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看簡水兒!”


    “簡水兒!”


    警笛聲不停響起,負責鍾樓街一帶治安的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接到了副局長憤怒的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前來支援,將超過一百名的孤兒們隔離在了街道的中心。


    然而麵對著手持警棍和盾牌的警察們,鍾樓街黑衣少年孤兒們沒有絲毫畏懼,叫囂仍然在持續,隻是那些被寫在破油布上的標語被舉的歪歪斜斜,或許是這些孩子們感覺到累了?


    最可笑的是,那名年齡最小的孤兒似乎喊口號也喊累了,隻是一味地重複著簡水兒簡水兒這三個字,似乎這三個字有什麽魔力一般,偏生又有氣無力……


    “給我認真點兒喊!”孤兒的首領急了,瞪著那雙清亮的眼睛,揪著小家夥的耳朵。當警察包圍了鍾樓街,他才感覺到了一絲後怕,隻是……既然許樂已經說了,今天有記者在,那個姓鮑的肯定不敢做什麽,那麽他一定不敢做什麽吧?許樂什麽時候判斷錯了的呢?一想到那個名字,孤兒首領頓時將腰杆挺的更直了一些,把膽氣放的更壯了一些,臉上的表情也更悲憤了一些,對著警察封鎖線後方的攝像機鏡頭高聲喊道:“我們要看二十三頻道!”


    一百個請願的少年郎,同時悲憤起來,在街頭與聯邦政府對抗,卻隻是為了看電視,這是……何等樣荒謬的場景啊。


    ……


    ……


    然而鮑龍濤並不認為這是一出鬧劇,也不認為這是何其荒謬的事情。因為從聽到二十三頻道和簡水兒這個名字之後,他就知道,這群野孩子今天是玩真的了。


    當州長辦公室沒有辦法抵擋住河西電視台幾位董事的哀號和暗中威脅之後,鮑龍濤就知道這一天必將到來。事實上,當州長辦公室的命令下達到警局,通過電信安全條例,尋找到一個借口,暫時停止了聯邦23頻道在整個河西州的信號接收後,州長辦公室以及警局相關部門已經收到了一千多封抗議信。


    這些抗議信的內容和今天孤兒們的要求都是一樣的,他們都要看二十三頻道,要看那出在首都星圈剛剛播出兩個月的電視劇,最主要的是,他們要看簡水兒……


    鮑龍濤看過那出叫做全金屬狂潮的電視劇,也知道那個飾演戰艦上校指揮官的簡水兒是怎樣能夠撩動人心的人物,那張精致像畫兒一樣的可愛小臉龐,那頭時而微亂時而柔順的淡紫頭發,那個嬌小的身軀穿著標準的英武製服,那些眯眼偏首時的稚嫩神情,多像自己的女兒啊,隻是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更可愛一些……


    忽然一個寒顫,鮑龍濤從走神裏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記者正不停地對著攝像機在說些什麽,攝像機的鏡頭越來她的肩膀,對準著那些義憤無比的孤兒們,女記者的眼角裏流露著一絲幸宰樂禍的笑容。


    新聞部和製作中心的關係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鮑龍濤在心裏有些鬱悶地歎息了一聲,河西電視台的那些長官們為了保護自己電視台的收視率,不惜花了這麽大的代價,用了這麽荒唐的理由,暫時停止了聯邦23頻道的播出,誰想到同一個電視台,卻直屬大區委員會管理的新聞,卻時刻想著從背後捅他們一刀。


    不是東林人,不知道電視對於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聯邦23頻道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就如鮑龍濤先前那句惡毒的評語一樣,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劇就夠了,漸趨死寂冷清的東林公民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生活的無趣,卻不妨礙他們有從電視裏追尋美好,幻想美好的自由,而這種自由對於他們來說,是生活裏的油鹽醬醋,無法缺少的。


    簡水兒……一向冷酷的鮑副局長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溫暖的笑容,便是街中心這些令他厭惡的孤兒竟也不是這麽可惡了。隻是轉瞬間他的笑容就凝結了起來。


    這些可惡的孤兒今天讓自己的顏麵大為受損,今天這一幕如果真的上了新聞,新聞部與製作部之間的矛盾,肯定會鬧到州長辦公室甚至是委員會,那自己會不會被當作替罪羊?


    鮑龍濤的眼睛微眯,緩緩地在這些亢奮喊著口號的孤兒們臉上滑過,似乎想要尋找到一些什麽——這些孤兒怎麽可能知道今天自己帶著記者參觀的行程?他們鬧這樣一出究竟是為什麽?難道真的就是為了簡水兒這個名字?簡水兒對於這些孤兒來說,就像是遙遠星界的小仙女兒,可是也不足以支撐這些孤兒們有這麽大的膽子。


    事情好像有些有趣,總感覺像是有人在幕後操控了這一切,如果孤兒們的身後真的有那個人,那個人難道能夠準確地知道新聞部與製作部之間的鬥爭,確保今天鍾樓街的亂像能夠登上新聞?


    鮑龍濤警惕了起來,目光落在了滿臉通紅的孤兒首領臉上,他知道這個十六歲的野孩子是個狠角色,叫做維哥兒,可是維哥兒肯定不敢當著自己的麵這麽囂張。


    忽然間他心頭一動,順著維哥兒有些閃爍的眼神轉過頭去,投向了鍾樓街下某一片陰影處。


    然而那裏什麽也沒有。


    第三章他比煙花寂寞


    東林區河西州首府鍾樓街,並沒有真的鍾樓。


    之所以這條大街會有這樣一個充滿複古味道的名字,隻是因為聯邦軍方第一次進駐東林星球時,犯了一個弱智的令人心碎的……重力測估錯誤。


    當年戰艦墜落的地點便在這裏,炸出來的煙花映得無數軍人臉上陰晴不定,而第四軍區長官則是歎息了一聲:“老子此時的心情,比煙花還要寂寞。”


    這位第四軍區長官所攜帶的複古風大鍾,伴著煙花的美麗從破損的戰艦裏落了出來,狠狠地砸在了礦星的地麵上。戰艦毀了,那個大笨鍾卻沒有毀,還在行走,這無疑對於聯邦政府和軍方的能力是一個最無情的嘲笑。


    事實證明,第四軍區長官的歎息並沒有文藝腔太過濃鬱的問題——聯邦管理委員會對此次事故異常憤怒,非常憤怒,在軍隊中進行了□□運動,撤了不少人的軍職,並且嚴令將那個仍在行走的大笨鍾,放在了原處,以作為對所有公務人員的警醒。而這位第四軍區的長官被發配到了西林區的邊陲防區,在寂寞中潦倒此生。


    無數年過去了,那個大笨鍾早已經被酸雨腐蝕成了碎片,如今也不知道葬身於東林星的那個垃圾場內,然而鍾樓街的名稱卻一直留了下來。


    ……


    ……


    今天的鍾樓街沒有煙花,也不寂寞,反而與往常不一般,充滿了憤怒而忍不住笑意的抗議聲,破爛的標語在人群裏時隱時現,喝多了咖啡而興奮的東林居民加入了進來,喝多了烈酒而暴躁的酒鬼們也加入了進來,頓時讓第二警察分局維持秩序的力量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混亂的場麵,開始向真正荒誕的實驗戲劇方向發展。


    鮑龍濤一臉冷鶩地站在封鎖線後方,並不擔心這些東林居民敢衝過來,雖然東林人實在已經是無聊的夠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發泄情緒的方法,從而顯得過於亢奮,雖然那條封鎖線,隻是黃色的薄膠帶……然而聯邦是一個法治的社會,所有人都知道什麽是可以挑戰,而什麽是不能挑戰的。


    令鮑副局長微感心憂的,隻是先前的那個猜測,今天這些該死的孤兒們出現的太巧了,所選擇的鬧事理由也顯得過於可愛,一旦新聞媒體加入,事後州長辦公室也不能把這些孤兒們如何,一切的一切,在混亂的背後,總隱藏著讓他有些警惕的秩序。


    “簡水兒!”


    “我們要看簡水兒!”


    示威的聲音還在持續,清嫩的嗓音已經嘶啞了,卻掩不住其間的得意與興奮。


    鮑龍濤早在第一時間內下了決定,通知了州長辦公室,請求上級聯邦部門派來談判專家,而沒有選擇強硬的對抗……一方麵是因為有記者在場,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次確實是州政府有些理虧,最後是因為他小心謹慎的天性開始發揮作用。


    並沒有過太長的時間,州長辦公室,聯邦無線電管理委員會,以及警察總局公共關係處理科的官員們,都趕到了鍾樓街□□的中心地帶,開始試圖就此事說服東林區的居民,然而無論怎樣的說辭,都不能解釋電視屏幕上沒有了那個淡紫色頭發的身影的事實。


    也沒有官員會承認,這個保護河西州電視台製作部的愚蠢決定是自己下的,隻是將這個問題歸結為了技術原因。總之談判一直在持續,而那些孤兒們則在鮑龍濤陰沉的眼光中,悄悄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就在孤兒首領維哥帶著那幫骨子裏極為強硬的孤兒們遁入人群後不久,整個鍾樓街爆發出了一陣歡愉無比的喝彩聲!


    一陣歡唿,談判結束,一聲嘀響,咖啡店裏的超薄卷軸電視被重新打開,鍾樓街一片安靜,無數的警察抹去了額頭的冷汗,女記者得意地翹起了唇角,官員們在心裏痛罵著愚蠢而沒有骨頭的州長。


    今天晚上八點正,23頻道攜帶著簡水兒的動人臉頰,重迴河西州首府,這真是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啊。


    ……


    ……


    東林的夜空總顯得詭異,黑灰的天穹上漫射著淡淡的暗紅光芒,看上去有些像那些修行者念茲不忘的地獄之門場景。然而對於這個星球上生活的人們來說,這個場景已經看了無數年,早已經習慣,絕對不會多看兩眼。


    看不到滿天的繁星,隻有那麽幾顆在倔強地閃著,似乎有些不甘心自己十分努力才灑到陸地上的星光,就這樣被石頭一樣的東林人給忽視了。


    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鑽進了街燈下的陰影,熟練無比地避開了信號查探器,穿過了鍾樓街旁的一條小巷,來到了一棵青樹的下方。


    青樹在一處小青丘上,四周沒有燈光,襯著遠方夜穹的背景色,就像是一幅被修剪的極精致的剪紙畫。


    畫麵的正中青樹下方坐著一個人,看身影應該是位少年,他盤膝坐著,膝上事物耀出來的淡淡光輝,將他的身影勾勒的格外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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