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啦?”巫山有些奇怪:“龍潭虎穴呀?沒事兒的。”


    “你們是說譚傳繼也在裏麵?”兩個人沒迴答,田光華問了一句。


    強正軍和吳小龍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巫山同誌,”田光華搖搖頭:“要真是他,你還是別進去的好!”


    “首長,”強正華的口才相對好一些,吳小龍隻是嘴巴動了兩下,他已經講述起來:“我們這裏,本身就是三所合一。六號監牢,裏麵就是一個大雜燴。收審的、收容的、看守的,都關在裏麵。”


    “平時倒沒事兒,”田政委也在旁邊憂心忡忡:“這段時間,我們勝利縣出了個殺人惡魔。”他比了個六的姿勢:“你知道他殺了多少人嗎?六條人命啊!”


    從他們的描述中,巫山知道了大概。


    特殊時期,對粵東部分貧困山區,衝擊並不大。


    勝利縣,最高的曆史,出現在秦朝早期。自古以來,這裏瘴氣密布,荒無人煙。南越王趙佗帶領老秦士兵到了這裏,隨後,為了躲避中原的戰亂,不少客家人遷移過來。勝利縣,就是嶺南客家人的發源地。


    巫山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算不上語言天才,但漢語的各係方言還是略懂,就是外人眼裏非常難的甌江話,也略知一二。唯獨對客家話一無所知,原來他們都說的客家方言啦!


    越是在繁華的地方,派係眾多,矛盾叢生,什麽運動都有生存的土壤。但在勝利這邊遠山區,基本上沒有那麽複雜。他們也偶然從新聞上知道山外轟轟烈烈的運動,但這裏依舊祥和。


    客家人世世代代在這裏棲息,與世無爭。國黨跑了,共產黨來了,對客家人來說,隻不過換了個統治者。


    造反派,據說有,但是被家裏大人一頓扁擔,就老老實實打迴家了。


    走資派,沒聽說過這玩意兒。反正全縣唯一買東西的地方,就是供銷合作社。


    這裏本來沒有設縣,隻有一個個解放前的大小鄉村。名字,都是以集聚地的姓氏來命名的。葉帥帶著部隊到了粵東,看到這一片廣袤的土地沒有一個統一的名字。老人家大筆一揮,我們勝利了,這裏就叫勝利縣吧。這就是縣名的由來。


    但每個鄉村還是延續解放前的生活,濤聲依舊。


    張家公社,對,就是這次拉練的目的地,有一個向家嶴。顧名思義,這裏居住的農民,都是以向姓為主。


    有一戶姓譚的人家,不知道什麽時候,搬到了這裏。解放後,譚家,也出了個能人,就是這裏關押著的殺人犯譚傳繼。


    譚傳繼,在向家嶴,在整個張家公社,都赫赫有名,因為他是這裏唯一當過兵的。這人脾氣火爆,在部隊上居然混了個副連長,而且是特務連的。按說,這個年代,別說是副連長,就是普通士兵轉業,都有個一官半職。


    譚傳繼卻沒有,據說,是被部隊開除的。他的火爆脾氣,幫了他,也害了他。在連隊裏,誰敢惹他,他就和誰玩兒命。這一套,在部隊上居然得到上麵的賞識。因為部隊嘛,軍人就是要有血性,敢於拚命。殊不知,他打了個軍二代,連部隊上都保不住他。


    轉業了,迴家務農。張家公社的書記張光明坐不住啊,在部隊上都打出名來了。這樣的狠人,那天把他惹毛了,說不定就一把火把公社給點了,到時候他都沒地方哭去。


    得,把這個瘟神送走吧。張光明苦思冥想之下,真還想出了個一個辦法,讓譚傳繼帶著一群同樣閑不住的公社年輕人,出去搞副業。


    譚傳繼當官了?這是當地村民的第一反應。向家嶴有一枝花,名字叫向阿紅。這姑娘念了高小,那是這裏有名的人才。這樣有才又有貌的女孩子,一般的年輕人都自慚形穢,沒人提親。眼看快二十,父母也坐不住了。


    這年頭,在勝利縣,二十歲沒出嫁的姑娘,就是剩女呀。向家的父母一聽,這譚傳繼居然就跳出農門當官啦?那不正好是乘龍快婿嗎?在農村,一般都是男方看對眼了找媒人去提親。這下,向家人都找了媒人上門。譚家父母滿心歡喜,譚傳繼本人無可無不可,也曾看見過那眼睛長在天上的孔雀。


    兩個人就這麽結婚了,相親相愛?說不上,湊湊合合過著吧。


    婚期一過,譚傳繼帶著人馬,拿著公社與縣裏的介紹信,浩浩蕩蕩出發了。你別說,他們走南闖北,真還掙了不少錢,每一個副業隊的人都成了待嫁姑娘的香餑餑。


    本來,譚家這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也沒什麽事發生。


    天有不測風雲,縣城供銷社主任的兒子張阿華,鬼使神差,到張家公社玩。


    其時,譚家已經搬到了公社。能說會道的張阿華,見到了向阿紅,驚為天人。三寸不爛之舌一出,石女變淫娃。當然,向阿紅本身也不是一個貞潔烈婦,對張阿華死心塌地。


    所以呀,各位看官,對媳婦除了錢以外,還得多說點兒甜蜜話。


    這還不算,她竟然把張阿華帶迴家。一雙兒女不曉事,老譚頭和老譚太太如何不曉得咋迴事?


    老人們也想維持著這個家,不想拆散。不然的話,今天譚傳繼離婚,明天提親的人群都能從張家公社排到勝利縣城。當然,在這個時代,真還沒有離婚的,特別是女人,離婚本身就是傷風敗俗,誰要你呀。


    最不該的是,向阿紅出手,張阿華後來成了主力,把一對老人打了一頓揚長而去。


    萬萬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從小就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老兩口,一氣之下,喝了農藥,撒手西歸。這下,向阿紅稍微有所收斂,趕緊把公婆安葬。


    沒過幾天,張阿華又來了。兩個人膩在一起,如膠似漆。


    眼看,要到年底。譚傳繼帶著隊伍迴家了。家裏麵目全非,父母沒了,兒女餓得嗷嗷叫。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沒想過做什麽過激的事情。他隻是想去把妻子找迴來。


    丈人丈母娘,被張阿華平時帶的小東小西收買了,加上小嘴確實會說,就支持女人,對譚傳繼冷言冷語。


    妻子不見了,到處找不到。


    他每天在家裏照料兒女,喂豬做飯,其餘時間就守在丈人的家附近。


    特種部隊出身的譚傳繼,如果不想讓別人看到,會有一萬種辦法。天可憐見,居然真被他等到了這對男女手牽手迴來。


    就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想著讓妻子能迴心轉意。


    丈人數落,丈母娘嘲諷,大舅子和小姨子,在一旁幫腔,奸夫居然衝過來揍他。萬萬沒想到,妻子一把抱住他。


    最不該的事情發生了,譚傳繼殺了人,一殺就是六個。還用鍘刀把奸夫和老婆的頭砍下來,直接去自首。


    故事講完了,大家都沉浸在裏麵。


    巫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很難受。


    “他的一雙兒女呢?”巫山不由問道。父母都沒了,孩子們怎麽辦啊。


    “在他們的姑婆家呢,嫁的那一家也姓向,”吳小龍這小夥子可能是譚傳繼的同情者吧,他說完又補了一句:“聽說過得不好,周圍都是向家人啊。”


    是啊,宗族的勢力太大了。自己家族的事情,就自己處理。外人,哪怕再有道理,他們都幫親不幫理的。


    “行了,讓我進去吧,沒人把我怎麽樣的。”巫山沉聲說:“他曾經也是一個軍人嘛!”


    “我怕萬一,”強正華阻止:“他殺一個人是殺,都殺了六個了,也不在乎多一個。”末了,他加了一句:“反正他現在隻是等著死。”


    “不要緊。”巫山淡然說道。


    田光華擔心的主要是巫山給的號碼,是軍區司令部的。萬一背後有一尊大神,他又在自己的地盤出什麽事,那自己這一輩子就到頭了。兩個小武警被巫山折服,是真正怕他出事。


    三個人不好再說什麽,吳小龍默默打開門,巫山抱著被子慢慢走進去。


    這是一間什麽樣的房間啊,沒去過牢房的人永遠都不知道。


    門就是拇指粗的鋼筋焊接的,一個個拳頭大的洞眼,風從外麵刮進來。


    屋裏沒有窗戶,隻有在靠門的地方,有一個碗大的洞。這是關著的,估計是打飯的時候從那裏遞進遞出吧,巫山發現上麵還有殘存的飯粒。


    一盞昏暗的電燈泡,懸掛在高高的屋梁上,屋裏能辨度很低。


    一溜過膝的水泥台,有近兩米寬,犯人就睡在這上麵。


    最裏麵是衛生間,站在門口,都能聽到裏麵的水流聲。


    “幹什麽的?”一個小胖子在最外邊,看到巫山進去在發愣,一聲喝問。


    巫山瞅了眼,小胖子居然在台子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巫山。


    “你就是老大?”巫山覺得有些好笑。這身板胖則胖矣,在他麵前卻不夠看。


    “是啊,連譚傳繼都服我。”小胖子有些不耐煩:“帶了些什麽東西進來,當兵的。錢,煙,吃的都行!”


    聽到當兵的幾個字,最裏邊那個人睜開了眼睛。他就是譚傳繼吧,從那雙了無生趣的眼睛裏,巫山感覺到一絲灰寂。胡子拉碴,頭發也很長。估計從迴老家都沒打理,後來直接出事了。


    “問你呢,兵狗子。”小胖子躍躍欲試:“快點拿出來,不然就挨打,你選擇一樣。”


    “是嗎?”巫山把行李往水泥台上一放,他活動了下身子:“我選第三樣。”


    說著這話,巫山一把薅住他,從上麵提下來。


    其他的人都沒說話,看著小胖子表演呢。本來有幾個坐起來的,看到這架勢,又躺下去。


    “就你這慫樣也當老大?”巫山一隻手把他下巴抬起來:“呸!”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他臉上。


    小胖子都不敢擦,色厲內茬:“你可別亂來啊,我爸爸是法院院長。”


    他看到巫山還是那樣譏誚地看著他,雖然一直都沒動手打他,但他相信隻要對方願意,滅他是分分鍾的事。


    “譚傳繼,你還不動手?”小胖子嘶吼:“別忘了你的兒女在外麵有我家人照顧!”


    “哦?”巫山看到譚傳繼眼睛裏的精光一閃,戲謔地問道:“怎麽照顧?就是被向家人欺負?”


    小胖子一臉惶惶,他狗屁本事沒有,平時就是調戲下女人。隻不過這次運氣不好,摸了一個女孩子的屁股,關鍵是這姑娘是新上任的縣委書記的女兒。


    聽到巫山這句話,他也不知道怎麽迴話才好。難道他說就是想騙一下獄友,狐假虎威一把?譚傳繼自始至終,從進牢房開始都沒說過一句話。


    “我兒子和姑娘怎麽了?”譚傳繼說了進來的第一句話,他一個勁步掠到巫山旁邊。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巫山搖搖頭:“武警他們告訴我說很不好。”


    他把手裏的小胖子往地上一丟:“滾到最後邊去,被子給老譚。”


    譚傳繼搖搖頭,準備迴去,被巫山一把拉住:“你的罪名,估計沒辦法了。在臨走前,別受苦了。”


    他拍了拍譚傳繼的肩膀:“不就是擔心你的子女嗎?交給我,我幫你撫養成人!”


    譚傳繼的臉倏地抬起來,看到巫山正在盯著他。


    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真誠。


    這個一怒拔刀的漢子,熱淚盈眶,“嗵”一下跪在巫山麵前。


    “啪”巫山一個嘴巴子抽過去:“站起來,記住,你也是一個軍人!”


    說道這裏,巫山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流了出來。


    “起來,往後麵挪。”巫山把第二個位置裝睡的人被子扔走。


    “上來吧,站直了,別趴下!”巫山覺得嗓子難受,使勁敲著關著的小洞口。


    小洞打開,吳小龍那張嚴肅的臉露了出來:“啊,是首長!您有什麽吩咐?”


    看到巫山安然無恙,好像譚傳繼在他身邊,他不由舒了一口氣。


    “拿一條煙進來,”巫山的嗓子還是很啞:“好吃的多買點兒,我的錢包裏有錢。”


    “那個,首長,什麽牌子的煙?”小武警撓撓後腦勺:“我不抽煙的。”


    “問你們政委,什麽好就買什麽,煙、酒、菜。”巫山拍了拍譚傳繼的肩膀,眼淚又止不住留下來:“我想送送我戰友。”


    說到這裏,巫山又扭過頭,淚水無聲滑落。


    這次,是譚傳繼拍他後背,無聲安慰他。


    監牢的人,都不敢做聲。


    本來,進來一個殺人犯,就讓他們平時說話都不敢大聲。


    小胖子進來,首先就到譚傳繼旁邊,說照顧他兒女。這些人可不敢賭,忍氣吞聲,讓小胖子作威作福,萬一那個殺人犯真的幫忙呢?


    現在進來一個更猛的,連殺人犯都都給他下跪了。那一身軍服,讓這些人都不敢直視。在部隊裏都敢得瑟的人,不是這些平頭百姓能夠碰的。


    巫山看到譚傳繼還戴著手銬腳鐐,眉頭一皺,三下兩下,全打開了。這下,監牢的人,更加害怕。他們沒看清楚,還以為是巫山直接捏斷的。


    “其實,我自己也可以。”譚傳繼呐呐道。


    “我知道,”巫山粗暴地吼了迴去:“你還有多少時間在世上啊?為什麽還要受這份罪?”


    他們兩個喝了好多酒,五瓶勝利大曲都隻剩下瓶子,煙蒂丟一地。


    巫山喝得迷糊了,他隻記得不停勸酒。


    譚傳繼說了好多話,他帶著人出去做建築,出了意外事故。從那以後,他不能人道。


    原來如此!


    他還說,他揍了梅小林,但絕不後悔,哪怕是京師梅家的人。再來一次,他還揍。


    後來,巫山什麽都不記得了。


    習慣性醒了,巫山準備看表。


    啊哦,啥都沒有,我在牢房裏了!


    巫山自嘲,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老譚,”他推了推身邊的譚傳繼,接著臉色大變,聲嘶力竭:“老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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