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倒埋進寸草不生的死地的石榴樹嫩芽,剛拱出地麵那段時間,夏小韻早上起來後的第一件事,就在蹲在樹前,拿著噴壺灑水。


    每天噴水噴兩次,早上一次,下午下班後一次。


    勞拉覺得,在方圓死後就變得無依無靠的夏小韻,可能把這棵石榴樹當做了精神寄托,在家除了吃飯休息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會坐在樹前,盯著它發呆。


    她還覺得,夏總在發呆時,肯定在跟本該死掉的花樹,進行精神上的交流。


    那棵樹,也應該像方圓那樣,勸說夏小韻別再‘犯二’了,還是像個正常人那樣好好過日子吧--石榴樹發芽後,著實犯了十數次二的夏總,就真變得正常了。


    像以前那樣。


    也有些不一樣,因為夏總此前可從來不盯著某個物體發呆好幾個小時的。


    在夏小韻的精心照顧下,那棵死而複生的石榴樹,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堪稱是茁壯成長,並在該開花的季節開花,該結果時結了一個果子。


    現在已經是深秋時分,市麵上已經有石榴上市了。


    方家這枚果實,也已經熟了,果皮上已經出現了裂痕。


    不過勞拉知道,夏小韻絕不會動手摘--她看著那枚果實的眼神,就像在看她的情郎。


    隻是很可惜,哪怕這棵石榴樹的死而複生,確實足夠勞拉震駭莫名的了,但它終究無法變成方圓,最多隻能算是夏小韻的精神寄托吧。


    “你說,這個石榴還能在樹上呆多久,才能自己掉下來?”


    就在勞拉胡思亂想時,就聽夏小韻這樣問道。


    眨巴了下眼睛,勞拉才說:“我在網上查過了,石榴成熟後會裂開,種子自己掉下來,最後果皮才會被寒風吹落。石榴自己落下,差不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吧。”


    “嗯。”


    夏小韻嗯了聲,終於不再盯著那棵石榴樹了,轉身看向了勞拉:“你是不是覺得,我每次在看著石榴發呆時,都是在想方圓?”


    勞拉沒想到夏總會問她這個問題,稍稍愣了下後才垂下眼簾說:“是。”


    “你以為,我把這棵樹,這個唯一的碩果,當做了方圓,對不對?”


    夏小韻又問。


    這次勞拉沒有猶豫,點了點頭說:“嗯,我就是這樣想的。”


    “你錯了。”


    夏小韻說。


    勞拉再次發呆:“我錯了?”


    “方圓死後,這棵樹也死了。”


    夏小韻拿起筷子,隨意夾了跟小鹹菜,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說:“所以這棵樹就跟他沒有關係了。”


    “夏總,方圓他不是沒死麽?”


    勞拉趕緊提醒道:“那個花小妖,不是跟你說隻要你安全,方圓就不會死的嗎?”


    “你覺得可能嗎?”


    夏小韻反問道。


    “石榴樹既然能死而複生,那麽方圓也有可能沒死。”


    勞拉看了眼石榴樹那邊,才滿臉疑惑的問:“夏總,那時候你不是也相信他沒死的嗎,怎麽現在又--”


    “那時候相信,但在這棵樹發芽後,我就不信了。”


    夏小韻拿筷子隨意敲打著盤子,淡淡的說:“勞拉,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犯二執意要倒栽這棵樹時,是許了一個願的。”


    “許願?”


    勞拉有些茫然的抬頭,剛要說什麽,就猛地明白了:“如果這棵樹能活過來,那麽就證明方圓真死了--這,就是你許下的願望。”


    一棵從葉子到根都腐爛了的花樹,被栽在號稱沒有任何生機的死地,更是倒栽著的--那麽,這棵花樹要想活過來的希望,隻能說是絕無僅有。


    就因為百分百的確定石榴樹再也活不過來,所以當初在栽種時,忽然叛逆起來的夏小韻,才許下了一個願望:如果方圓真得死了,那麽就讓它發芽開花,再結果。


    如果有人知道她許下這麽一個願望,肯定會笑下大牙來,說她比癡人說夢還要傻。


    夏小韻不想讓人笑話她是癡人說夢,她隻想用這種特殊的許願方式,來固執的希望方圓真像花小妖所說的那樣,還沒有死。


    但結果呢?


    石榴樹卻真得發芽,開花並結果了。


    勞拉並不知道,當初夏小韻刨開深坑,觀察石榴樹有沒有發芽時,心裏有多麽的緊張:她無比的害怕,她許下的願望會實現。


    偏偏,還就真的實現了。


    方圓,必死無疑了。


    這是夏小韻在看到石榴花根開始有嫩芽長出後,表麵開心的笑著、其實內心卻在嚎啕大哭時的想法。


    那一刻,她是真得萬籟俱寂了。


    花小妖曾經跟她說過,隻要她活著,方圓就不會死--但如果方圓死了,她還能不能活下去?


    肯定不能了。


    盡管沒有誰跟她說過,在方圓死後,她對那個世界就再也沒有用處,隻會增加不安份的變數,為確保安全必須得讓她從這個世界上蒸發這些事,不過她自己卻能隱隱猜的出來。


    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方圓是那隻狡兔死了,她這隻走狗,還有什麽活著的必要?


    最多,她也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死,所以她才盯著那顆果實,問勞拉什麽時候才能落下來。


    果實落下,夏小韻死。


    猜到夏小韻許下的是什麽願望後,勞拉相當然的就再次猜到,她已經感受到了她自己的死期,就是果熟蒂落之時。


    “夏、夏總,這個當不得真的。”


    想清楚一切的勞拉,突地緊張起來,伸手抓住了夏小韻的手,嘎聲說道:“你許下的願望,隻是個代表方圓兇吉的遊戲,跟你自己無關的!至於果熟蒂落後,就是你的死--更、更加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


    “科學依據?”


    夏小韻笑了,反手拍了拍勞拉的手背,輕聲說:“有些事,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你其實跟我一樣清楚,對不對?”


    “我……”


    勞拉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早在來華夏之前,她是無比相信科學的,才不會相信塵世間會有什麽鬼呀怪呀的,至於那些世界著名的未解之謎,比方巨石陣、複活島石人啥的,最多也就是還沒有找到科學的解釋辦法。


    可跟隨夏小韻去了一趟羅布泊,感受到那邊來自千萬年前的恆古神秘氣息後,她馬上就對華夏傳統文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尤其是在聽潘龍語一番忽悠、並親眼見證了成為死地的生門後,才相信方圓遭到核泄漏、處在數十萬億噸岩漿中,仍能活下來。


    科學,是沒有任何理由能證明那樣一個人,處在那種環境下還能活下來的。


    所以夏小韻才‘提醒’她:你自己都不相信科學了,就別再拿科學來勸慰我啦。


    “我也無法解釋,我怎麽可以斷定自己活不了太久的想法,但我在看到它成活、開花結果後,就知道在它的果實落地後,就是我的死期了。”


    夏小韻笑了笑,反過來柔聲安慰勞拉:“好了,別為我擔心了。用我們華夏人的話來說就是,這一切都是我的命。我命該如此,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的--我認命了,不會再反抗。”


    “夏總,你還記得,我們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那則傳說嗎?”


    勞拉不想就此讓夏小韻被死亡的陰影給壓垮,趕緊提醒她。


    “你是說,幾個在羅布泊內探險的人,遇到一個自稱叫方圓的人那迴事?”


    夏小韻再次笑了笑:“如果是放在以前,我會不顧一切的去羅布泊找他。但現在,我才不會。因為我不想讓躲在暗中的那些人,看我為活下去就相信謠言而狼狽奔波的可笑樣子。”


    勞拉一楞:“你、你是說,方圓在羅布泊內出現的謠言,是那些阻止你們在一起的人,故意散播出來的?”


    “他們還真以為,我是個腦殘了。”


    夏小韻的嘴角,彎起了明顯的譏諷:“就算我以前真是個腦殘,但任何腦殘,在曆經那麽多磨難後,也會長心眼的。


    再次夾起一根小鹹菜吃了後,夏小韻才淡淡的說:“我此前之所以曆經磨難而不死,那是因為我跟方圓倆人,無論是對這個世界,還是對那個世界,都有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可現在方圓真得死了,那麽我就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用處了,對那個世界卻成了個不安定的因素。”


    抬頭看著勞拉,夏小韻忽然問:“如果你覺得某個不安定的因素,會對你造成威脅的話,那麽你會怎麽做?”


    “徹底解決掉!”


    勞拉想都沒想,就脫口迴答。


    “對頭,就這樣。”


    夏小韻抬手伸了個風情萬種的懶腰,說:“所以那個黑暗世界的人,才會殺我。但他們遲遲沒有動手,就是因為無法確定方圓到底是真死了,還是假死了。而這個世界的人,恰好是利用他們的猶豫,來故布疑陣,散播方圓還活著的謠言。”


    勞拉皺了下眉頭,問:“他們散播方圓還活著的謠言,就是為了盡可能的保護你?”


    “錯。”


    夏小韻微微冷笑:“他們隻是想利用我,來對付黑暗世界的邪物罷了--我會死,跟方圓一樣,但臨死前,也得被他們把利用價值榨取幹淨。”


    勞拉看著冷笑的夏小韻,一動不動的好像傻了那樣。


    她已經被夏總的分析給震傻了。


    在她的印象中,夏小韻可沒有這麽‘睿智’,冷靜甚至冷血的,在提到自己的死亡時,沒有丁點的懼意,


    夏總變了。


    徹底的變了。


    想到這句話時,勞拉才猛地想起:以前動不動就愛哭的夏總,這小半年來,好像從沒有哭過。雖然迴家總是發呆,但在公司時,卻始終如沐春風。


    “勞拉,這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了。明天,你就迴國吧。支票,我都已經替你開好了。”


    就在勞拉發呆時,聽夏小韻這樣說道。


    “什麽?”


    勞拉眼角猛地一跳,隨即明白:“夏總,你、你要趕我走!?”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對嗎?”


    夏小韻微笑著問。


    “是。”


    勞拉沉默很久,才點了點頭:“但我,不會扔下你就此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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