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衣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惜花老祖一眼,見他麵露縱容的意思,心裏立刻就鬆了一口氣,於是對著步清善露出了一個溫柔似水的微笑,聲音清脆地繼續往下說了:“那春風閣和我們醉歡樓可不一樣,雖然做的都是……咳咳的生意,但春風閣建在水豐江上,來來往往迎的都是大客商。”


    粉衣姑娘顧忌到屋子裏的小孩子,說到某些地方的時候就故意含糊帶過了。


    “那樓裏麵的姑娘自然和我們也是不一樣的。她們都是三兩歲的時候就被采買了過來,像千金小姐似的養大。待養成了,那真的是詩也作得,琴也彈得,個個如花如玉。”粉衣姑娘又說,“先前那樓裏有個頭牌叫牡丹的,據說就是仙女一般的人物,詩寫得極好,多少人都想要千金買一笑呢。”


    “若真的是仙女那便好了,說來說去還不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有個姑娘插嘴說。


    粉衣姑娘聞言麵色一淡,不過很快又恢複了笑語盈盈的模樣,說:“她總比我們好些……隻是太傻了。能在青樓楚館中來來去去的哪裏真的有什麽好男人?牡丹偏偏就信了一個富家公子的話,總惦記著那人會迴來娶她,暗許芳心不說,還偷偷給那人懷了一個孩子。若月份還小,如我們這樣命賤的人,大不了就是一碗紅花。偏偏等到牡丹的肚子被發現的時候,她都已經懷了六個多月的身孕了。”


    六個月的身孕,憑著現有的打胎技術,很可能就是一屍兩命。春風閣的老鴇還沒有在牡丹身上賺到足夠的錢,不想做這賠本的買賣,隻能任由牡丹把孩子生下來。至於那個讓牡丹懷孕的那個富家公子,他原本不是九水城中人,僅僅是個過路的,和牡丹癡纏了兩個月就歸家去了,早不見了蹤影。


    “這怪事就落在牡丹身上了。”粉衣姑娘輕輕撫了一下胸口,“她竟是生了一個怪物!”


    “怪物?”步清善立刻接了話頭。


    粉衣姑娘點點頭說:“那怪物到底長怎麽樣,我們也沒見過。不過當時接生的產婆直接嚇暈了,醒了以後也是瘋瘋癲癲的,大家都說她的魂是叫怪物給吸走了。大約是長得很恐怖的吧。”


    步清善不相信人還能真的生出一個怪物來。這年代沒有產檢,他覺得那個叫牡丹的應該是生了一個畸形兒。如果這是在他原本的時空中,畸形兒還能做一下矯正手術,但現在大概就隻能死了。


    果然,粉衣姑娘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春風閣是開門做生意的,這種事情到底不吉利,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沒有客人敢上門了嗎?樓裏的媽媽就想要把那個怪物弄死。她到底還把牡丹當成一棵搖錢樹來看,因此不敢對牡丹做什麽,隻叫她好好養著。誰想媽媽一轉身,牡丹就抱著怪物跳江了。”


    牡丹就這樣死了,帶著她生的怪物一起沉了江。說到這裏,姑娘們不免有些物傷其類。


    先前抱過步清善的那個姑娘語氣黯然地說:“牡丹就是太傻了,實在太傻了。我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但我總知道,男人的真心哪有銀子來得可靠?雖說我已經這樣了,這輩子也沒有大的指望,但隻要銀子存夠了,我就可自贖離開這汙泥地兒,到時候立個女戶,買上一兩畝田,日子總能過下去。”


    惜花老祖隨手點的這幾位姑娘都是性格極好的,想法竟然差不多都是如此。她們並不是官妓,再加上九水城中的衙門還算辦實事,因此隻要存夠了錢,贖身再立女戶也不算是什麽很難的事情。


    步清善還想聽故事,就問:“後來呢?”


    粉衣姑娘說:“後來就開始死人了。前兩天剛死了一個客人,都說是牡丹來報複了。”


    步清善皺著眉頭說:“依我看,這不過就是趕巧了,兩件不相幹的事情撞到了一塊。那客人說不定就是突發了心疾等死的,如何能牽扯到牡丹身上去?可見世間稀奇古怪的事情多是以訛傳訛吧。”


    粉衣姑娘搖搖頭說:“其實死的不隻這一個。隻不過之前死的都是樓裏的小廝、打手一流,都叫媽媽給瞞下了。隻這次死的是個客人,消息才徹底散了出來。但那邊還在想辦法使勁瞞著呢。”


    “說是牡丹來報複,我卻不怎麽相信。不過牡丹到底是生出了一個怪物,那怪物既然能吸了產婆的魂魄,當然也能吸別人的,所以我覺得大概還是那怪物搞出來的事情。”另一個姑娘接口說道。


    要是一時間死的人多,那的確就有些奇怪了。步清善低下頭用自己的理科腦思索著。


    這是修真的世界,不能單純用唯物主義的眼光來看待一切。步清善雖然之前沒有下過山,但好歹在各方小世界中晃蕩了十來年,自然知道在這個世界中可能存在著各類鬼靈精怪。但其實,凡人想要變成鬼,這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不僅需要人死的時候產生強烈的執念,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牡丹產子後落水而亡,單從這件事情來看,還不足以讓她能夠變成鬼怪的。更何況,九水城一直在禦妖門的庇佑之下。禦妖門正氣浩然,憑著這一點庇佑,九水城中也不該會出現凡人化作的厲鬼。


    若是有魔修插手,那還有可能,但有哪個魔修會冒著被禦妖門追殺的風險潛入九水城就為了害死幾個凡人?這怎麽看都是一筆賠本的買賣。魔修最是精明了,絕對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所以,這或許又是一起有人打著妖魔鬼怪的幌子故意做下的案子。


    在步清善低頭沉思的時候,姑娘們又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這個說前幾日買胭脂水粉經過春風閣時,果然覺得春風閣內陰森森的;那個說其實春風閣近些天的生意反而更好了一些,這愈加顯得十分怪異;這個又說當初那富家公子就是怪怪的,隻怕不祥;那個又說牡丹紅顏薄命確實是老天無眼。


    步清善見她們說起牡丹時的神態並不怎麽顯得慌張,忍不住問:“你們難道就不怕嗎?”


    “若那怪物猛然出現在我麵前,定然是會覺得害怕的吧,畢竟產婆都被嚇瘋了。”粉衣姑娘皺著眉頭說,“但若隻是隔三差五死個人什麽的,我卻是不害怕的。牡丹要報複也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就是就是,我們平日不做虧心事,牡丹不會和我們過不去的。”其他姑娘也坦坦蕩蕩地說。


    就在這時,有琴清若難得開了口,說道:“飯菜就要涼了,你們不用顧忌我們,先吃吧。”


    幾位姑娘得到惜花老祖允許以後,就道了謝,依次坐下來,開始安安靜靜地吃飯了。步清善不再打擾她們,隻湊到惜花老祖麵前,小聲地問師父:“她們剛剛說的那件事情……師父你怎麽看啊?”


    “我怎麽看?當然是用眼睛看啦!你既然好奇,等會就帶你去看看!”惜花老祖笑著說。


    “師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又不是小貓,哪裏會有這麽多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啊!”步清善一臉無辜地說,“我就是想知道,師父覺得這事情是人為的可能性大,還是妖魔作祟的可能性大?”


    惜花老祖並沒有把整件事情放在心上,隻說:“這事情簡單,我們去看一眼就能知道了。”


    “那我們不等大師兄了?”


    “他由門中別的長老帶著,還要在九水城中停留一個月。我們什麽時候來看他都是一樣的。”


    於是,等到席麵撤了,惜花老祖就打算帶著徒弟們離開了。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占過姐妹們的便宜,粉衣姑娘幾人心裏倒是覺得他和別的臭男人不同,不過她們仍是覺得這人太不靠譜了一些。怎麽能帶著小孩子逛青樓呢,尤其這裏麵還有一個女孩子!正經人家的姑娘哪能隨便踏上青樓的地界啊!


    臨走時,有琴清若從荷包中翻出了一枚下品的靈石,塞進了之前抱過她的那個姑娘的手裏,說:“這塊靈石應該能換得不少錢,你們就拿去分了吧。既然都有心要贖身,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上三洲中仙凡混居,因此下品靈石是可以作為貨幣在凡人中流通的,當然也僅限於下品靈石。


    一塊下品靈石能換得不少銀子,再加上這些姑娘們自己恐怕多多少少也有一點積蓄,她們贖了身以後應該還能給自己買上一些田地。最關鍵的是,她們是直接從仙人手裏得到的靈石,憑著凡人對仙人的敬畏,絕對沒有人敢搶這筆錢。有琴清若此舉不僅僅是給了她們錢,還給了她們一個靠山。


    世道對女人多苛責,若是沒有靠山,她們生活會更加不易。


    步清善想了想,從儲物袋中抓出一把符咒,分給了這些姑娘,說:“這符咒沒什麽大用,滴血認主以後勉勉強強可以護身吧。你們以後要多保重。”這些符咒都是大師兄煉製的,是最低端的符咒。


    姑娘們因為這樣的發展而目瞪口呆。其中一個機靈的立刻拉著姐妹們跪下了。


    有琴清若麵色冷淡但語氣溫和地說:“你們不必跪謝我們。天救自救者,便是沒有我們,你們也能把自己往後的日子經營好。”她其實喜歡這些姑娘們,即使她們為大多數人所瞧不起。


    天救自救者,曾經的有琴清若對這一句話的體悟實在是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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