籙尺已碎,神仙難救。


    丁一眼裏滑過一絲傷感,“可惜,還是來遲一步。”


    傅靈佩張了張口一時沒說出話來,隻覺得胸口堵得慌。湖心矗立著的二層小樓,像是隻張大了嘴的巨獸,靜靜蟄伏在黑暗中,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程無趨,就在那裏。


    傅靈佩這時才發覺,便她總是嘴裏嫌著,認為兩人不過是泛泛之交,心底到底還是認定了程無趨這個朋友的,雖比不上師兄師姐的親熱,可總……還是朋友。


    而如今,這個朋友,沒了。


    “走吧。”


    傅靈佩緩聲道,與丁一兩人不約而同地淩空而起,飛渡湖心。


    湖麵波光粼粼,出乎意料的是,沒有任何陣法埋伏,兩人很順利地便踏上了樓前白玉雕刻的廣場之上。


    一步,兩步……及至,門前。


    濃厚的血腥味,即便是隔著緊閉的大門,依然清晰可聞。傅靈佩動了動喉,喉嚨澀得厲害。


    “世事無常,你我也已是盡力了。”


    丁一輕聲道,靈犀蟲的震顫,讓她也能覺出他的一絲悵然。


    傅靈佩“恩”了聲,指尖一彈,元力還未觸及門扉,鏤刻精致的檀木門便似感應到了來人,“吱呀”一聲,打開了。


    門開勢極緩,衝鼻的血腥味有了出口般立時撲麵而來,傅靈佩不禁皺了皺眉。將神識探出,不由怔在了原地。


    眼前一幕,真是平生僅見之詭異。


    整個房間陳設極其清雅,看得出主人布置時費了很大心思。


    但傅靈佩第一個看到的,卻是騰在半空的程無趨。


    他此時一動不動地躺著,被一股力量托在半空,四肢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脖子微微轉過,恰好露出一張煞白的麵孔,往門外看來,仿佛是在等待,又仿佛是在警告。


    四肢的扭向,正好對向了下方的凹槽,露出的肌膚上有細細的血線,之前那濃鬱的血腥味,也正是由此而來。


    一滴,一滴,又一滴。


    滴血恰好對上地麵的凹槽,凹槽裏,已然是盛了不少,便似凡人殺豬取血,而程無趨,顯然就是那隻被取血的豬。


    殘忍至極。


    傅靈佩忍不住倒抽了口氣,顯出身形來。丁一伸手攬過她,鼻翼輕輕翕張著,顯然也被眼前一幕刺激到了。


    傅靈佩心中的傷感一下子化為了無邊的憤怒。


    這是虐殺!


    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做牛羊豬狗一樣宰殺取血,程無趨是血盡而亡!


    他恐怕還懷抱希望在等,等著渺茫的希望。死前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呢?是失望,還是解脫?


    傅靈佩握著拳,忍得渾身發抖。


    她尚記得初識之時他桃花眼粼粼,朝氣蓬勃的模樣,與此時,死氣沉沉,白衣染血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程無趨向來臭美,喜著白衣,喜好美色,生前他怕是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死在一個封閉的小樓裏,四肢扭曲,麵目難辨吧?


    丁一拍了拍她,無聲地站了會,便率先走了進去。青灰色的鞋底立時便沾染了地上的血液,黏糊糊一片。


    小樓內並無打鬥的痕跡,桌椅擺設均在原處,雖因年月久遠的緣故,漆色淡褪,反顯出一股歲月的古樸厚重來。


    程無趨雖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心思極細,懂得取舍,又怎會束手就擒被縛在此?


    傅靈佩抬腳也要進門,卻被丁一喝止了:


    “此地詭異,待我查探過一番,你再進來。”


    傅靈佩笑了笑,“淩淵,你莫不是忘了,我也是元嬰修士?”


    丁一搖頭,“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那個遁法一流的修士麽?你我一裏一外,正好相互接應,免得……被人一鍋端了。”


    說著他蹲下身去,手在盛血的凹槽處碾了碾,指腹頓時便粘上了一層幹涸了的血跡,丁一蹙了蹙眉,似乎想到什麽,在玉戒中尋了尋,直到尋到一個小小的黑色袋子,唇角才放鬆了些。


    傅靈佩一邊看著他動作,一邊執劍在外靜靜守護,以保證若有任何情況自己可以及時支援。


    丁一手在黑袋中一抓便是一小撮藥粉,靈力微彈,褐色的粉末順著風力,繞著程無趨的屍身落了一圈,迅速與暗紅血液融在了一塊。


    傅靈佩雖不清楚丁一在幹什麽,卻知道這人向來不會無的放矢,便也靜靜等待。


    過了大約十息左右,地上漸漸顯出一道道褐色紋路,靈光致致,越轉越快,整個房間都被籠罩在這光罩之下。


    “走!”


    丁一立時瞬移了出來,扯著傅靈佩直直往後退,直到退出白玉廣場,才停了下來。


    傅靈佩看著前方被暗沉籠罩住的小樓,驚詫不已。


    “這是——”


    竟然連整棟小樓,也是法陣載體?隻平日裏不顯出來,直到丁一撒了什麽粉末,才真正顯出其猙獰麵目。


    她一陣後怕——若非丁一有瞬移之術,今日狀況便難說了。


    傅靈佩到此時,不得不承認,人都是自私的,要在程無趨與丁一兩個中做選擇的話,她自還是不希望丁一出事的。


    丁一握了握她手,“此地詭異。”


    “也許,這整個遺府,都是陷阱。”


    “陷阱?什麽陷阱?這陣法,你可看出來什麽了?”


    丁一“晤”了聲,還未迴答,驀地出劍,紫電瞬即以破空之勢斬向後方,空氣被撕裂開,氣浪排山倒海,幾乎將整座湖都翻轉過來。


    一道黑色身影驀地顯了出來,傅靈佩凰翼一展,瞬間飛到那身影背後,堵住了其去路。從一出手,一劍斬落!


    劍之第四境,無我!


    我即劍,劍即我!


    這般摧古拉朽的一劍,若是尋常元嬰修士,要抵擋怕也不容易,卻見那黑色身影隻將手中一塊呈褐色不過巴掌大的一物往前一拋,便將來勢阻了去。


    傅靈佩定睛一掃,發現竟是塊萬年龜甲,極品的防禦靈寶。這靈寶怕是傳了不知多少年,其上靈光幾乎要將主人都掩蓋住。


    那人憐惜地一撫龜甲,見丁一和傅靈佩還要攻來,連忙一個遁術,立時遁到了百米開外,“兩位一言不合便開打,莫不是屬狗的?”


    傅靈佩冷哼了聲,“閣下長於暗中窺探,莫非是屬鼠的?”


    那人也不躲了,從空中走出,看來也是堂堂一男兒,長相偏陰柔,隻氣質卻是如清渠幹淨,看著並不讓人厭惡。


    “我並無惡意。”他朗聲道,“閣下應該還記得,在下的一命之恩。”


    這話是對著丁一說的。


    丁一朝傅靈佩頷了頷首,“靜疏迴來。”若非這人援手,劉振自爆之時,他怕是就要受極重的傷。


    相由心生。


    傅靈佩的惡感頓時去了些,重新站迴丁一身邊。


    丁一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既閣下無惡意,何不露出真容?”


    那人莞爾,“丁真君果然好眼力。”


    手指在麵上一撫,“撕拉——”一聲,一道麵具便被揭了下來,被他放在指尖拋了拋,才道,“在下玄宇。”


    麵具下,那張臉如明月秋風,謫仙臨世。偏那嘴角的笑活潑潑的,破壞了那股清高之氣,隻讓人見之舒坦。


    “玄道友,以你功夫,若不想讓我等發現,自然能藏得好好的,你故意露出行藏,是為何故?”


    玄宇微微一笑,“道友過獎,其實若爾等不肯從小樓裏出來,玄某拉也要將兩人拉出來的。”


    “這麽說,你早先便知這樓詭異?”


    玄宇點頭,“是。”


    傅靈佩驀地抬頭,卻驚覺眼前這人側臉很是熟悉,像是剛剛在哪兒看過似的。她蹙了蹙眉,耳邊卻悄悄想起尤妙的提點,“血壁。”


    是了!


    血壁上那男修的側臉雖朦朧,但修真者眼力何其精準,不過乍一看,氣質與這玄宇卻是極其相似的——倘若他不笑的話。


    玄宇嘴角的笑太親和,便中和了那股清冷之氣,使她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


    丁一也發覺了,不動聲色地問道:


    “第一,程無趨受陷,道友為何不提醒他反來提醒我們?要知道,救他要比救我二人的迴報多得多,我二人不過無權無勢兩散人。”


    “第二,你與那血壁上男子,是何關係?”


    “第三,你可知小樓陣法,所為何來?


    玄宇苦笑了聲,腳一踏,落到了白玉廣場。丁一攬著傅靈佩也踏了上去。


    “其實,籙尺是玄某送來的。”


    難怪——傅靈佩頓時明白過來,籙尺可沒有尋路本事,而他們卻是在兩人尋歡的不遠處找到的。


    傅靈佩臉不由有些紅,索性另外兩人都沒注意到。


    “當玄某發覺之時,程無趨已經身陷法陣,玄某可沒那本事將人從開啟的法陣裏偷出來。”


    玄宇頓了頓,接著道:“玄某來此,也隻為了一樁祖宗遺願,當時還假借了滄瀾的隱家隱伊之名,跟在,嗯……那個雲仙子身後。”


    兩人頓時有些明白,傅靈佩轉向小樓洞開的門,隻見暗色靈光裏,程無趨的屍身若隱若現。


    “其實,你們也無需自責,”玄宇將手中龜甲當空一拋,眯著眼看向他家族重寶,像陷入沉思般:


    “程無趨——他命該如此。”


    “命該如此?”


    “是,自他得了這借運玉簡,這結局,早就注定了。”


    玄宇歎了一聲,傅靈佩這個角度看來,此時的他仿佛與壁上之人重合起來,清冷卻又帶著一點悲天憫人:


    “這小樓,名為逆旅。”


    “程無趨為借運人之一,男,生祭。”


    “借運之人,常年黴運相伴,可以說,隻要程無趨經過此地,便會被這遺府吸進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女修真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日上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日上樓並收藏重生女修真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