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蘇碧蓮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難堪半天下不去,她雖一直被蘇哲遠置在外麵,卻也是按照小姐的規格嬌養著的,對著一向心裏嫉妒的蘇妍示好本就已經心裏憋屈,被這番奚落,更是羞憤欲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還未走到頭,焉知你將來有沒有狠狠跌跤的一天?”吳碧蓮暗暗啐道,那抹粉色身影已是走遠,聲音放得又低想來是聽不見了。


    未料想,蘇妍自小舞劍習武,眼耳要比尋常人強出不少,幼時還未此所困擾,現而今卻覺得是項難得的長處。


    她緩緩轉過身來,遠遠朝蘇碧蓮笑了笑,見蘇碧蓮心虛地臉發白,才滿意地走了。這世間對女子嚴苛,此事根子壞在父親那裏,要真與一個養在外門的小婦養的計較,才是跌了份。


    還未走到扶疏軒,紫蝶便迎了出來:“小姐,寧家二小姐下了帖子,三日後茂春園詩會,要您務必出門一聚。”


    蘇妍挑了挑眉毛:“哦?詩會?”


    寧國公府的茂春園算得上京一大盛景,位於京畿郊外,即便是初春時節,各等樣花都侍弄地熱熱烈烈地開了滿園,頗負盛名。而這詩會,更是在她母親那一輩便辦了,這麽多年下來早就成了上京閨閣千金的“鍍金”之地。


    隻是這詩會她自來不喜,十迴裏去那麽一迴還是少的,偏這舅舅家的二妹妹熱情,迴迴都要催請。她蹙了蹙眉,一邊走向另設的書房,一邊思忖道,此次家中事務,少不得還是要找外祖家出麵描補描補……


    “將迴帖送至寧國公府,之前得來的一匣子宮花也一並拿去給外祖家的幾位姐姐妹妹分了吧。”


    “喏。”紫蝶垂首,退了出去。


    青柳和綠楊也一並退了出去,小姐在書房之時並不喜歡奴婢左右伺候,他們一慣都是到廊下等著的。


    蘇妍在椅上坐了許久,直到腦中一片靜涼,才重新站了起來。


    “走吧。”


    到飯點了。


    雖然主母今日不問事,可蘇家上下早就被蘇妍調理幹淨,是以前院後院的飯饗來往都未出差錯,除了蘇沐吃飯時摔了迴筷子外,一切如常。


    蘇哲遠當日沒迴來,秋水苑的燈亮了一夜。


    第二日仍是未迴。


    不論李嬤嬤如何嘮叨,蘇妍仍然老神在在地安排家中事務,安撫母親,那股子沉穩勁任誰來都要誇上兩句。


    三日後,茂春園。


    門前車水馬龍,裘衣華蓋,絡繹不絕。


    蘇妍到得不早不晚,帶著一頂帷帽,著了一身淺紫裙衫便在青柳和綠楊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行動間衫邊一圈紫丁香時現時隱,明明也是蓮步輕移,偏那姿態便與那些個貴女不同,意態瀟灑,一下子便被門口迎客的寧大奶奶給認出來了。


    寧大奶奶作為國公爺的長孫媳婦,能在茂春園迎客,便是給了來往嬌客的麵子。


    她笑著迎了上來:“末兒倒是來得早,二妹妹一早便開始念叨了。”一邊說著,一邊喚了一旁的侍俾讓領著表小姐進去。


    蘇妍自來是知道這寧大奶奶滴水不漏的作態,也隻笑笑,帷帽的聲音清清爽爽:“表嫂辛苦。”


    茂春園不愧為上京久負盛名的園林之一,十步一景,百步一樓,於幽靜處別有意趣,道路兩旁姹紫嫣紅,鮮花盛開,甚至一些綠樹上也結了亦真亦假的絹花,看去便覺有別料峭的寒春,反倒有些熱烈出來。


    不過蘇妍卻一路走,一路眉頭緊皺。


    ……外祖家,顯然豪奢太過了。


    坤朝建國不過三代,寧國公府以軍功起家,助坤□□建不世偉業,得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爵位,但自國公爺前年中風偏癱在床,少了這三代的睿智老者壓著,現如今的大舅舅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大半年不曾前來,這茂春園竟又豪奢了一層。


    隻聽一路行來,都是嬌嬌女子的讚歎聲,甚至有女言:“皇家禦花園竟也無此意趣。”她心裏的不得勁便更重了。


    “到了。”


    池淵閣臨水,二樓又將窗閣盡去,隻留了些欄杆,站在上麵便有淩虛禦風之感,最為詩社那些女子所推崇。


    蘇妍遠遠便見到一襲鵝黃衫子的寧玨眾星捧月般站在二樓,便也涉步而上。


    “終於把你給盼來了,妹妹出門一趟可真是千難萬難。”寧玨見是她,便笑眯眯地迎了上來,拉著蘇妍的手道。


    “寧家姐姐,這位妹妹是誰?”一個進京不久的俏臉女子打趣道:“隻是這裏隻有我們這些閨閣女子,怎的這位妹妹還帶著帷帽呢。”


    寧玨點了點那女子的鼻子,顯然與她交情不錯,搖頭道:“非我這位妹妹喜歡帶帷帽,隻是怕摘了……”


    說著,頓了頓,見旁人都好奇地看她,才接著道:“你們都自慚形穢。”


    “難道還能有陸姐姐美不成?”也不是人人都買這寧玨的帳的,陸榮彥作為兵部尚書的嫡女,有實權,身邊自然也圍攏了一些女子以她為首。


    也難怪有人質疑,蘇妍與陸榮彥雙姝並稱之名,是自及笄那日傳揚開來的。


    隻她素來低調,也隻得幾位來往親近之人才親見其容貌,往日裏出行俱是帶著帷帽,低調不顯,詩才俱無,與陸榮彥動輒帶動上京潮流不同。


    近些日子來更是時有詆毀之言,稱其這些年不肯露臉“是妄得虛名”,要去了這雙姝之名。這也是蘇妍那些貼身侍婢前幾日不平言語的由來。


    便是陸榮彥自己,心裏也是有些不得勁的,聽寧玨這麽說,更是起了一較高下的心思。她貌美才高,向來受追捧慣了,對於與這麽一位不肯露麵的“麗姝”同列,自也不是那麽舒坦。


    便也笑著說:“也別這麽說,蘇家這位妹妹不常見人,怕是有些羞澀,隻我們這些常年在外混著的,麵皮子要厚一些。”


    臉上的笑靨,與眼角描畫的紫色螺黛相得益彰,更顯得貌美非凡,光彩照人。


    蘇妍心內從來是無可無不可的,帶帷帽也隻為了省卻些麻煩,卻不料竟然引來了這陸才女的綿裏藏針,心理便不免有些好笑。此話一出,不論摘與不摘,她都是麵薄,顯得其他人都皮厚。


    對女子而言,皮厚可不是什麽好詞。


    果然,原本還無所謂的一些女子看來的眼裏便帶了鉤子。


    蘇妍歎了聲,果然還是不出門好些。


    她不愛出門的緣由也是來此,對於這些閨閣女子所聊的妝粉穿戴、家長裏短,不知為何,她天生提不起興致。便是詩才之類,亦覺得無甚樂趣,反倒對舞刀弄劍頗有心得。


    寧玨作為今日的主持者,自然是不能放任自家表妹受欺辱的,臉上的笑便有些僵:“陸姐姐嚴重了。”


    蘇妍卻全然不在乎,她來此另有要事,不能與以前一般來告知一聲就離開,便也施施然找了個臨湖的桌子坐了下來,隻口中道:“諸位多慮了,蘇某不過是嫌日頭太曬了些,此處登高,風寒水涼,拿這帷帽遮一遮,也是不錯。”


    果然,話音剛落,一陣風便徑直刮過無遮攔的閣樓,帷帽的紗輕輕飄起了一些,恰恰露出一截下巴和嫣紅的唇瓣。不過這麽一點,卻能看得分明,肌膚清透無暇,如玉潔白,下巴弧度美好,精致細巧,雙唇更是如那最美的櫻果,引人采擷。


    便有人忍不住往那陸榮彥方向看。


    寧玨拿這個倔強的表妹沒法,隻吩咐侍俾呈了一盞荷露飲給蘇妍,一邊道:“主人在此,都看我那呆鵝妹妹作甚,既然人來得差不多,不若詩會就開始了罷。”


    “那蘇妹妹,不如一並參與?”陸榮彥開口道。


    蘇妍擺了擺手道:“爾等自便吧,蘇某自小不擅詩文,在此處吹風飲露便已是一大快事了。”


    陸榮彥聽罷,這才滿意了,坐了迴去,與那群女子論詩。


    寧玨組建的這個詩社中成員也卻有幾分詩才,不過一會便出了諸多佳句,隻是有才之人素來桀驁,非要評點個高低出來。


    寧玨沉吟了會,才道:“今日天心湖另一邊,恰有另一場遊園會,隻我們這處是女子,便隔了開來,以免衝撞。另一處卻是晉王借園舉辦的,參與之人皆是少年俊才,不若讓他們點評一二?”


    蘇妍這才明白了什麽,她諱莫如深地瞥了寧玨一眼,這才覺得今日她的妝是那桃花妝,眼波含水,比之平時要嬌豔許多。


    再看周圍女子羞羞答答的模樣,便知這詩會是假,實質……


    她不由摸了摸鼻子,假作不知,朝著外麵的天心湖看。蘇妍眼力好,留意一番,果然在湖對岸見到了許多少年冠衣,雖麵目不清,但青春洋溢。


    不過年少慕艾之心人皆有之,也不是什麽錯處。此間對男女大防雖有,但也沒那麽嚴格,詩文唱和,隔湖看一看也是有的。


    果然寧玨招了侍女過來,讓其向對麵略交代幾句話,過一會侍女便領著“才女們”的成果向對岸去了。一群人也幹脆下了樓,在湖邊流連,蘇妍懶洋洋的,本沒什麽興趣,也被寧玨拖著一並去了。


    隻那帷帽卻一直不肯摘下。


    湖雖大,總是有數的。對岸的少年才俊們顯然也早就知道此處有女子詩會,見到那粉調藍綢,更是把握機會。


    走著走著,這男男女女便隔得不遠了。


    綠柳扶疏,少年男女隔著薄薄一層相看,也有家中訂了親的趁此機會見一見,以免盲婚啞嫁的,有見到中意的,便免不了紅了臉。


    陸榮彥處得的注目是最多的。


    不過少年才俊中,亦站著最出眾的一位,溫潤如玉,長相極為清涓,看著便覺得舒坦清朗,那正是上京四公子之首的國相家幼子,沈譽。


    寧玨用手肘輕輕推了下蘇妍,笑道:“看沈公子那般模樣,莫不是在找你吧?”


    沈國相早年與蘇哲遠是同窗,兩家交情極好,常有來往,沈譽心悅蘇妍更是自小便展露的,兩家長輩都有結親之意,若不是蘇妍極力反對,怕早在及笄之時便定下親事了。( 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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