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在哪兒呢?


    他正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山地旅偵察連一排二班,一直在勻速慢跑。每隔15公裏左右,大家都要停下來補充下水分。這時候的環境就是好啊,大家喝的水,都是從小溪裏裝的山溪水。


    如果從大路過去,差不多250裏地。排長起先說的160裏,也是指的小路。


    嶺南多山,隊伍一直在山間小路上慢跑。


    跑過長跑的人都知道,剛開始的時候,就不要跑太快。每個人在跑的過程中,都有一個極限。有的人早,有的人遲。不管怎麽樣,都有一個極限的存在。隻要在極限的時候,你挺過去了,恭喜你,剩下的都是機械運動。


    巫山不由感歎:高手在民間。整個山地旅,招收的兵員,都來自粵桂山區的農民。他們從小在山裏長大,在山路上跑跑跳跳是常事。素質好得沒法說,你看看一個個臉不紅心不跳。巫山本來想激勵大家,一路上整個班都在唱著革命歌曲。想不到這些人都唱上癮了,一曲唱完,不斷有士兵高唿:再來一曲。


    有的人就會說了,部隊是講紀律的,能說話嗎?這也是巫山自己總結出來的經驗。平時訓練的時候肯定是一板一眼,大家都在拚命。而現在一氣要急行軍160裏,如果大家都虎著臉,心情壓抑。不要說士兵,就是巫山自己,估計到不了一半路程就會崩潰。所以隊伍出發不久,就開始唱歌。


    太陽早就出來了,雖然並沒有在寒冬帶來多少熱量。


    巫山看了看手表:八點十五分。艾瑪,簡直逆天了。不到六個小時,已經跑過了將近150裏的路程。要是領著這批人去參加奧運,什麽牛家軍就隻有歇菜吧。他邪惡地在那裏yy著,哈喇子都流出來了。馬拉鬆,那都不是事兒,俺們要跑的,差不多兩個馬拉鬆的長度呢。山間小路,沒有嚴格測繪,說不定真的超過兩個馬拉鬆了。


    “一、一、一二一!”心頭想著,腳下卻一點不怠慢,巫山一邊行進一邊喊著口號。


    “同誌們,再加把勁兒,還有十五分鍾,我們就到陸家嶴了。在那裏我們再歇歇腳。”巫山憧憬著,然後到目的地,滿打滿算,不到十裏地了。


    在那裏好好歇歇腳,把軍容好好整飭下,前麵好像在地圖上沒有標注的取水點了。


    “好咧,班長!”殳建設帶頭起哄。


    這小子是最活躍的,是班裏不可多得的開心果。平時訓練之餘,在宿舍裏,他的嘴巴就沒有停歇的時候。今天雖然跑了這麽遠的路,一點也不見疲憊,還是這麽精神。


    巫山還是很佩服的,就是自己,都覺得渾身快散架了。看來,勞動真是鍛煉人啊。也確實是這樣,上一輩子,小時候就開始勞作,一直到重生迴來那會兒,都沒什麽大病。偶爾有個傷風感冒的,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班長,咱這麽急行軍,是不是要打戰的前兆啊?”鍾大有一臉好奇。


    不像一般的農村兵,他的父親是桂西省一個比較富裕的縣的大隊書記。巫山可知道,那可是農村的土皇帝。不要說現在,就是記憶中另一個時空裏,什麽村支書村長貪汙腐敗比比皆是。現在叫法不一樣,大隊長和大隊書記。按說有個大隊書記的老爹,他在農村過得還是相當滋潤的。可這小子從小就有英雄情結,就是想上陣殺敵人,胸配大紅花。


    其實,每一個男人的心裏麵,都住著一個英雄。隨著時間的流淌,曾經的夢想越來越遠,我們就把自己的夢埋葬在記憶裏。有的時候,捫心自問,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這真的是我嗎?曾經的夢呢?


    “就是啊,班長。”平時木訥的張成木也一臉好奇:“平時我們拉練,八十裏一百裏都有過。這次,簡直就是玩兒命啊。160裏,想想都覺得腿肚子發軟,想不到我們就快到了。班長,咱是不是要打戰啊?打鬼子嗎?”


    這個粵東的農村娃,家裏的負擔太重了。如果能打戰,該死卵朝天,不死的話,隻要多殺幾個敵人,那就意味著升官發財。可憐的娃呀,他就知道鬼子,不知道島國投降,都是他父親剛出生的年代。沒辦法,誰讓他在家裏就隻看過抗戰片呢。在他樸實的心靈裏,打戰就是打鬼子,敵人就是鬼子。


    在質樸的農村人眼裏,不要高喊什麽口號,他們關心的就是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多拿錢。要不然,巫立行在億縣地區的包產到戶就不可能那麽風平浪靜。很簡單,老百姓擁護的,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這時候當兵,還是有補貼的。每一個月五塊錢,對於農村來說,那就是一筆巨款。這些孩子,拿到錢就直接寄迴家了。


    巫山每個月還有一塊錢的班長津貼,但他從來都沒有領過一分錢。自己什麽都不缺,二爹隔三差五的,就會通過徐伯伯,送來不少東西。吃的穿的用的,每次都是老爺子新來的警衛員古明鎮親自送過來。


    每當這時候,就是一排二班的節日。班長可大方了,什麽東西,都分發下來。好幾次,連他自己都沒有了。大家都知道巫山的背景深厚。在部隊裏,有本事的人吃香。有錢的人那就更直接了,隻要不是你惡意施舍,友好贈送的,那聲望刷的一個快呀,從友好到崇拜就是分分鍾的事情。其他班的自然是羨慕嫉妒恨,那有什麽辦法,反正巫山和司令員是親戚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消息不知道是怎麽走漏的,巫山估計是歐旭紅放出去的。他這樣做自然不懷好意,肯定是給巫山拉仇恨的。仇富,不隻是在改革開放以後才有的現象,從古到今一直都有。你沒看到在一排,除了二班的戰士和巫山親近,其他的士兵也好,班長也好,對巫山都是敬而遠之嗎?巫山也滿不在乎,日久見人心。大家都是在一個鍋裏盛飯的戰友,該幹嘛還是幹嘛。


    “別瞎說!”巫山拉迴思緒啐了一口:“作為軍人,保家衛國是我們的職責。沒有一個強健的體魄,那怎麽行?大家就當鍛煉身體好了。要是你們覺得強度不夠,我們再跑快一點兒?”


    他自己也蠻疑惑的,這一下子就是平時訓練的幾倍。即使不是戰爭也差不離了。


    “別呀,班長!”歐旭江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你那樣不要了我的命嘛?”


    確實,走後門進來的二班副,體格看起來很健壯,但持久可比這些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子差得太遠。平時拉練三四十裏地,都累得不行。今天已經難能可貴了,都這麽遠的路,還沒趴下。估計這小子骨子裏也有一股不服輸的勁,不管怎麽說,他是班副。班長一個城市兵都精神抖擻,自己從農村出來的,還比不過一個肩不挑手不拿的城裏人,多丟臉啊。


    這一點,巫山還是蠻讚賞的。反正小夥子們都年輕,巫山忘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半大小夥子,和大家在一起不自覺地以大哥哥的身份和大家相處。


    都說,女人需要一個厚實的肩膀。其實,男人也累,也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當然,這種依靠,肯定和背背山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君不見,在中國的家庭,好多男孩子,都是以自己的父親為榜樣嗎?因為,以農業為主的中國,男性一直在家裏占據主導地位。父親,就是家裏那座堅韌的大山,任憑狂風暴雨的吹打,他傲然屹立。


    巫山由於修習了徐老爺子給的拳譜,每天隻需要四五個小時的充足睡眠就夠了。他在二班,既當爹又當媽,拉扯著這些農村娃。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巫山的照料,士兵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多少個夜晚,他都在大家休息之後才睡。睡之前,他會在兩個寢室,把戰士們的被角曳好。他不知道,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有一雙雙噙滿淚水的眼睛。


    他自己的津貼,不但沒拿到手,還自己每月貼錢給那些困難士兵的家裏寄錢。部隊上每月發五塊,班長給每戶人家,寄的是十塊呀。這件事本來都不知道的,大家為了節約兩分錢的郵票和五厘錢的信封,從來沒有和家裏通信。這些事情,都是旅部的文書金寶華在處理。有一次,不知道怎麽迴事,他說漏了嘴,慢慢都知道了。


    陸家嶴到了。這裏以前應該住著一戶姓陸的人家,但現在卻沒有人住了。在山的埡口上,依稀能看到曾經有人住過的地基。


    白花花的山溪水,歡快地唱著歌。


    巫山鞠一捧水,好甜!


    “盧祖海,起來!”他發怒了:“起先不是告訴過你們,氣歇勻了才能擦洗嗎?”


    “班長,我,”這個瘦黑的小夥子囁嚅著:“我實在太熱了。”


    “誰不熱?”巫山指了指坐在山石上的戰友:“你看看,誰的頭上不是熱氣騰騰的?”


    “我給大家再說一遍啊,歇上一分半分的,不然真的要死人!”巫山嚇唬他們。


    跑了這麽久,大家身上自然是很熱的。但是,這個年代,農村的科普確實差。涼水一激,死人倒不一定,體格稍差,鬧肚子是肯定的。剛才巫山隻是把水含在嘴裏,他自己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你以為我給你們開玩笑了?”巫山把臉板起來:“朱得兵,還嬉皮笑臉幹嘛呢?聽著。我雖然住在城裏,但親眼就看見過這樣一樁事故。在我老家,有很多岩洞。好多人家,就住在岩洞旁邊。岩洞裏,一般都有泉水滲出來。有個錢三娃,夏天挖洋芋熱得不行了,迴家就跑岩洞裏歇涼。這還不說,他拿起木瓢,咕嘟咕嘟喝了兩瓢水。結果怎麽著?”


    “怎麽了?”歐旭江這小子看不出還有演戲的天分,知道班長是教育士兵的,不一定是真實的事情,馬上接話。


    “怎麽著?”巫山提高了聲音:“死啦!迴到家就肚子疼,沒抬攏衛生院,人就硬了。你們知道嗎?錢三娃年底就結婚,是家裏唯一的男娃。”


    這下,大家都噤若寒蟬。難怪,老爺子全部招農村兵呢。在這個資訊不發達的年代,農村兵是最好管的,你說啥就是啥。


    “好啦!”都休息了一分多鍾,大家的氣息歇勻了,巫山拍拍手:“都過來分幹糧。”


    這些好看又美味的小食品,自然是家裏心疼巫山,送過來的炎黃自家生產的東西。


    雖然平時也給大家分了不少,巫山還是有存貨的。


    當然,在嶺南,這些東西要是包裝不好,不到一個星期全部都長毛隻好扔掉了。但炎黃的食品,不存在這些問題。


    二班的戰士們心裏那個美呀,瞧瞧咱班,誰能比得上。他們自然知道都是巫山私人的,特別是剛才挨過批的盧祖海,難過的都快哭了。


    “班長,對不起!”他感動得不行。


    “事情都過去了,”巫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後一定要注意。”


    這小子破涕為笑,拿著一袋子餅幹,嘎巴嘎巴一路嚼著,再去溪邊灌滿水壺,一氣把一壺水都喝完了。


    這一路上,最辛苦的還是巫山。不僅要帶動大家跑步,山路上可不比平地,一不小心崴了腳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不得不一會兒又吆喝一聲:“注意腳下的石頭。”


    關鍵是巫山背上還有幹糧和自己的行李包呢。


    年輕就是好啊,巫山不由感歎。


    剛才大家精神都稍許委頓,歇了不到五分鍾,都滿血複活了,一個個在那裏熱火朝天的嘮嗑呢。


    “好了,我們唱個歌就走吧,這下我們直接到終點。”巫山站起來拍拍手。


    “班長,還是來那個打靶歸來吧!”盧祖海小聲提議,被大夥兒都聽到了。


    “好!”士兵們都歡騰起來。


    沒辦法,農村兵,書讀得少,有的就沒進過學堂門,譬如說在最左邊的楊大山。


    一首歌,有些稍微複雜的歌曲,教了十多天還有人不會,大家最熟悉的就是這首歌了。


    “日落西山紅霞飛,預備起!”巫山開了個頭,然後和戰友們一起拉著嗓子吼起來。


    雖然他正處於變聲期,和這群可愛的戰友在一起,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在唱歌時候,大家都已經自覺地站成一排,在慢步走著了。歌聲一結束,就要開始慢跑。


    “噢…………”歌曲唱完,這群精力旺盛的小夥子嚎叫起來。


    “哇,二班好樣的!”一個聲音傳過來。


    恩?大家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歐旭江?他在這裏幹嘛?


    “副排長!”巫山心裏一激靈,還是敬了個禮。


    “二班長,這裏有一封信要送去勝利縣公安局。可能要麻煩你親自跑一趟了。”歐旭江隨意還著禮,把信遞給巫山。


    “通信班呢?”沒來由的,巫山感覺到這裏麵有問題,但是說不出來怎麽迴事兒。


    “啊,二班長,你也知道,這次是全旅大練兵。通信班才幾個人?好啦,我先走了,還要到後麵給一班和三班的送信呢,大家都有任務。”歐旭江揚揚手裏的信件。


    全旅呀?巫山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消息,起先一直以為就是全排,最多不過是偵察連的拉練呢。


    “歐旭紅!”部隊裏最重要的是服從,不管怎麽樣,巫山還是不得不接下這苦差事。


    這不是苦差事是啥?從陸家嶴往南不到十裏地就是方家埡口,而勝利縣城,得往西走二十多裏路。


    “到!”歐旭紅這小子真沒話說。


    “現在,你帶隊跑步前進。我們二班的成績是最好的,別給老子整砸了!”巫山說著,把哨子和剩餘的幹糧都交給他。


    “是!”歐旭紅接過東西,一個標準的軍禮。


    “全體都有!向左轉!齊步跑!”剛才大家還沒正式跑,看到歐旭江都轉過身來了。


    哨子的節拍聲,在歐旭紅的嘴裏響起來。


    戰友們,不時有人扭頭看著自己的班長。


    巫山看著二班的士兵,一直敬著軍禮,直到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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