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很多時候不會掩飾自己的感情。他知道,如果今後自己要從政,就必須學會偽裝自己,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但對目前的巫山來說,還很難很難。


    不過,在部隊裏,戰友之間就吃這一套。普通戰士,自然對這個有情有義的指導員更加尊敬。


    金良勇第二天一大早就來了:“嘿,老巫,你看是不是讓大家繼續自由活動幾天?”


    巫山目光一凝,這是個好現象啊,事務長主動靠攏了。


    “老金,我知道的,兄弟們在粵東就很辛苦。這次到唐山來,對大家是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洗禮。休息就休息吧,沒事兒的。”巫山丟了一支煙過去,看到對方要拒絕:“得,咱哥倆藏著掖著幹嘛?我早就知道你抽煙的了。”


    “李開軍!”三排二班的戰士,巫山看著機靈就讓他當了傳令兵:“告訴排長們傳達下去,自由活動。”


    “老巫,我就這麽點兒愛好,”金良勇幹笑著:“喔謔,好家夥,中華呀,我就抽過一次。這包煙歸公了。”平時撲克臉一樣的事務長不淡定了。


    “想抽就說吧,”巫山又丟給他一條:“嘿嘿,反正我也不花錢。”壓低了嗓子:“不怕你笑話,我從徐叔叔那裏順的。你不知道啊,老爺子以前還喝酒的,田姨連酒都不讓他喝了。”


    金良勇駭然,原來傳聞是真的,這是哪家的太子爺,和軍區老大關係這麽好?還好自己沒得罪過他,現在關係更加融洽。心裏這麽想著,臉上露出我懂得的表情。兩個大男人哈哈大笑起來。


    “老金,昨天我聽說李慶柏截肢了,怎麽迴事?你知道,當時聽到兩個兄弟沒了,我心裏一下子就垮下來了,還不知道具體狀況呢。”


    “慘啊。”金良勇歎了一口氣:“兩條大腿就隻剩下這麽長。”用拇指和食指比量了一下,大概也就三寸左右:“醫生說太險了,差一點就把子孫根給傷了。”


    “是我沒帶好隊,過早當了逃兵。他家的情況我知道,上麵有四個姐姐,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巫山把襯衫脫了,隻穿一件白背心,換上軍裝:“我去醫院看看,是工人醫院吧,我們連隊的救災範圍就在那一塊。”


    “我也去吧,閑著也是閑著。”馬上把煙像寶貝一樣攥在懷裏:“等一下,我把煙收拾好。”


    工人醫院已經建好了一棟樓,在地震中器械之類損壞殆盡,所有的儀器都是嶄新的,應該是剛運來的。


    醫院放著哀樂,出出進進的人滿臉悲戚,肩上都係著黑紗。巫山和金良勇對望了一下,滿是疑容。


    李慶柏的病房在三樓,兩個人進去的時候,他麵無表情,木然地看著天花板。


    “李慶柏!”巫山一聲怒吼。


    “到!”病床上的李慶柏看到巫山來了,費力地用手撐起來坐著,行了一個軍禮。


    “狗日的,不就兩條腿沒了嗎?”巫山扭過頭擦掉眼淚:“老子的兵沒有孬種,沒有腿了,你還有手,還有腦袋,像個爺們兒一樣,挺直腰杆兒做人。聽到沒有?”巫山走過去扯著他的衣領,哭喊起來:“你的工作,老子包了。”說著,兩個大男人摟在一起抽泣起來,金良勇也在一旁垂淚。


    “老李,隻允許這次痛快哭一場,今後不許流淚。有什麽困難,找我,誰敢欺負你,找我,老子幫你滅了。”巫山惡狠狠地衝著李慶柏說。


    “指導員,不是為我自己的事情。”看到兩個領導疑惑,他解釋說:“太祖沒了,我傷心呢。”


    啊?兩個人愣住了。特別是巫山,這麽大的事情怎麽就搞忘了呢?


    兩個人來的時候沒有注意,感情第一次這麽融洽,一路上談笑風生,聊得不亦樂乎。迴去的路上,他們才發覺,街上的行人都麵露悲戚,戴著黑紗。兩個人對望苦笑,要是被有心人告一狀,後果堪憂啊。


    “老金,買個收音機。我們那裏不知道新聞,挺麻煩的。”


    兩個人走到開灤百貨大樓,沒辦法,其他的地方都沒營業。


    “同誌,收音機多少錢?”事務長看來對巫家也不清楚啊。


    “二十六塊。”


    “行,再來兩丈黑紗布,十把剪刀。”


    “剪刀有,黑紗沒貨了。”


    金良勇看看巫山,搖頭苦笑。


    “同誌,就來兩丈黑色的布吧。”巫山想了個主意。


    “不一樣質量的湊在一起行不行?每一樣好像都不夠這麽多。”服務員有些為難。其實麵對普通老百姓他們是很傲氣的,但麵對解放軍戰士,他們很是小心翼翼。


    “別墨跡了,同誌,速度的,不管什麽質量,湊夠就行。”巫山有些不耐煩,一迴來就這麽多事。


    剛迴到營地,李開軍迎了上來:“指導員,軍分區司令部的人都來了十多次了,找你去說是有事。”


    巫山對金良勇說了一句:“等我迴來再說,先把黑紗處理好。”


    說著,就往司令部跑。離司令部還有接近兩公裏路呢。又扭頭喊了一聲:“收音機別開呀,一切都等我迴來。”看到金良勇慎重地點頭,他就馬上狂奔。


    “哎哎哎,是巫山同誌嗎?”巫山正跑著,一輛自行車從後麵追了上來。


    這士兵巫山認識,是肖軍的通訊員羅開武。


    巫山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喘氣,望著他點了點頭。


    “我正要去找你,上來吧。”


    “你下來,我帶你。”看到對方單薄的身形,巫山有些不放心。


    趕到軍分區司令部的時候,在大門口,巫山與肖軍見了個麵。來來往往的軍人都急急促促,肖軍的眼睛紅紅的,似乎還有淚花。司令部大院,反複播送訃告哀樂。羅開武看到巫山的手臂上光光溜溜,馬上遞過來一個黑紗。巫山笨拙地戴上。這玩意從出生到現在,是第一次戴呀。


    軍人禮堂,布置成吊唁大廳。太祖的放大相片,裝在鏡框裏,上麵有一朵白花,四周被黑紗纏繞著。士兵們都在支援地方建設,留守的不是很多,每一個留守的士兵都佩戴黑紗,列隊前來吊唁太祖。


    巫山意外地見到了徐家信,看到他,巫山想起了一件事情。看到他正要出去,巫山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徐書記,麻煩您稍等下,我進去吊唁完就出來找你有點兒事。”


    徐家信對巫山是認識的。作為一個軍轉民的幹部,在特殊時期中難免做了不少違心的事情。這一刻,他也在考慮自己的出路。太祖的逝世,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老一批革命元勳有多厲害,曾經身穿軍裝的他,是心知肚明的。在肖軍家裏見過幾次巫山,此刻急於找靠山的他,並不以對方的職位低下,反而鄭重地向巫山點了點頭。


    士兵們都是列隊來的,巫山一個人前來,顯得有些突兀。前麵一批人從禮堂的左邊離開,巫山就一個人上前,對著太祖的像默哀三分鍾。對於太祖,巫山心情很複雜。說不上愛,也沒有恨。即使是史學家,也很難界定這個世界上都影響深遠的偉人的功與過。


    正沉思著,後麵一個沉重的聲音打斷了他:“同誌,太祖的去世我們都很悲痛。麻煩你離開,後麵還有同誌們要來。”


    巫山甩了甩腦袋,出了禮堂。徐家信果然還在那裏等著。


    “徐書記!”巫山趕緊上去握手。


    “你是巫山同誌吧,你管肖軍叫叔叔,難道身為他戰友的我當不得你的叔叔?”徐家信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巫山無所謂,反正徐家信的結局不是小小的連級幹部能影響到的:“徐叔叔,路南糧庫有個保管員叫李曉紅,她的對象張朝東是農村青年,您看看能不能解決下。”


    “張朝東是吧?”徐家信拍了拍巫山的肩膀:“你放心,這件事情我記下了。巫山同誌,有空的時候,也來市委坐坐。”


    “沒問題,您看我都叫您叔叔了。您也別這麽見外啊。”


    “啊,”徐家信拍了拍腦門:“是叔叔不對,那我也就和老肖一樣叫你小山了。”


    兩個人談話的地方在禮堂外的車棚邊,來來往往的人並沒有注意。


    徐家信如釋重負地走了。巫山叫住了匆忙又要走的羅開武:“武子,你的自行車我借用下,我們啥交通工具都沒有。”


    “瞧你說的,拿去用吧,反正都是公家的。我這裏還有。”


    巫山推著車正要出院門,肖軍還在那裏,就衝他點了點頭,蹬上腳踏板。


    “小山,”肖軍拽住了自行車:“軍委來電,讓我帶著部隊前去接受嘉獎。你這兩天管理好部隊,隨時準備開拔。”


    “嗡”地一聲,巫山覺得頭皮發麻。開神馬玩笑,一個小小的連級指戰員需要勞動軍委大駕?


    不過看來他也不知情,巫山應了一聲,心事重重地走了。


    偵察連並不是成建製的單位,在粵東的時候就方便了。有線通訊班、無線通訊班、徒步通訊班、炊事班、衛生所都沒有。巫山使勁啐了一口。他娘的,自己是這裏的最高長官,居然還要去借自行車,說出去都丟臉。


    到營地的時候,巫山覺得頭皮發麻,金良勇帶著一群戰士和老百姓在那裏拉拉扯扯。


    “住手!”一聲怒喝,兩邊的人都吃驚地看著他。


    “怎麽迴事?”巫山從自行車上下來,把車子靠在路邊,他看到人群裏居然有張朝東。


    “指導員,”金良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勁拽住巫山:“你可迴來啦。這裏的老鄉太好了,送上來這麽多東西。我剛派兩個班的戰士給挑迴去,還沒等我們的人迴來,老鄉們又開著拖拉機給送上來了?”


    張朝東急忙擠上前來:“首長您好,我現在是拖拉機手,以前的拖拉機手一家人都在地震中喪生了。”這孩子,說到別人死了怎麽興高采烈呢?莫不是有怨?


    巫山有些詫異,那剛才的忙不是白幫了?“噢?如果能進城上班,你還想當拖拉機手嗎?”


    “真的?”張朝東裂開嘴笑了:“那感情好,我和曉紅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正說著呢,一位老大爺上來拉著巫山的手,泣不成聲:“太祖不在了,老百姓就靠解放軍了。這雞是我們家裏養的,一戶湊個一隻兩隻的,這肉是大隊肉鋪自願捐的,這菜是自家種的。大家托我們給解放軍捎個話:太祖的隊伍是咱老百姓的隊伍,有解放軍在,就有我們的安穩日子在。”


    唉,看來大家都知道了。也是,這麽大的事情。士兵們都自由活動,出去看一眼就清楚了。


    李開軍聽到老百姓的這些話語,機靈鬼情不自禁地喊起來:“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營地裏,頓時響起了“向人民群眾學習,向人民群眾致敬!”“提高警惕,保衛祖國,保衛人民”的口號聲。


    這種口號,巫山是很厭煩的。現場,這種發自肺腑的唿喊,卻讓他覺得觸動了魂魄,撼動了心靈。當然,老鄉們的東西在巫山的勸說下還是高高興興地拉迴去了。


    天氣還很熱,戰士們正在揮汗如雨,紮著白花。巫山迴頭看了金良勇一眼,看來還是事務長想得周到。


    部隊集合起來,戰士們湊齊幾十枚太祖像章,在山坡上擺成領袖標準像形狀,用鬆柏編上黑框,采集山花簇圍在“領袖像”下。收音機掛在樹上,司號員出身的吳清波,拿出軍號,吹起低低的長音,與黨,中,央和全國人民同步,追悼逝去的太祖。


    巫山帶著戰士們胸戴白花肩裹黑紗整齊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近兩個小時,這裏居然有體質差的,倒下了三個。


    金良勇和李開軍早就準備好了糖鹽水,抬過去一人灌了一碗。


    他們醒來後歸隊繼續站著,看來意誌力比體質重要得多。其他人還照樣站在那裏,每個人都在想能多為太祖守靈,就是站死也值得,體現了對太祖的忠心。同時士兵們也在為國家的未來擔憂,巫山看到大家的眼睛裏都露出絲絲彷徨。


    “巫山同誌!”大家都還在營地旁的山坡上站著呢,羅開武來了。


    “到!”巫山看著他,兩個人互敬軍禮。


    畢竟他來就代表了軍分區,肖軍和自己再熟悉,公是公,私是私。


    “軍分區司令部命令:除了民兵部隊、武裝警察部隊,所有軍人在晚上7點到軍分區大院集合。軍分區司令員:肖軍,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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