漸遠去,終不可聞。


    陳婉約雙手抱著那棵樹,用力咬著嘴唇低聲嗚咽著,緩緩癱倒在了地上:“方圓,希望下輩子,還能再遇到你,如果真的有來生--”


    噌、蹭蹭,有人走過荒草時的聲音,從陳婉約背後傳來。


    她趕緊抬手,用力擦了擦眼,迴頭看去。


    她真得很想看清楚,那邊有誰來了,隻是無論她怎麽努力,也隻能看到一條模糊的影子。


    那個身影相當的龐大,或者說是肥胖。


    身影的主人,嗓子裏發出老遠就能聽到的唿嗬聲,就像被抬上屠宰台上的豬。


    “誰--誰,是誰在哪兒?”


    陳婉約把眼睛瞪到最大,想盡量看清楚一些來人。


    可她瞪的眼睛越大,視線卻越模糊,看出去全是白花花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了,隻能聽到那個腳步聲停頓了下後,就向她走了過來。


    很遠,看什麽都看不清的陳婉約,就能感受到一股子可怕的暴戾氣息。


    這種氣息讓她害怕,讓她本能的要想站起來,用最快的速度逃跑。


    隻是她已經起不來了,渾身都像中了煤氣那樣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隻能咬牙竭力抱住那棵碗口粗細的樹,側耳傾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惶恐的問道:“你、你是誰,你要做什麽?”


    好像有很熱的液體,在她說話時,從她鼻子裏、嘴角淌了出來,癢、癢的很不得勁,她抬手擦了下時,聽到有人在麵前問:“你是,陳婉約?”


    “是,我、我就是陳、陳婉約!”


    陳婉約連忙用力點頭,說話時舌頭卻像僵住了那樣,一點都不靈泛了:“你、你是誰,怎麽,怎麽認識我?”


    “我是漠北北。”


    嗓子發幹,眼睛刺痛的漠北北,臉上的肥肉哆嗦了下,露出個很欣慰的笑容。


    那個漠北北說的沒錯,身體上的劇變讓她無比恐懼,隻想通過殺人才能重新找迴信心,才‘好心’的指點給她,說這邊有個人已經等著被她殺死很久了。


    果然,視線也開始模糊的漠北北,腳步踉蹌的即將穿過森林時,真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抱著樹哭泣,渾身都沒穿衣服的女人,很漂亮,身材絕佳。


    如果陳婉約的身材不絕佳的話,漠北北或許還能控製一下心中的暴戾,問問她怎麽會在這兒,等著被殺。


    任何有好身材的女人,都是漠北北的敵人。


    尤其是陳婉約,還是九幽夫人的手下,那就更值得漠北北動手了。


    “漠北北?你、你是小北!你是我的女--呃!”


    陳婉約呆愣一下,隨即狂喜,鬆開抱著樹的左手,想要去撫摸女兒的臉頰時,心口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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