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三年就這麽過去,巫山覺得準備工作差不多了。


    一直以來,巫山都用後世成型的觀點,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父親原本逐漸變得不太堅固的信仰。


    真正起作用的是,和父親一道,在全縣各地微服私訪。看到巫縣的實際情況,再把兒子說的話一對照,巫立行心裏有譜了。


    縣裏關押著一大批省裏的地區的黑五類人員,除了剛到的時候戴著尖尖的紙糊的帽子,胸前掛著某某某,在縣裏最大的廣場上開會批鬥,然後遊街。後來就關起來不再過問。


    今天,縣革委會開會,議題就是順應黨中央精神,如何教育這些走資派臭老九的問題。


    巫主任一反以前的沉默,在會上慷慨發言:“這些人罪大惡極,我們對階級敵人決不能手軟。會後,我會親自給他們開會,讓他們深刻檢討,今後就下放到基層中去,接受無產階級的改造。”


    從會場出來,巫立行把中山裝的最上麵一顆扣子解開,司機王建國湊了上來:“巫主任,迴家?”


    “不了,去巫中,給那些人上政治課。”巫立行給旁邊的通訊員(特殊時期以前縣一級沒秘書,隻有這個稱唿)張解放說:“馬上去聯係武警,看管會場。”


    到了巫中會議室,一百多關押在此的黑五類人員,早就坐在了位子上。


    巫立行對王建國和張解放吩咐:“你們和武警都到會場一百米以外,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農村當兵出身的王建國有些為難:“巫主任,萬一他們......”


    巫立行揮了揮手:“都是些老人和文化人,邪不壓正,去吧。”


    王建國張了張嘴,雖然不理解邪不壓正的意思,還是和張解放出去了,便隨手關上了門。


    巫立行,慢慢地走過去,又把門打開,看著司機和秘書在和中隊長交涉,中隊長疑惑地看了看巫立行,巫主任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看著他們走遠。估摸著都擴散到一百米以外,巫主任不放心,又把手往外揮了揮,包圍圈又往外擴了二三十米,他才關上了門,步履沉重地走到講台上。


    首先,巫主任鞠了個躬:“同誌們,你們受苦了。大勢所趨,小巫照料不周,在這裏給你們賠禮。”


    這些人自從特殊時期以來,在任何地方都受到批鬥。直到這裏,才隻被遊街一次後,就一直羈押在已經停課的巫中,擠在狹窄的學生寢室。臉上的神情隨時都是麻木的,沒有任何表情。巫主任的言行,讓大家驚詫莫名。


    巫立行沒有管他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我出生於解放前夕,幼年的記憶比較模糊,但明白解放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後來,我們國家三反五反,大煉鋼鐵,隨後的三年自然災害,緊接著就是史無前例的的無產階級特殊時期。”


    “但是,我們都是共產黨員,要始終相信我們的黨,總會不斷糾正發展過程中的錯誤。想我巫立行,一直以來都是渾渾噩噩,那怕被推到革委會主任的位置,都是過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日子。在這裏,我得感激我的兒子,他今年才十幾歲。這幾年,我們爺倆一直在討論。最後,我們得到一個結論: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終會雲開見日出。


    ”同誌們,大家遲早會有重新走上工作崗位的一天。今天,我們就在這裏討論下接下來如何治理巫縣。你們就請過些日子到巫縣各個崗位上屈就,等待黨的召喚。”


    下麵的人早就驚呆了,原來,巫立行也是個明白人。


    在座的有幾個都喜極而泣。


    巫立行小心地看了看窗外,雙手往下壓了壓:“各位,請安靜。從今天開始,我們巫縣就會埋頭發展。出了這個門,大家都要忘記這件事,更不要給家人朋友寫信告知。但歡迎你們把家人朋友也過來,接受無產階級的再教育。”說到這裏,他擠了擠眼睛,人群發出會心的微笑。


    “這些日子,我到巫縣每一個角落都走訪過。我們的農民,食不果腹,工人們的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現在,是午飯的時間。飯後,我會找一位‘專家’來和大家討論。相信他的理論水平,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


    王建國把巫山接了過來,午飯就在會議室解決了。


    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白淨的臉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黑色燈線絨衣褲,一雙布鞋,整個人看上去很整潔,透出一股機靈的味道。


    午飯後,巫山在講台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各位爺爺奶奶伯伯叔叔阿姨好,我叫巫山,今年十五歲,巫立行是我父親。”


    在座的位置最高的就是原巴蜀省委副書記趙立生老爺子,六十開外了,頭發半白,笑眯眯地看著他:“巫山小朋友,你的普通話說的挺好啊。”


    “趙爺爺好,我每天都在聽廣播,跟著廣播裏麵的叔叔阿姨學的。”


    “咦,你還認識我?”


    “當然了。爸爸經常在家裏談到你們呢。我還經常看地區的億縣日報。好多前輩都在報紙上見過。”


    趙老爺子捋了捋胡須:“孩子啊,你跳級了?”


    “是啊,小學的東西太簡單了。我都快自學完了高中的課程,大學的課程也看了些,最主要的是看了資本論和西方的經濟書籍。”


    “噢?”


    在座的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戴著黑色鏡框的叔叔慎重地說:“孩子,我來考考你。”


    看到巫山露出不解的神色,趙老爺子馬上解釋:“楊援朝,楊雲同誌的幼子。”


    巫山一聽大吃一驚,楊雲可是和偉人齊名的經濟能手,特殊時期後一直在偉人身後為改革開放獻計獻策。


    巫山馬上正襟危坐:“援朝叔叔請講。”


    “有段時間,我到了農村工廠各個地方去調研,發現一個問題,農民,工人,人浮於事,幹活的時候都在磨洋工。農民杵著鋤頭在地裏擺龍門陣,工人拿著工具在車間嘮嗑抽煙。同時,農民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沒有隔夜糧,工人也沒有餘錢。這些問題,該怎麽解決。”


    在座的好多都是從事經濟工作的,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巫山,看他怎麽迴答。


    巫山理了理頭緒:“楊叔叔這個問題實在太大,小子就在這裏拋磚引玉了。建國之後,我們都喊著當家做主的口號,不管在城市還是在農村,農民不再為地主耕種土地,工廠也收歸國有,一定程度上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隨著時間的流逝,老一輩的慢慢退出曆史舞台,新一代的人逐漸成為社會的主流。”


    “像楊叔叔和我爸爸你們這一輩人,沒有經過解放前的生活,自然也就體會不到當家做主的感覺。現在主要的勞動者就是你們這一批人,不再有開國初期爺爺奶奶輩的勞動熱情。如果農民耕種的土地是自己的,工人也成為工廠的股東。我想情況就會大為好轉。”


    “農民的問題,我看了文獻記載,包產到戶在1956年出現在江浙省甌江地區嘉永縣。1957年夏季,甌江地區各縣有1000個農業合作社實行了這種辦法,但隨後受到批判。不可否認,我認為我們的現行的農村製度需要改革,方向就是包產到戶。這樣,農民才會真正成為土地的主人,生產積極性就會爆發出來。”


    “至於工人成為企業的主人,在我們國家還沒有先例。在國外,資本家都會象征性給一些管理人員股份,讓一線的生產工人有勞動積極性,因為他們有盼頭。國內目前據說在太湖省江陽市華土鎮有個華東村,華東村的支書姓尤,他們有幾個手工作坊,悄悄地把自己的產品銷售到附近的縣份。那裏的農民也成為手工業工作者,他們年底分紅,從業者也勉強可稱為小企業的主人。如果我們的企業,都給工人一定的股權,每年底參與分紅,他們的積極性也會調動起來。目前由於能力有限,隻能想到這麽多。”


    與會者都張大了嘴巴,想不到這麽點兒孩子對這麽大的話題也能侃侃而談,而且言之有物。


    巫立行在飯後就讓巫山迴家去了。隨後的幾天,大家都認可了農業上包產到戶,工業上員工參股的決議。對於如何讓現在各區的造反派頭頭如何安排,如何推行現行的政策進行具體的磋商。1974年3月12日,這是巫縣曆史上最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全縣召開基幹大會,會議上,通過了《巫縣革委會關於基層幹部脫產學習老三篇,把無產階級特殊時期進行到底》的文件,決定所有基層幹部,包括各公社的革委會主任學習好老三篇後,到全國串聯,學習先進經驗,把無產階級特殊時期進行到底。同時,黑五類人員分配到基層,接受再教育。這些人以前都是各行各業的領導人員,決不能脫離勞動偷懶,必須迴到勞動崗位上接受大家的批評。


    億縣日報及巴蜀省日報都爭相報道,巫立行也成為了巴蜀省的一麵旗幟,各個縣市都邀請他去作報告。當然,具體做報告的事情,巫立行都交給了在特殊時期中表現突出的各位革命闖將,自己則紮根巫縣,繼續深化本縣的革命。


    等那些特殊時期中冒起來的人員走出巫縣走向全國的時候,巫縣的農業工業改革也進入軌道,這一切在巫縣所有的文件中找不到半點的蛛絲馬跡。


    後來,著名經濟學家,政務院政策辦公室主任楊援朝的迴憶錄中,稱讚巫縣三一二文件是現代中國改革中最重要的裏程標,當年全縣的工農業總產值據不完全統計,比上年同時期增長了36倍。


    巫山的計劃在一步步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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