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養方圓長大的老人,不希望他殺人。


    為此不但讓他發誓,而且每天吃飯、睡覺前都要像信奉真主的虔誠教徒那樣,在心中祈禱一遍,希望他能把這條教誨牢記心中,成為習慣。


    一個習慣的養成,基本在二十天左右,但方圓卻養了十數年。


    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人--最起碼,沒有親手殺過人。


    永遠都不要殺人,這句話就像束縛方圓男人骨子裏殺戮本性的封印,始終牢牢約束著他,約束的時間越長,他對殺人的恐懼就越大。


    當有一天,他終於被迫殺人後--本來見慣血腥的方圓,就會像普通人失手殺人後的那種極端恐懼,所以才會感到惡心,繼而嘔吐。


    終於違背對恩人承諾的愧疚,讓他無比煩躁,極力壓抑的暴怒,隻能通過嘔吐來緩解。


    他需要一個理由:殺人的合適理由。


    唯有這樣,他才能獲得老人在天之靈的寬恕。


    花小妖這些年來,絕對把徹底了解方圓,當做了她日常最重要的工作。


    依著她的天賦,隻要拿出足夠的心思去了解一個人,沒理由不把他從裏到外的琢磨透,所以才會在方圓無法原諒自己違背對恩人的承諾後,馬上給了他一個最最恰當的理由。


    你殺的人是王國華,他勾結東洋人等,出賣了華夏,出賣了李教授,造成你十數個同胞的慘死,還要欺負身受重傷的陳斷玉。


    這樣的人,如果還不能死的話,那被他害死的人,又將會去哪兒伸冤昭雪?


    花小妖的這句話,就像世間最管用的良藥,一下子讓方圓沒有了殺人後的那種罪惡感,甚至還能清晰感覺出:始終被禁錮在靈魂深處的某個惡魔,狂笑著逃出了封印,讓他感覺到了從沒有過的輕鬆。


    該出手時,就出手!


    不知道為什麽,方圓忽然想到了這句話。


    再抬起頭來時,盯著花小妖的眼神,無比的明亮,還閃著妖異的亮光。


    這眼神,就像冬季黑夜中奔波的惡狼,看到了一隻小兔子那樣狂喜,更多的卻是躍躍欲試,尤其是他略顯蒼白的臉上,還浮上一抹陰森的邪惡笑容。


    妖嬈且美麗的花小妖,此時在他眼裏,就是惡狼爪下的小兔子。


    他早就想殺她了。


    隻是殺神一直被他牢牢禁錮著,無論怎麽咆哮,掙紮,都無法掙開恩人給他留下的封印。


    現在封印,被花小妖親自解掉了,那個惡魔掙出了牢籠,可以肆無忌憚的,去殺它想殺的所有人。


    “方圓,你、你怎麽了?”


    始終密切關注方圓的夏小韻,感受到了他此時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邪惡戾氣,這讓她感覺他好陌生,更可怕,下意識的顫聲問著,伸手想要把他的頭抱在懷裏,希望能用少女的胸懷,來化解這種可怕。


    方圓卻伸手推開了她。


    看起來沒怎麽用力,卻一下子把她推倒在了地上,看都不看一眼,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雙眼始終死死盯著花小妖,還在邪魅的笑著。


    花小妖也怕,怕的要命。


    在方圓停止嘔吐,抬頭看向她露出那種眼神時,她就知道他想做什麽了。


    更知道她今天,終於放出了方圓心中那頭可怕的惡魔。


    沒有了封印壓製的方圓,要想殺她,沒有誰能救得了她。


    她想轉身就逃,卻不敢。


    因為她能確定:無論她轉身就跑的速度,有多快,都逃不過方圓的追殺!


    當前,唯有攥緊雙手,強迫自己最大的毅力,保持表麵上的鎮定,跟他堅強的對峙,希望他能盡快的恢複理智。


    簡單的來說就是:她希望方圓能控製被釋放出的惡魔。


    花小妖的那些手下,也都敏銳發覺了方圓的改變,看出他要做什麽了。


    讓大家更為驚駭的是,他們這麽多人,手持最先進的現代化武器,卻覺得無法對他形成任何的殺傷力,隻想轉身就跑,跑的越遠越好!


    負責保護花小妖安全的保鏢頭目,各方麵的見識,終究要比同伴多一些,知道自己當前最該做的是什麽,猛地舉起手中槍,對準了方圓厲聲吼道:“退後,不然開槍打死你!”


    “退下!”


    不敢等方圓有絲毫反應動作,花小妖就及時抬手,嬌聲厲叱:“放下武器,退下!”


    “小姐--”


    保鏢頭目剛嘎聲說出這兩個字,花小妖就再次厲喝:“沒聽懂我的話!?”


    在保鏢們的印象中,花小妖絕對是塵世間最優雅、有氣質的女孩子,尤其是那份特有的淡定、從容,仿佛哪怕是天塌下來,她的臉色都不會變一下。


    可現在,她卻在厲聲喝斥,妖媚的小臉也蒼白,明顯是怕到了極點。


    沒有誰敢違抗厲聲下令的花小妖,保鏢們立即放下槍械,迅速後退。


    說來也奇怪,保鏢們在放下武器後,卻都覺得心頭一鬆,仿佛那個正衝著他們獰笑,隨時都會撲過來把他們撕成碎片的惡魔,不屑的走遠了。


    這讓他們長長的鬆了口氣,更何況也看到夏小韻已經撲到了惡魔身上,緊緊抱住他的胳膊,啞聲喊道:“方圓,方圓,你冷靜些,冷--呃!”


    惡魔之所以稱為惡魔,基本都沒啥好脾氣,也肯定特別反感女孩子抱著他,在這兒唧唧歪歪個沒完,哪怕他暫時還不想殺她,不過隨意抬手給她一拳,讓她乖乖閉上嘴還是可以的。


    一拳,就打在了夏小韻的心口。


    她的臉,刷的就像白紙那樣慘白,嘎聲悶哼一聲,腳步踉蹌的後退好幾步,身子才搖搖晃晃的跪倒在了地上,雙手抱著心口,努力的昂起臉時,血漬已經小蛇般的從嘴角溢出,張開的嘴巴動了好幾動,卻沒說出一個字。


    但她的眼神中,卻全是滿滿的悲哀,還有絕望。


    夏小韻剛才嘶聲大叫時,壓根沒有幹擾到已經進入魔障的方圓。


    她被狠狠揍了一拳後,疼的說不出一個字,可她的眼神卻像一把利劍,劃過黑暗的長空,給予了惡魔致命一擊。


    讓它慘嚎著放開了方圓,咆哮著逃進了屬於它的世界時--方圓看向了夏小韻,眼神中帶有明顯的驚訝,茫然,最後是彷徨,一個健步撲在她麵前,伸手把她抱在了懷裏。


    方圓迴來了。


    傾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嗅著他熟悉的體味,夏小韻終於說出了話,柔柔的聲音:“方圓……不要再那樣子,嚇唬我了。我好、好怕。”


    “不會了,永遠都不會了,剛才鬼迷心竅。”


    方圓滿臉的歉疚,這也證明他‘看到’了自己剛才的狀態,更知道是怎麽打的小夏吐血的了:“你不要緊吧?”


    “沒事,真的沒事。”


    夏小韻想笑一下,表示自己真的沒事。


    可嘴角剛剛跳起,心口就無比的疼,額頭冷汗直冒。


    “別說話,我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世間最疼愛妻子的丈夫,方圓把她橫抱在懷中,膝蓋一挺,彈身站起來時,眼睛都沒有離開她的臉。


    很幸福,跟很可怕的感覺,其實有時候就差著一線而已。


    夏小韻總算切身感受到了這種雲泥之別,在感受到無比的幸福時,還有說不出的驕傲:look,在他進入魔障要大開殺戒時,是我阻止了他。嗯,也唯有我,你--不行。


    她心中這樣想著,下意識的看向了花小妖。


    花小妖也在看她,眼神極快的閃爍了下,隨即恢複了正常。


    盡管她眼神閃爍隻是瞬間,但夏小韻卻敏銳捕捉到了:那是嫉妒,憤怒,還有……懼意!


    是的,就是懼意!


    花小妖眼神閃爍的瞬間,卻是流露出了懼意。


    方圓說,在花小妖十三歲時,就已經把他‘預訂’了。


    而且包括夏小韻在內的所有人都相信,依著小妖精的強悍實力,方圓就像孫猴子那樣,無論怎麽蹦達,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這麽強大、驕傲的一個女孩子,所中意的男人,卻被夏小韻看似輕而易舉的搶到手,她肯定會嫉妒,憤怒。


    但她什麽要害怕小夏呢?


    就算在爭奪方圓的這次戰鬥中,花小妖徹底敗給了夏小韻,可也不該害怕她才對。


    沒理由,真的沒理由。


    夏小韻相信自己沒有看錯,更在花小妖看似隨意的躲開她眼神時,忽然間抓住了什麽。


    就像要捅破一層窗戶紙,發現花小妖懼怕她的真相時,方圓的聲音,卻打斷了她靈魂深處的靈感:“累了吧?我先送你去車上,好好休息下,不要胡思亂想。”


    “好。”


    夏小韻瞳孔稍稍凝滯了下,剛捕捉到那死死靈光攸地消失,心中悵然若失的笑了下,很乖巧的閉上了眼,任由方圓把她抱進了車裏。


    關上車門後,方圓深深的吸了口氣,走向了看起來很孤獨的花小妖。


    再看向她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剛才那邪魅的殺意,很清澈,很自然。


    花小妖也恢複了自然神色,等他走過來後輕聲說:“方圓,恭喜你。”


    “恭喜我,終於克服殺人後的恐懼心理障礙?”


    方圓淡淡一笑,就像老朋友聊天那樣:“你知道嗎,剛才要不是夏小韻,我真會殺了你。”


    “我能看得出。”


    “你不怕?”


    “怕。”


    “既然怕,那為啥要逼我殺人?”


    “剛才我就說過了,因為你必須學會殺人,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送一個人來,讓你殺……不這樣的話,你早晚會被人殺掉。”


    花小妖垂下眼簾,嘴角浮上一抹看不出的苦笑,夢囈似的說:“或許,幫你解放心中那頭惡魔,才是我存在的使命--我以前對你的要求,隻是不切實際的奢望。”


    “你說的啥?”


    方圓皺眉,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他的聽覺很靈敏,聽到了花小妖的自言自語,卻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沒什麽。”


    花小妖緩緩搖頭,抬眼看著他,輕聲說:“從今天開始,你徹底的自由了,我不再會幹涉你跟任何女人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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