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巫立行一直到農曆臘月二十七才迴到巫縣。


    目前,在整個億縣地區的布局已經差不多了。當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巫縣的官員在億縣地區中是提拔最快的。


    巫山本人沒有任何從政經驗,但從父親的布局中發現巫立行頗為老辣。巫縣原本的二把手以下,那些改革的擁護者,都被調整到其他縣份擔任正職一把手,而且多個部門的改革積極分子都升任到別的縣份擔任要職。


    其他縣份的一把手能夠用一用的就提到地區革委會受熏陶,眼花繚亂的手法讓巫山這個政治的門外漢也歎為觀止。


    每天上午億縣到巫縣的早班車就會把當天的報紙送過來,巫山就從上麵來了解父親的操作手法,感覺就像若幹年後中國政壇中的異地任職一樣。


    看來,父親的政治智慧極為成熟,他所缺乏的隻是一個施政方向,一個平台。當然,由於曆史的原因,改革目前卻不能公之於眾。


    1月23日,農曆臘月12,是爺爺的七十四歲生日。


    常言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爺爺在周圍的人們中,是年紀比較大的老人。


    這與老人的經曆也不無關係,小的時候生活優越,後來太爺爺病重輟學迴家,一直在巫縣呆到解放。


    家境並沒有隨著老人的去世而衰落,反而在爺爺的帶領下發展得更好。畢竟爺爺是五四時期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見過外麵的大世麵,做事的魄力和方向是太爺爺不能相比的。


    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爺爺同情革命,把土地分給農民,家族轉到商業上。


    山城作為陪都後,巴蜀的經濟蓬勃發展,老巫家也從地主轉型到商人。可惜,好景不長。民黨轄區內的通貨膨脹實在太厲害。


    臨近解放的時候,巫天明這一支人土地沒什麽了,而生意上,剩下幾籮筐法幣。這些法幣都用不出去,甚至買個雞蛋也需要一大疊。巫山有次在爺爺家玩的時候,掏出一大捆,爺爺看到了黯然神傷。就是這些法幣,讓他們的生意一落千丈。當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解放的時候,定成分居然是小生產者。


    總起來說,爺爺沒有受過什麽苦,身體很是健旺。崔大牛一夥的入獄,讓巫縣為之一清。曾經不敢來往的人,在爺爺的壽辰上也來了。濟濟一堂,院子裏都擺了六桌。


    當然,來祝壽的人也不乏一些鑽營之人。大兒子是地區革委會主任,二閨女和小兒子是花城軍區部隊上的紅人。


    什麽?你不信?那巫山帶迴來那些東西是誰的?


    總之,壽宴相當排場。巫山帶迴來的海帶什麽的,讓巫縣的這幫土鱉知道了世界上除了山貨還有海鮮。


    爺爺在壽宴開席的時候,眼睛不斷看著門口,可惜他的大兒子還在蓉城,二閨女和小兒子沒在大陸。


    世界上的事情,本身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孩子有出息的時候,父母高興。可惜,長大了就各奔東西,十年八年難得見一麵。


    孩子要是沒出息吧,心裏麵堵得慌,看到別人的孩子今天拿個獎狀,明天從外地又是寄錢又是郵東西。至少,這樣的子女能隨時在身邊,去世的時候也能送終。


    最終,三個孩子一個也沒有趕迴來,老爺子的眼裏有些暗淡。


    平時不喝酒的爺爺,居然喝了兩杯五錢的白酒。


    大爹巫立翠在那裏忙前忙後,阮秀遠被當做國寶保護起來不讓幹活。


    張德春大力操辦,專門去城郊買了兩口豬,辦起了巫縣最高格的九盤十二碗。有山珍,獐子麂子野兔肉;有海味,巫山迴來時帶的海帶帶魚墨魚。


    巫山也在那裏忙前忙後,年後就十五歲的他已經超過一米七了,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會先問一聲:是巫主任家的老大吧?


    巫縣給上了六十歲的壽星祝壽,是有講究的。後輩,都要在壽星麵前叩一個頭,嘴裏說著吉祥的祝壽話。屆時,壽星坐在堂屋正中太祖像下麵,前麵鋪一條毯子,一個個上前磕頭。不過,爺爺顯然不喜歡這一套。


    每家的紅白喜事,都有一個主持人,巫縣管這個人叫總管。總管一般都由能說會道的人來充當,安排宴席以及禮儀的各項程序。這次的總管是巫家的遠房家族,名字叫做巫立龍,以往巫山也見過。


    巫家的排行,是“大善天立正”,巫山按照家族的排行泛正。當初起名的時候,本來準備起巫正山,爺爺一錘定音,就叫巫山。


    話說巫立龍喝了一口溫乎乎的白酒,清清嗓子,沙啞的聲音就高聲叫出來:“樓上的客,樓下的客,現在聽我辦交接。感謝各位親戚朋友,爬坡上嶺,來到巫府上,為我的大爸巫天明老大人慶賀七十四壽辰。首先,我代表主人家感謝你們。我大爸巫天明,生於1901年臘月12日,走過晚清、民國,終於迎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解放以來,在教育事業上兢兢業業。現在,讓我們一起祝福巫天明老大人生日快樂,鞭炮去放了。”


    外麵的鞭炮劈裏啪啦響起,隨即,他又大聲喊道:“幫忙的親戚六眷,把太祖像下麵的大桌子搬開,放上椅子,前麵鋪一條毯子。侄男各女,孝子賢孫,上前祝壽。”


    大家一一安放好,爺爺紅光滿麵的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巫立龍都快六十歲了,當仁不讓,準備第一個上前跪下。


    爺爺馬上阻止:“磕頭是解放前的風俗。新時代新風俗,我們今天就把磕頭這一項改成鞠躬好了。”


    說起這個磕頭,巫山也有點發怵。特別是在先輩的墳塋前麵,每逢春節忌辰月半的時候,都要在他們的墳前點亮桐油燈,怕先人外出玩迴家看不到路。在點墳燈之前,先作三個揖,再叩上三個頭,最後還要作三個揖。嘴裏念叨著自己對先人的稱謂,讓他們在路上慢慢走。磕頭的時候,如果是晴天還好,下雨天就麻煩,墳塋一般都在野外,一跪下去,膝蓋的部位全都打濕了。


    當然,小孩子在給長輩拜年的時候也要叩一個頭,不過那是討紅包的^_^


    爺爺的話得到大家的讚同。於是,一個個後輩都上前給爺爺祝壽,輪到巫山這一輩人的時候,都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這一夜,一直折騰到午夜,沒辦法,誰讓他是爺爺唯一的孫子輩,總不能看著大姑兩口子忙忙活活是吧。


    奶奶一直樂嗬嗬地看著,時不時幫幫忙。再過九天,奶奶的生日也到了。


    奶奶壽辰那一天,也熱鬧非凡。


    巫山居然見到了山城兩個姨奶奶帶著她們的幾個比巫山大的孫子孫女來給奶奶祝壽。真不知道她們怎麽也來了,或許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吧。


    畢竟巫立行成為地區革委會主任已經成為定局。山城這時候還沒有成為直轄市,但也是副省級城市,消息傳到那裏也不奇怪。


    巫山心裏直唿世態炎涼,就是親戚間也一樣啊。


    巫立行一直沒迴家,新的縣革委會主任早已上任,就是前文出現過的巫立誠。


    沒辦法,巫縣縣城裏稍微有級別的人差點都抽空了,就像巫立行坐火箭上升一樣,三區的巫立誠也這麽快速升起來了。


    其他的區裏,縣局都各有變動,或到其他縣升職,或在本縣升職。


    一時之間,巫立行人離開這裏,威勢卻是更甚從前。


    對於家裏的飲料廠,食品廠,巫山去看了下。這裏的工人以及管理人員,剛開始可能是不得誌或不得已要養家糊口來這裏上班。現在,他們的收入都是國營企業的兩三倍,自然不會眼紅鐵飯碗。


    這些人一門心思要把企業建設得更好。不然企業倒了,他們也就沒有了收入,一個個心裏透亮著呢。


    大姑父說得很清楚,誰把收入和公司的具體情況透露出去,就下誰的飯碗。


    剛開始有人不當迴事,結果他硬是開除了四五個這樣的人。


    巫山去的時候,在車間,隻是觀察下車間的衛生條件。


    這時候的人們,很淳樸,將心比心,衛生條件不好他們自己都過意不去。


    後來,在兩個公司各開了一個短會,在會上的時候,把公司的具體責任落實到每一個人。


    剛開始,很多人不以為然。不過,具體實行起來,效率大增,這些人大驚失色。一些崗位也做了微調,盡量做到人盡其才,材盡其用。


    而對銷售,辦公室管理和財務上的一些建議,他們立馬驚為天人。領先幾十年的經驗,就是在港島和其他國家都甩了最先進的管理模式幾十條街,何況商業基本為零的山旮旯裏。


    巫山不想過多的把精力到這裏邊,今後可以從港島那邊的公司派人過來,這邊的人到港島那邊,交叉輪崗。


    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想要徹底扭轉這個民族在世界上的地位,隻有自己倒了一定的高度,說話的聲音才更有力量。


    要實現這個目標,隻有從政。畢竟,在一個國家,經濟基礎是為上層建築服務的。君不見,一些官二代動不動就搞垮一個企業?所以隻有自己掌握了一定的權利,才能保護自己的企業。


    對於家族企業,他隻是在適當的時候給出一個方向就好。而以企業的力量去對抗國家機器,那純粹就是在找死。巫山不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何況,目前他已經勉強算一個官二代了。而且,結識了這麽多大人物,能夠讓自己在官場上少走一些彎路,少受一些不公平的待遇。真正的公平,是沒有的,就是在標榜平等的米國,都不過是一句空話。


    炎黃,本質上就是一個家族企業。家族企業,最忌諱的就是家族每一個人都在裏麵指手畫腳。畢竟,在家族裏麵,出類拔萃的人是少數甚至沒有。既然那樣,何必要讓家族的人參與公司的管理呢。


    在公司裏去了一兩天,快刀斬亂麻刷刷幾下把混亂的公司理順。


    農曆的小年到了,巫縣對小年不怎麽重視。


    其實,從臘月開始,隻要條件允許,就有年味了。


    巫縣今年的收入不錯,農副產品豐富起來。這時候沒有城管,隻有市管會。


    巫山曾給父親提過建議,市管會別再像以前一樣,到處收繳別人的商品,搞什麽割資本主義的尾巴。他們就在市場上維護正常秩序好了。


    市管會,顧名思義,就是市場管理委員會,是對市場進行管理的,那就必須講究合情合理。每一個攤位,根據商品的分量,收取一定的管理費用。巫縣少了那批害群之馬,市場井然有序。偶爾也有一些扒手,市管會派出所聯手出動,又抓了一批。


    巫山後來又去其他幾個集市隨意逛逛,每一個集市看上去都不錯。叫賣的講價的,都不像後世那麽歡實。巫山看到很多人很好玩,去問價格的時候賣東西的人覺得很不好意思。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巫山感到非常欣慰。


    母親是沒準備年貨的,巫山甚至懷疑她會不會。


    臘月初一,巫山剛迴家的時候,奶奶就已經在生豆芽了。先準備一個篾條編織的竹筐,再把洗幹淨的稻草墊在上麵,泡漲了黃豆就鋪在稻草上。竹筐擱在一個木桶上,時不時用溫水淋一下。木桶在廚房裏,奶奶說,這裏的溫度高一點。南方的冬天,屋裏和屋外的溫度差不多,無疑廚房有火溫度高一點。


    巫山一直喜歡吃豆芽,不過隻喜歡黃豆芽。看著豆芽一天天冒起來,巫山眼饞的樣子,奶奶看在眼裏,每天都抓一小撮給巫山做豆芽湯。


    爺爺生日那天,在外麵還買了幾多塊錢的豆芽。爺爺生日一過,奶奶又開始生豆芽了。她自己的生日還是在外麵買了好幾塊錢的。


    巫山突發奇想,要是一直在家呆著,奶奶會不會時時刻刻都給她的大孫子準備豆芽呢?


    接著就是打豆腐了。屋簷下麵有兩扇石磨,大的石磨是磨玉米的,小的石磨就用來磨豆腐,湯圓漿。


    奶奶說,解放前,家裏專門有一個長工負責推磨的。後來,家境不好,雇不起長工了。可能是巫家人對他挺好吧,每天專門來給家裏推完磨才走。當然,巫家再落魄,一頓飯還是供得起的。


    解放後,成年的父親負責給家裏推磨。後來,大爹他們逐漸長大,父親又成家了,推磨的活自然落到他們身上。


    巫山不可能讓爺爺奶奶推磨的,於是,奶奶拿著一個湯勺,把泡漲了的黃豆和水從磨眼裏倒進去,巫山就不停地推著。


    奶奶比爺爺小一歲,也七十三歲了。不過她的動作相當敏捷,每一次喂磨都飛快的把湯勺往磨眼裏一倒。有時候看到有黃豆在磨眼外麵,還飛出勺子很快地扒拉進磨眼。


    白白的生豆漿從兩扇磨麵之間緩緩流出來。奶奶所做的每一樣都要給大爹和巫山家準備一份,所以打豆腐的黃豆,就裝了差不多大半瓷盆。


    不時瓷盆裏的水沒了,奶奶還得去屋裏添點水和著黃豆繼續喂磨。忙忙活活了一個多小時才完事,巫山這副經常鍛煉的身體也累得夠嗆。看來,鍛煉和幹活壓根兒就不是一迴事兒啊。


    在奶奶的指導下,巫山找來包袱,把生豆漿裏的豆渣濾出去,純豆漿倒在大鐵鍋裏猛火煮開成了豆花。奶奶找出石膏粉往裏麵一撒,豆腐慢慢凝固了。


    這樣還不行,又用包袱把豆腐裏的鹵水濾出去,就成了可以食用的豆腐。要不然,人們常說,鹵水點豆腐,豆腐還得散成豆花狀。用刀子把豆腐分成一塊一塊的,當天晚上巫山和媽媽迴家的時候還提溜了十多塊。


    巫山有一次忍不住問母親:“媽,你會不會準備這些年貨啊?”漂亮母親給他一個大白眼:“你媽啥不會?”


    “那為啥我們不做啊?”


    “小笨蛋,那多麻煩啊。況且過年差不多都是在你爺爺家吃飯,家裏都不怎麽開火的。”


    雖然母親說得很肯定,巫山心裏還是充滿懷疑。


    奶奶泡了兩盆米,一盆裏麵全是糯米,奶奶說那是做零食的;另一盆摻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食用米,奶奶說這是做湯圓用的。因為湯圓要裝碗,全用糯米就會癱了,全用飯米又沒粘性。


    自然,推磨的還是巫山。兩盆米完事,巫山都快累趴下了。在那裏看閑書的爺爺趕緊端來熱茶,巫山忍不住腹誹:難怪爺爺命好,啥都不用抻手。


    當然,隻不過是想想罷了,總不成讓七十多歲的爺爺來推磨吧。


    做湯圓的米漿,要用包袱把裏麵的水濾出來,就把米漿倒進包袱,吊在那裏,下麵放個大木盆接滴答的水珠。


    奶奶說,一般兩三天湯圓漿裏麵的水分才差不多全部滲出來。


    米漿凝固後,就用手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簸箕裏和篩子裏曬幹。


    做湯圓時,再加上溫水,不停揉搓。其實就和北方家裏做餃子的時候一樣,麵粉加水揉搓。不同的是,餃子是滾成一條一條的用刀切成小塊,湯圓是一大坨就用手揪成一小坨一小坨的。就像做窩窩頭一樣,用右手大拇指戳一個眼,把大拇指放在裏麵,左手托著,右手其他四個指頭不停旋轉。看著裏外都很光滑了,把餡兒用筷子夾一些放進去封上口。接著又不停雙手搓動成一個光滑的圓球,一個個圓球擺在那裏,差不多夠一頓的時候就放開水裏煮。


    北方人吃的湯圓餡兒是甜的,巫縣這裏還有肉餡兒的,巫山就喜歡吃肉餡兒。


    奶奶做吃的東西很精致。做糖餡兒的時候,裏麵放的東西就是巫縣的特產核桃。頭天晚上就把核桃一個個用釘錘砸出來,再放到鍋裏焙枯,碾成細粒。還用了一兩個橘子的皮,剁成粉末,加上碎肉白糖和勻。


    奶奶說,以前當姑娘的時候,家裏的糖餡兒湯圓,裏麵的作料都十好幾樣,包括芝麻香油之類。說道這裏的時候,奶奶的眼裏有一絲落寞。肉餡湯圓和北方的餃子餡兒差不多了,不過,這裏的肉餡兒裏麵一般都要加上一些辣椒末。巴蜀人,麻辣味,你懂的。


    今年的零食比去年豐富多了,至少去年沒有米漿。巫山記得去年奶奶就用桐油煆過的細河沙炒了土豆片和紅薯條。前些天,在肉鋪裏買了兩張板豬油。


    臘月二十七晚上,爸爸剛剛迴巫縣。吃過晚飯,大爹和媽媽都到廚房去幫忙炸零食。奶奶把媽媽趕了出來,說孕婦還是歇著的好。


    白天的時候,奶奶把糯米漿煮熟,攤在桌麵上。其中幾張蘸一些食用紅綠顏料,趁熱裹成一卷,壓得實實的,再切成小薄片,就是帶有紅綠顏色的蝦片。其他的就用剪刀剪成小塊或者小條。有些剪成幾個略稱等差數列的圓形,用針線在中間連起來,奶奶說是荷葉。


    看來,奶奶今年極為興奮,應該有多少年不曾有條件做這些東西了。


    美中不足的是,炸東西用的油不是植物油。奶奶把豬板油切成小塊,放在鍋裏熬成液體的豬油。


    一樣樣的零食放進油裏開始炸。大爹和媽媽應該此前沒有炸東西的經曆吧,雖然奶奶一再讓母親出來,她還是賴在裏麵學,大爹更是眼睛睜得大大的,瞅著奶奶操作。一個個荷葉被串起來,串一個就炸一個。


    奶奶一邊穿荷葉一邊拿著漏勺把炸好的東西撈出來放在旁邊的瓷盆裏。丟到鍋裏,再撈出來,奶奶的手不停地動著,臉上滿是細小的汗珠。巫山趕緊出去把奶奶的手絹拿來給她擦汗,這些平時可以得到讚揚的動作,今天廚房裏麵的三位女士卻根本沒注意,全神貫注炸著,看著,學著。


    奶奶還把炸好的東西端到外間,讓三位男士品嚐。爺爺的牙齒不行,張爸像個小孩子一樣拿著就吃。父親很矜持,奶奶就遞到他嘴邊,他張口咬住。巫山不僅想到,不管男人女人,一百歲在媽麵前還是個孩子。還好,建軍早就睡著了,不然不知道鬧成什麽樣呢。


    改革遠比守成要困難許多。一年來巫縣的變化喜人,然而在巫山這個後來人眼中,如此變化仍舊緩慢的很。巫山看了一會兒,就出去參加男人的圈子。


    巫立行一臉倦容,在低聲和大家討論目前遇到的問題。幾十年後看來很簡單的事情,他卻愁得不行。


    起先巫山在廚房裏,還不知道他老爸居然為今年巫縣市場上的物質大為豐富而煩惱。


    他擔心各種物資賣不出去,更是對物品價格會隨著數量而下滑而感到焦慮。同時,國營糧店怎麽辦,肉店怎麽辦,菜店怎麽辦。


    這時的情況就是如此,純粹的計劃經濟時代,一切都要靠票子,肉要肉票,布要布票。既然包產到戶,企業改革了,農民手裏有東西,城鎮人口手裏有鈔票,其實已經慢慢過渡到市場經濟的時代。


    巫山也不知道改革初期偉人是怎麽講的,隻能把所知道的東西告訴父親。


    “爸爸,我在港島和國外的時候,那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市場在做主。當然,我們的政治體製不同,政府在其中起著一個引導者的作用。每一樣物品,根據市場情況,定一個指導價。”


    “不然物質越來越豐富,價格就會越來越低,那農民就失去了種地的興趣。相反,工人也一樣,生產得越多,效率越高,如果產品價格下降,會影響他們的收入。一樣的,工業產品也必須定一個指導價。”


    巫山字斟句酌,畢竟前世看到的東西要用理論講出來不容易:“而且,爸爸,你不覺得我們的物質太貧乏了嗎?慢慢把一些農民從土地上剝離出來,成立集體所有製企業,生產我們能夠做的東西。我們需要的東西太多了。就拿今天晚上炸東西來說吧,我們沒有植物油,從哪裏來?就需要油菜花生等油料作物。有限的油坊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爺爺奶奶過生日炸酥肉,就把油票全部用光了。今天去油坊,裏麵竟然沒有啦。當然,這隻是一個小小的例子,我們稀缺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譬如,我們代步的自行車,做衣服的縫紉機,當然今後還可以建立服裝廠。市場需要什麽?我們能不能夠生產?不是常說的嘛: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上。”


    “你小子哪有這麽多歪理!”父親的臉舒展開了,又扭頭對爺爺說:“爸爸,對不起呀,你們的生日我沒時間迴家。柳主任身邊的人都給我推薦了不少做實事的人,我一一談話甄別。倪樹春他們這些人也推薦了不少,我也得量才任用。總起來是巫縣這次提拔地最多,因為我對這裏熟悉,哪些人能幹什麽,我心裏一清二楚。其他那些推薦過來的人還有待考察。劉永燦是柳主任信任的人,我們在一起合作很不錯,他也介紹了不少人。班子的調整遠沒結束。”


    爺爺理解地擺擺手:“你的工作最重要,畢竟一下子成了這麽大一個地區的一把手,千頭萬緒。還是那句話,踏踏實實做事,對得起老百姓。”


    奶奶在屋裏聽到了,扭著她的小腳也走出來:“行啊,你是我們的大兒子,一直都是我們的驕傲。安心做好你的工作,你不知道我們出去受到的待遇,什麽地方買東西都不收我們的錢。你爸爸理解你,你媽我也不是那種不懂道理的人。”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兒子的疲憊臉龐,又趕忙進去忙活。


    巫山聽到奶奶叫爸爸“行啊“的時候就想笑,努力憋住。你說奶奶叫媽秀啊,叫大爹翠啊都聽著順耳。行啊好像就是在迴答別人的問題。


    炸的東西都放在簸箕裏,奶奶說把油瀝幹,再用報紙鋪上裝到抽屜裏。


    東西炸完了,奶奶又開始炒瓜子。那瓜子還是老兩口過生日的時候,在農村的親戚朋友送來的。


    這時,母親又被攆出來,奶奶說鏟子和鍋的摩擦聲對心髒不好,懷孕的人本身負荷就大。母親確實有以往不一樣,容易困和累,就洗漱完畢去旁邊廂房睡了。


    二爹爹爹的床空出來,家裏還有兩間客房。看來這幾天,一大家人包括大爹他們都要住在這裏了。大姑父說是給了父母一千塊錢,讓他們隨便買東西。


    他也知道他自己的家裏做的東西肯定不如奶奶做的好,反正沒什麽事過年就在丈人家過了。不過張爸早就打了招唿,說大年初二接大家去他父親那裏吃飯。


    巫山真不知道奶奶還有什麽不會的。前幾天用紅苕熬了糖稀,昨天就和巫山一起去嘣了三玻璃絲袋子爆米花,一個是米的,一個是玉米的,還有一個是小米的。奶奶把糖稀舀了幾大勺放到鍋裏加熱,把爆米花放到鍋裏攪拌,然後盛到盆子裏,讓巫山使勁用板子拍實,最後會用刀切成三角形的、四方形的糖塊。


    她接著弄下一鍋,直到把所有的爆米花全部處理完。巫山就覺得奇怪,昨天奶奶嘣完爆米花,隻讓他抓了一把吃,說要做香東西。


    上一世,巫縣哪有今天這麽豐富的糧食來折騰啊,估計當時的母親也不會做。反正他從小隻吃過炒的土豆片紅苕幹。


    當天晚上,差不多過了一點才休息。巫山睡了個懶覺。家人對巫山很是縱容的,他睡覺的時候,任何人都不會來叫醒,除非他自己睡醒。


    醒來後,巫山看了下堂屋裏的鬧鍾,都十二點過了。他草草洗漱了,輕車熟路到廚房把大鍋蓋揭開。果然,裏麵小煤火苗溫著一碗豆芽湯,一碗粉蒸肉。巫山端著碗出去,看到父親和張爸戴著草帽,手裏拿著長長的竹竿,頂端綁著掃帚,清理著屋簷下的揚塵。


    張爸和他打招唿了:“起來了?我們怕把你吵醒了,先清理外麵。”


    他們兩個在清理,大爹就拿掃帚把揚塵掃到一堆倒在垃圾桶裏。家人都在外麵呢,母親在那裏微笑地看著他們幹活,爺爺搬了把椅子坐在那裏,建軍牽著奶奶的手。一


    看到巫山端著碗出來,小跟屁蟲馬上嘴裏叫著“多多”跑過來,奶奶在後麵不停地說:“慢點兒,別摔倒了。”


    巫山拉著小表弟,到廚房裏把他專用的洋瓷碗拿出來,扒拉一些飯菜給他,小家夥就歡快地吃起來。


    臘月二十九,家人洗衣服被單。據說,新年裏是不能洗東西的。


    四個大男人在屋裏打撲克,這是巫縣的玩法,叫十三張保底。除去大小王的五十二張牌,隻能出同樣花色的牌,每一把都是抓黑桃三的人先出。假如你沒有那樣花色,必須墊一張牌進去。a最大,以此類推。誰的最大就會贏下那一圈,贏到的撲克擱在自己麵前,不到十三張的一張輸一毛錢,多一張就贏一毛錢。當然,誰都會把自己最長最大的那一門隻要一上手就先出來。巫山的腦子轉得很快,牌記得很清楚,不大一會兒居然贏了將近二十塊。


    爺爺輸得最多,臉上有些掛不住,父親也贏了點兒。巫山哈哈一笑,把自己贏的錢都推給爺爺就不玩兒了。


    爺爺就拉著父親下象棋去了,巫山和張爸到院子裏幫大爹洗衣服。


    沒辦法啊,母親想要動手,兩位女士都不讓。奶奶還是牽著外孫子的手在旁邊打下手。大爹麵前一個大木盆,洗衣板斜靠在裏麵,把要洗的在洗衣板上使勁搓洗。


    他記得二爹房間裏也有一塊洗衣板,就找了出來靠在盆子的另一邊幫忙洗。嘿嘿,其實也不算幫忙,家裏的被子蚊帳父母好像一大早就拿過來了,巫山就看到了自己的被麵。


    巫山從港島那邊帶了鴨絨被的,估計大家今天晚上全部都要換上吧。


    洗了兩個多小時,巫山的手都酸了。大家把洗過的擰幹擱在板凳上,大爹帶著張爸和巫山去大寧河裏透衣服,奶奶和母親帶著建軍在家裏伺候兩位下棋的男士。


    到了大寧河邊,嗬,到處都是人在透洗呢。衣服堆在河邊的礫石上,板凳的一頭放進水裏,把洗衣棒拿出來使勁捶洗。巫縣比較小啊,認識的不認識的都過來打招唿,張爸站在那裏給來搭訕的男人遞煙說些話,大爹和巫山就一遍應著一邊捶洗。


    晚上,大爹把幾塊臘肉拿到火上,把殘存的豬毛燒掉,燒過的肉就放在大鍋裏刷洗幹淨。


    臘月三十,巫山依然起來得很晚。


    爺爺指揮兒子姑爺生了一大堆火,毛帽子的一個耳朵掉下來了也沒有注意到,嘴裏在說著:“三十的火必須旺,正月十五的燈必須亮堂,這樣一年才會一切順利。”


    父親在煤坑裏用小鋤頭往煤裏加上一些粘土,舀點水倒進去不停攪拌,張爸把幹煤塊點燃了,用煤刀在幹煤塊周圍把濕煤敷成頂上是弧形的圓錐,再用煤刀劃一個十字,拿火鉗在頂上捅了一個眼。


    那邊廂,幾位女士把豬肉煮熟了,用一個瓷盤裝起來,插上筷子,說是祭灶神。忽然,巫立行一拍大腿:“哎呀,巫山,你記得吧,凱縣的鍾曉發,他說是你朋友。我去蓉城的時候路過,不僅要請我吃飯,還硬塞給我一個麂子腿。我在蓉城柳主任了,還送了他一些茶葉。”


    “不用啦,”奶奶說:“行啊,你不知道,家裏別人送的麂子都有三四隻。一般人送的我們都不收,有些人實在不好拒絕就收下了。”


    “噢?”巫山很是驚訝:“對了張爸,年後,鍾曉發要來。我想讓他到你那裏負責銷售這一塊,你先讓他幹著看看。”


    “那小子賣東西還真是那塊材料。”父親在旁邊幫腔。


    “沒問題,”張爸身上現在也出現了一些豪氣和霸氣:“隻要有能力的人我們都需要。”


    “爸爸,”巫山很好奇:“柳老爺子還收了你的禮?”


    “聊得很投機,”父親說:“他聊到有一次吃麂子肉的時候我覺得他很喜歡,蓉城那邊沒有,我就送給他了。”


    年夜飯講究有豬頭豬尾巴,今年終於滿足了。其實前幾年巫立行雖然沒有現在這麽矚目,買豬頭尾還是不在話下的。


    隻不過他在巫縣從來就很低調,不整這些。有人送來條剛打起來的娃娃魚,奶奶就沒做帶魚,反正年年有餘了。


    晚上八點,大家放過鞭炮:團年。巫山把帶迴的紅酒打開,首先給爺爺倒了一杯。


    爺爺望著拉菲出神,想來曾經喝過。


    等巫山把酒都倒好了,爺爺舉起酒杯:“一個豐收年啊,來,我們一起幹杯,祝願一年比一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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